褚随镜答应离开陈家村，和徐从南去镜宗的第一天，她就后悔了。
大名鼎鼎的剑尊纵然修为高深，但毕竟距离他初入道已过了百年之久，早已忘记了曾经作为凡人的自己，是需要时不时祭拜五脏六腑庙的。
而显然，作为他偶尔为了撑场面乘坐出行的宝贝飞舟上，除了灵石，就只剩下一些昂贵精致的摆件。
被压制的修为不能反哺身躯，褚随镜饿的头眼发晕，差点一头从玉床上栽倒下来。可徐从南半点没有照顾孩子的自觉，他靠坐在窗前的矮塌上，捧着新出炉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宿主，你怎么了？”
同样不需要五谷轮回的091看着她堪忧的状态，有些不太理解。不应该啊，祂明明选了一个超棒的灵胎，只要顺利引气入体，三年筑基百年元婴完全不是问题！
怎么坐个飞舟，就脸色苍白浑身发软了？
褚随镜有气无力道：“……我饿。”
她很讨厌忍饥挨饿的感觉，这会让她想到那段非常厌恶的日子。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罪魁祸首徐从南，思索着将来如何把他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废掉他的修为，将他关进黑屋里。对！还要在窗外摆上一大桌美味，让香味顺着窗洞飘进去，闻得到吃不到……】
“哎？小孩，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那视线像针一样落在身上，硬生生把他看出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徐从南心虚的将话本合了起来，低头看见书封上的几个大字，强做镇定的反扣在了桌面上。
【这么大的孩子，应该不识字吧？】
褚随镜像是看穿了他的内心似的，忽的开口说：“风流师尊俏徒弟是什么？你叫风流吗？”
徐从南急忙否认：“别胡说，呸呸呸！”
他是那么龌龊的人么！修界听过他名号的人，谁不夸他面若琉璃，有谦谦君子之风，这小破孩，一张嘴就胡言乱语！
果然讨人厌！
“可是娘亲说隔壁村的虎子就是被一个仙人带走了，后来那个仙人就成了他的……对，就是师尊！仙人还叫他好徒弟呢！你带走了我，那你不就是师尊吗？”
“……”
徐从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破孩解释，话本里的那个师尊，和现实中的师尊有很大的区别。
他也不会收她为徒。
换做三宗四门，要是哪家出了师尊徒弟搅和在一起的糊涂事，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再怎么情深似海，双方都是要上刑堂领戒鞭，甚至逐出师门的。
不过，眼下他更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探究的目光落在那张看起来白嫩软乎，毫无心机的小脸上：“你识字？”
昨夜虽然来去仓促，可他毕竟已到化神境，神识一外放，所到之处毫厘可见，那户人家半点不像是能将家里孩子送去书院的样子啊！
“你在干嘛！你的身份是刘家村木匠家的孩子，不可能识字的！”
刘家村不过是一个小村，识字的就没几个。更不要说木匠家里还有一个男童，父母偏私，有什么好东西尽数给了儿子，如何会花钱送小女儿去书院。
祂是真没想到，褚随镜会突然开口，还一句话就漏了陷。
091急得转个不停，恨不得将时间拨回她开口前。
而真正被问话的褚随镜丝毫不见慌张，她伸手摸了摸空瘪的小肚子，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的将话题往吃食上引：“隔壁吉婶在镇上帮工，娘亲说她走了大运，家里的大儿子被老爷选去当书童啦！可吉婶家的哥哥笨死了，《识字集》里的字我都会写了，他还是只会照着画呢。”
她停顿片刻后，又故作天真道：“要不是吉婶家做的窝窝头好吃，我才不去找他玩呢！”
徐从南听完，总算是明白了原因。至于一个三岁的孩童看几眼就学会写字这种事，放在其他人身上他或许会怀疑，但放在灵胎身上，也不是多离谱的事情。
毕竟是生而知之，能感应天地的存在。
这次被镜宗捡了漏，真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
想到将来可能会在宗门常常见面，他走过去，伸手捏了捏她头上的发苞：“那你可真聪明，不愧是我镜宗未来的弟子。”
他将注意力彻底放在了褚随镜身上，很快就看到了她微白的小脸和死死捂住肚子的双手，这才恍然大悟。
“啊……抱歉，我都忘了，你还没入道呢。”
他掏出自己的芥子囊，翻了好一会，才从角落里翻出一碟桂花糕。
实在是罪过，都怪师兄！要不是他将自己搜罗来的美食全部没收，自己眼下也不会这般窘迫。
“你先将就着，等到了曲阳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吧。”
【带孩子也没有多难嘛。】
原本被安排走这一趟的徐从南是不乐意的。
他出身在世家大族，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后来去镜宗拜师学艺，成了师尊最小的徒弟，自是没有照顾别人的机会。
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徒弟，他摩拳擦掌地想要亲自教导，可偏偏徒弟身份特殊，性子看起来温和，实际上难以靠近，他努力几次后，也就不再强求亲密的师徒关系了。
他那几个师兄师姐倒是徒弟一大堆，但也基本都是十岁左右拜入师门的，像褚随镜年纪这般小的徒弟，仅有几个，还都是些混世魔王，他远远见了都会绕道走。
自此，对小孩子的抗拒已成为他的下意识反应。
可掌门师兄拿出他没见识过的天材地宝，他实在是难以拒绝。
不过……看着灵胎小口小口的啃着糕点，时不时还要将掉落的残渣捻起来，半点没有弄脏玉床后，他觉得小孩子也不是都那么讨人嫌嘛！
许是今日念叨多次，传音玉震动，正是掌门云行的通讯。
“从南，人找到了么？”
徐从南加了个隔音符，施施然回到窗前，默不作声地将话本收进芥子囊：“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云行终于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她看起来如何？”
“还行。”
“那看来是很不错了。”
徐从南抗议：“你就是对我有偏见！等我回来，我们过两招。”
世人皆知明镜剑派掌门云行是木系单灵根，于剑道一途并不擅长。
“楚冽出关了。”
徐从南瞬间闭嘴。
“好了，回来的路上注意安全。你也知道，鬼族最近几年一直不消停。”
“那又如何，”性子散漫的剑尊靠着窗沿，眼底是浓厚的杀意，“打到他们不敢作乱为止，或者……杀了那个带头搞事的祭司。”
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鬼族向来踪迹难寻，那位祭司身边还有十二使护着，短时间内谁也拿他没办法。
云行思忖片刻，给他透了底：“先不要管他们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
“魔族异动了。”
徐从南瞬间坐直：“消息可靠？他们近年不是安分了许多么？”
“倒宁愿是以前那些小打小闹，昨日晨星门忽然给三宗传了讯息。”
【冥晦东移，清浊相生。】
魔界位于最西端，与法慈宗、镜宗相邻，再往东，则是居于大陆中央的素溪宗，靠近皓月海的青棠门与司影门。
魔族那位新上任的魔尊，悄然潜进了人界，不知去向，不知目的。
消息一出，三宗掌门即刻便约好了时间会面，商量对策。
“从南，灵胎一定要安全带回来。”
“知道。”
挂断通讯，徐从南还在思索晨星门的那则预言。
二十年前江辞舟毫无征兆的登临帝位，原魔尊江桀闭关不出，冥晦星在短暂暗沉后骤然大亮。原本被天道气运死死压制的魔界开始复苏，不到十年时间，接连数十人突破元婴，魔族战力不断拔高。
好在，新魔尊江辞舟将魔族管理的井井有条，对人界的骚扰比之从前也少了许多，这才让鬼族冒出头来。
但那毕竟是一族至尊，冒然越过界线潜伏进人界，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新的阴谋。
一旁的褚随镜听完全程，也感到有些奇怪。
在091的叙述里，魔族是被抛弃的种族，天道排斥浊气，意欲将其缓慢灭族。
而魔族与人族之间也存在着壁垒，即便被那些所谓的任务者撕开了些许的裂缝，但不至于魔尊越线这么大的事，091都感知不到吧？
她戳了戳小团子：“你不是说魔族那边和你断了联系么？如今人到了你的领地，总不能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091咬牙切齿：“你猜为什么我感知不到魔界？那小子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居然成功引了一丝规则之力，将其融进了颂魂珠，成功将我的意志驱逐了出去。”
“是，他是来了我的地盘！但是颂魂珠在他身上，我什么都感知不到！”
褚随镜挑眉：“这么说来，你还不如那个晨星门有用啊？”
“……”
091成功被气到自闭，隐去身形逃避这个让祂难堪的话题。
祂或许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一颗颂魂珠就将祂整的毫无头绪。可褚随镜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更甚者在本源世界，她也听那群人讲过其他小世界从诞生到堙灭的过程。
因此，她推测，现在的这个世界，应该是重启之后的世界。
至于这个稚嫩无比的新生天道，明显是栽在了上一个轮回里，完全成熟的祂自己的手里。
【啊，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褚随镜深觉自己当初的高明，这不比她窝在自己的府邸修行有意思多了么！
新魔尊……那个叫江辞舟的魔。
一个知道世界线发展，自己的族群被天道针对以至于难以生存，抗争后大半可能没成功，且已经死过一次的魔，重来一次，应该会做出许多不一样的举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