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病房的楼层安静，可细听却有一道轻柔的音乐声。
休息区没有人，齐敏和殷宛音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恋爱了。”
是肯定句，殷宛音只得点头。
“富家子弟。”
殷宛音没回答，只是低着头。
“有未来吗？”
殷宛音开口想要回答，嗓子却说不出话。
“我问有未来吗？”齐敏误以为她拒绝回答，只是继续追问。
殷宛音揪着手，她想说有未来，是有未来的，可想到宴会上见到蒋勋那一面，她不敢回答。
“这几年我没过问过你的工作和生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思想我的理念，但是在你恋爱这个问题上，我和你爸想法保持一致，我们不同意你和这样背景的人交往。”
齐敏一直和殷正贤唱反调，不同意殷宛音学习播音主持，不同意她远走他乡……
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她竟和殷正贤保持一致。殷宛音知道，这个问题是重要，也很严峻。
“你爸醒了几次，没发现病房的事。你找人换回来，我不想让他发现，刺激他情绪。”
-
蒋丞屹暂时离开是借用医院会议室，开了个视频会。
临时从国外回来，很多急于他做决定的事不得不停摆。现在殷宛音没事，他不得不趁着空闲时间把工作落实。
等会议结束回到病房，却见殷宛音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饿了吗？我让人送点吃的过来。”
殷宛音摆摆手，趁他走过来，钻进他怀里，双臂抱着他的腰。
忽然的撒娇让蒋丞屹后退两步，站稳后随即抱住她。以为她心里多有担忧，蒋丞屹不住安慰，“没关系的音音，一切都会过去的。”
殷宛音拿出手机，编辑微信给他发过去。
“我刚才把我爸病房换回去了。”
“为什么？”
蒋丞屹开口询问，殷宛音又低头敲击着屏幕。
“我妈找过我，说我爸醒了之后说不习惯住这样的病房，他现在情绪不稳定，就先换回去吧。”
看到这条，蒋丞屹没说话。
有奇怪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游荡，殷宛音又低头发了条微信，“你晚上住哪儿？我想去换身衣服。”
蒋丞屹收回电话，定睛看着她。殷宛音收回手，再次抱住他的腰，轻轻摇晃，蒋丞屹便没了抵抗力。
……
浴室水声在响，殷宛音却没在洗澡，而是任由水流冲刷着浴室地面。
她坐在浴缸边上，回想着医生说过的话。
“你父亲的病叫多囊肾病，这是一种遗传疾病，他应该是早几年就发病了，但是现在进展有点快，超出我们的预期，出现了心脏方面的并发症。你作为他的孩子，有一定概率遗传到这种病，所以我建议你最好进行一个专项检查。”
遗传病。
殷宛音脸色苍白，她会有一定概率遗传到这种病吗？
如果遗传了怎么办？
蒋丞屹怎么办？
他们的未来怎么办？
……
蒋丞屹站在露台，点燃一支烟也没吸，任由火星燃亮萧瑟的夜。
殷宛音昏迷的时候他便知道了殷正贤的病情，他听说过这种病，遗传的概率很高。
如果遗传了怎么办？
殷宛音怎么办？
她未来也会像殷正贤这样遭受如此折磨吗？
想到这，蒋丞屹拿出电话，找到一个号码，拨通了过去……
不多时，殷宛音裹着浴巾走了出来。
像往常一样，她坐到梳妆台前，蒋丞屹解开她头上的浴巾，擦了干净后拿出吹风机替她吹了起来。
噪声于耳边响起，殷宛音看着镜子中的蒋丞屹，低着头专注的替她吹头发，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脱口而出。
“病房是我妈要求换的，她猜到我谈恋爱，也猜到你家世不俗。”
蒋丞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低头替她吹头发，殷宛音便继续说道：“她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爸也不同意。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抗拒，明明都是开明的人。但是蒋丞屹，现在我好像知道了。”
殷宛音闭了下眼睛，深深呼吸努力压下涌上来的情绪和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她用心感受着蒋丞屹温柔的动作，试图牢记这一刻的感觉。
再次睁眼，她嘴角挂着笑，“蒋丞屹，我不知道我们未来的路还可以走多远，但是在这一刻，我非常坚定想要和你在一起，非常坚定爱你。
发丝吹干，蒋丞屹关掉吹风机。那一刻，他听见殷宛音喃喃自语的声音骤然响起，“坚定想要和你在一起，非常坚定爱你。”
声音突兀响起，连殷宛音都吓了一跳。
她捏着自己的嗓子，看着镜中一脸惊喜的蒋丞屹，又试探性地叫了声他的名字，“蒋……丞屹？”
依旧婉转动听的嗓音，蒋丞屹蹲下身，抬手掐了下她的脸颊，“叫我什么？”
殷宛音低头，有一滴眼泪砸下来，同时破涕而笑，“泊于，蒋泊于。”
-
殷宛音嗓子恢复极大缓解了她此刻的情绪，她哭了好久，字字句句和蒋丞屹说了好多。
从得到消息，到赶回平城；从齐敏和她抱头痛哭，到她不肯接受事实夜晚在街道游荡；从她见到蒋丞屹忽然出现，到她能发出声音……
殷宛音一直说，蒋丞屹耐心听。
他突然回国打乱了国外工作的部署，听殷宛音哭诉的过程中，手机一直在响。
他忙于安抚殷宛音的情绪，一手拿着纸巾时不时替她擦拭眼泪，另一只手捞起手机，只是看一眼，能不接的就不接，实在不能拒接的，也三两句话解决。
房间哭声渐渐平息，卧室榻上，殷宛音趴在他胸膛上合眼睡着。她的鼻尖和双眼依旧红肿，睫毛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珠儿。
蒋丞屹背靠床头，抱着她轻轻拍打。睡梦中她睡得不太安稳，时不时啜泣，惹得蒋丞屹低头查看。
第二天一早，殷宛音从洗手间出来，就见蒋丞屹夹着一支烟，站在窗前讲着工作电话。
他一夜未睡，衬衫满是褶皱，一支烟接一支的抽，是想保持清醒也压下难耐的困意。
殷宛音倚着门边看着他的背影，半分钟后走回卧室，打开他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套衣服。
蒋丞屹打完电话回到卧室，就见殷宛音将他的衣服挂了起来。
“怎么了？”
“没怎么，给你找件衣服熨一下。你先去洗澡，出来刚好能换上。”
蒋丞屹没去浴室，而是走到殷宛音身后伸手将她抱住。
“心情好点了？”
殷宛音拍拍他的胳膊，侧头垫脚亲了他下巴一下。
没刮过的胡茬扎人的疼，殷宛音又抬手摸了一下，“去洗澡，我让酒店送点早餐上来。”
蒋丞屹没动，却是抓着殷宛音的手捏了两下。
“公司出了点事，我得赶回去。”
殷宛音身体怔了一下，抓着蒋丞屹的手也稍稍用力。
但仅两秒，又松开。
她深深呼吸，转过身，“回去注意安全，等我爸病情稳定了，我也回去。”
“我留几个人给你，有事找他们。”
“不用了。”
“听话。”蒋丞屹摸摸她的头，又低头亲了一下。
殷宛音不得拒绝，只好点头。
-
吃过早饭，蒋丞屹乘车离开，殷宛音则去了医院。
殷正贤已经清醒，吃过早饭后虚弱的躺在病床上。此刻齐敏没在，殷宛音进门后和同病房的病患点头打了声招呼，随即拉开床边椅子，刚坐下，殷正贤便睁了眼。
他不知道殷宛音回了平城，所以在见到女儿的刹那，眼中先是有意外，然后是慌乱，同时手臂撑着身体想要起身。
殷宛音看出他的意思，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轻声安抚，“爸，我都知道了。”
……
隔断帘拉上，殷宛音将床头摇起，让殷正贤靠着舒服一点。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坐到椅子上。父女两人眼神忽然对上，下一秒又都错开。
殷正贤捏着自己的手，考虑许久才说道：“爸不是有意瞒着你，前几年刚发病的时候你忙着考研，而我的病还可以控制，再之后你又是临近毕业、工作……你的一切充满不确定性，爸不能也没必要告诉你。”
说完话，殷正贤又是叹了口气，“只是爸没想到这个病忽然发展这么快，年初到现在住了几次院，药也一直没停，本想等到你竞聘结束再和你说的，谁知道……”
提起竞聘，殷正贤忽又想起，“你现在回来，那竞聘的事怎么办？”
一直低着头的殷宛音直到此刻才抬起头，“我已经请好假了，等您这稳定了我再回去也来得及。”
殷正贤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耽误她的发展，“我没事，住几天院就好，你赶紧回去，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不要耽误工作。”
殷宛音迟迟没有答应，殷正贤又催促，“爸真的没事，而且这个病也没什么的，我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好好治疗，控制住和正常人是一样的。”
事已至此殷正贤还在安慰她，于是殷宛音长出一口气，握住他的手。
“爸，关于您的病情医生已经和我说过了，病情程度和病程长短我心里有数。而且这两天我也研究了一下这个病，等我这次回去找找医生，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屾城的发展水平在平城之上，过阵子您就跟我去屾城住，我陪着您治。”
殷正贤不想给她添麻烦，连声否决，“你别把时间浪费在爸身上，这个病我很清楚，你爷爷就是这个病走的，这是遗传病，基因问题治不好的。”
“不管什么病我总要尽全力试一试，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您受病痛折磨。”
“没必要的音音。”
“怎么能没必要？即便是治不好，那我也要把病痛降到最低。”殷宛音握着殷正贤的手，几近恳求，“您就当帮帮我，既是遗传病那我也有概率遗传到，我们尽全力治，就当为了我，为了我的将来。”
殷宛音是真的想要尽全力试一试，如果她真的会遗传这个病，那么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不发病，或者发病后用什么方法会得到较好的控制。
恳切地沟通之后，殷宛音原以为殷正贤会被她说服，可下一句，却听他说，“你不会被遗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