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虚

    南山之首曰鹊山,无忧望着眼前莽莽的山峦,掂了掂怀里的包袱,再翻过一个山头,就能到招摇山了。招摇山临于西海之上,物产丰饶,盛产金子和美玉,长年桂子飘香,无忧曾经畅想过在这里养老。

    此番跋山涉水前来,是要投奔她的好朋友——一株平平无奇的祝余草。

    说到朋友,无忧从狮子猫活到解忧兽,不多不少,拢共两个。一株祝余草,一只暹罗猫。

    无忧那会生活在中土,小暹罗的主人是从暹罗斛国远道而来的苦行僧,带着猫儿上门化缘,无忧和小暹罗就这样相识了。

    两只猫猫很投缘,一见面就互相闻屁屁,主人又俱是爱猫之人,书生便劝说苦行僧多停留些时日,苦行僧应了,在隔壁的茅草屋住了下来。

    两只猫形影不离一同玩耍了两月,苦行僧要继续赶路,分别时无忧把最喜欢吃的小鱼干送给了小暹罗,小暹罗告诉她招摇山景致秀美,以后要和主人去那边定居。

    后来变成解忧兽的无忧独自上了趟招摇山,结识了新的小伙伴祝余。哎,都是些后话了,想起小暹罗来就伤怀,别提啦。

    还是替她的小草朋友担心一下吧。

    很多年以前,祝余草漫山遍野都是,可突有一日来了一群航海经过的中土人,他们惊奇发现祝余食之不饥,巨大的商机吸引着九州各地的行商之人,采集多了,祝余草数量锐减,现在得苦找许久才能发现一株。

    无忧也不确定多年的好友现在是否还活着,或许已经进了某人的肚里。

    边走边细细琢磨,脚步突然被一枝藤条绊住了,她使劲向前迈,那藤条却像与她较劲似的越缠越紧,攀上了她的双腿。

    无忧皱着眉头看了半晌,忽的牵了牵唇,说道:“祝余,出来吧。”

    斑驳缠护的藤条抽了回去,一缕白烟中闪现出一个身姿袅娜的姑娘。

    上面穿着翠绿短衫,下截是青绉花边裤,笑意盈盈,顾盼生姿。祝余挥了挥手臂,水袖下的墨绿色图腾若隐若现。

    无忧喜出望外,抱着她转了个圈儿。

    “你你你…你也被点化成人啦?!”无忧问。

    “我不是人。”祝余答。

    “你不是人?”无忧纳罕。

    “我是精怪,祝余草精,懂不懂噻?”祝余上下视看无忧良久,狐疑道:“你……是人?”

    无忧的两只大眼睛笑成弯弯月牙,摊开手,看似无谓的样子,“是啊,我又被第二任主人抛弃了,玉帝瞧我可怜点化了我。”

    听起来有些心酸的滋味,祝余愣怔片刻后,扭着纤腰,大呼无忧真是走了猫屎运。

    “那你能长生不老吗?”无忧追问。

    祝余说当然啦,“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凡人不长命,精怪遗千年。”

    无忧听到精怪能活千年很是羡慕,忽想起玉帝对她的希冀,便问:“那我也能变成解忧兽精吗?”

    祝余摇摇头,“你是被玉帝点化的,不成仙便成魔。”她又摸了摸下巴,“哦,飞升上神也说不准呐。”

    无忧若有所思,见她不说话,祝余塞给她一块溜光水滑的玉石,笑眯眯道:“揣好了这宝贝,这玉石在中土可是值一座城池的价钱!”

    无忧眼珠睁的滴溜圆,“就这个小玩意儿吗?”

    “正是,中土人很奇怪,尤其是那里的皇帝,痴迷美玉,他们的传国印玺都是由玉打造。不过这样也好嘛,咱们有了它,就能在中土好好的生活下去,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哦,忘了,我们妖精不用吃饭。”祝余絮絮叨叨,说起想带她去中土生活的大计划。

    两只小伙伴相谈正欢,听得不远处的密林间有窸窣响动。

    原身是猫咪的无忧夜视能力极佳,她向密林深处眺望,月光与夜色交织,显现出若有似无的森森鬼影。

    又是一声惨然而又刺耳的啼声,二人霎时色变,对视一眼。

    “不好,是狌狌!”

    招摇山中有一种兽,其状如禺而白耳,其音如婴儿,行举类人,更喜食人。

    也正因如此,狌狌是山里的土霸王,中土人遇见狌狌,会拿火铳射杀之,可山里打不过它们的小兽落到狌狌手中,只有被欺辱玩弄的份。

    狌狌狂妄刺耳的笑声越逼越近,阴唳之音犹如疯魔骇人的鬼嚎。两人不敢怠慢,拔腿就跑。

    跑了好久好久方停下脚步,曛黑的山林里惟闻风声和鸟雀鸣啼。

    正当无忧打算坐下稍作歇息,不经意间的一瞥,突然发现前方有一狭径,里面似有点点幽光,两侧石壁如削,刚好可以藏身。

    她带着祝余捱身进去,一股气流蓬蓬然涌出,呛的她眼泪直流。里面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见五指,二人一前一后扪壁而行。

    摸黑走着,无忧突觉头晕眼花,四肢酸软,浑身使不上力气,冷汗涔涔而下湿透了衣襟。

    她想喊祝余却发不出声音,只好扶着石壁大口喘息。

    不行了,呼吸困难,怕是要死了。为猫为兽不招人待见,怎么连做人也这么难啊!

    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喃喃道:“我的玉石……”然后两眼一闭,栽了过去。

    陆吾蹙了蹙眉,性命攸关,此人竟还惦记着身外之财?

    再看看正中他下怀的柔软女子,颇有些为难。

    罢了,他将撅过去的无忧打横抗在肩上,纵上云霄,带回了昆仑。

    昆仑之虚,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

    陆吾神,是只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的大老虎。万仞神山盘踞在渺茫的云雾中,流传亿兆的上古雪域精魄在此相交汇,是养育九州生灵的天地之所。

    方圆八百里的仙境,其实是天帝的度假村。

    娱乐设施没少建,瑶池悬圃、珠树芝田、金台玉楼,天帝得空就带着他的爱宠们来泡汤泉。

    汤泉水有奇效,从水里出来的宠物们皆修成了人形,天帝却说不可爱的不要了,于是每回都给陆吾神君留下一大群叽里呱啦的新孩子。

    曾经有一邪仙提出替天帝建一座酒池肉林,天帝摩拳擦掌,心动不已。可陆吾上神听说此事后,第二日就用虎爪将邪仙撕成了碎片。天帝砸咂舌,表示酒池肉林实非他所愿也。

    远远望见陆吾的身影,小牛诸怀悬着的心放回了肚里,还没放稳当,他倏地睁大了牛眼,手中的新鲜草料啪嗒啪嗒掉在地上,喊了句天爷,赶忙小跑上前。

    “神君,您不是去替天帝视察三界,怎么带回来个女人啊?”他指着无忧问道。

    陆吾面无表情,冷的像昆仑之丘上经年不化的冰雪。他径直向宫殿内走去,吐出两个字:“巧合。”

    的确是巧合啊,陆吾在心里嘀咕。

    他前脚刚进狭径,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攀上两侧石壁潜回入口,刚站定,就有一道身影朝他跌落,他顺手一接,再顺路带回来而已。

    诸怀跟进殿内,陆吾朝他招招手,“你来的正好,去端碗米汤,她看起来像是饿晕了。”

    诸怀正要转身,又被叫住。

    “等等,还是熬一碗鱼汤端进来吧。”

    诸怀撅撅嘴,看着他的牛蹄,四只犄角不停抖动略表不满。

    不过陆吾神君的命令他岂敢不遵从,那可是上古天帝的私人大管家,西王母娘娘最宠爱的男人,千万年前九州之战最大的功臣。

    有这样一位英明神武的主人,诸怀是又骄傲又无奈。

    外界传言他没少听,什么冷若冰霜、阴晴不定,甚至还传出陆吾上神有暴力倾向!他真想挥动牛蹄给这些人一勾拳。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确很少见到主人的笑脸,可那也是有客观原因的。

    自从三界九州安定,天帝这个老家伙就当了甩手掌柜,整日里撸猫逗狗,不庭山中的獒犬都生到九世同堂了。

    无论天界大事还是鸡毛蒜皮的凡间小事,天帝全交由陆吾处理。伟大的陆吾神君被逼成了朝五晚十的工作狂,上司不干活,直系下属就遭老罪了。

    站在私人情感的层面,他很为主人没时间找老婆而忧心。

    蹄子跑来跑去的哒哒声在空而旷的宫殿内回荡,诸怀回来时没寻见陆吾,正巧一束月光悠悠然倾泻进来,当下心中了悟。

    这华丽的宫殿是天帝赐给陆吾的飞升礼,世间所有秘密都瞒不过天帝的慧眼,他知道陆吾早有意中人,便在昆仑腹地捏了座宫殿,取名相望。

    每每新月初上,陆吾总会站在相望宫的琉璃窗前,透过昆仑之虚的云层,远眺东土。

    心里装着个忘不掉却见不到的人,苦哇。

    诸怀一边摇首感叹,一边将鱼汤端到了床榻边。

    无忧还阖着眼睛,看起来睡的挺踏实。

    诸怀搓搓双蹄,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看无忧,又望望陆吾,主人还在对月神伤,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吧。

    中土有句话道是男女授受不亲,他是只小牛犊子,应无男女大防一说吧。

    心下想定,端起汤碗,准备扶无忧起来喝鱼汤。可刚碰到被角,蹄子又缩了回来。

    不对不对,他早已修成人形,现在的他,可是正儿八经的男子汉呀!

    “你在做什么?”

    嗓音低沉疏冷,却有苍山江海之势。

    诸怀见陆吾走来,先哈了哈腰,继而挺起胸脯,但一双牛眼不敢与发问之人对视。

    “神君,我是男人,她是女人……”说着他笔划了几下,嘟哝道:“这样,那样,呃呃、不大好吧?”

    陆吾神色寂寥,默默注视着诸怀蹄子上的动作,随着牛蹄拢成两个小圆包,深邃的蓝色瞳仁收缩成一条竖线,视线直直朝诸怀扫来。

    诸怀打了一激灵,中土人说的果然没错,伴君如伴虎,更何况吾神本就是一只威震百灵的猛虎。他提了口气,乖乖照做便是。

    勇敢牛牛,不怕困难!

    可怜的无忧像一个提线木偶似的被拽的左倒右歪,颤巍巍勉强坐立起身子。

    诸怀的小心脏也在不停打鼓,能感觉到身旁的气场在急剧变冷。

    这不能怪他呀,他还是个纯情小牛牛,哪来喂人喝汤的经验。

    倒是他那从来不近女色的主人,用牛眼又觑了觑,同样是单身汉,怎么陆吾上神照顾起姑娘来一套一套的。

    无忧实在太困太累了,浑身软的似一汪水,不由自主顺着床榻边沿向下跌,却又被人轻柔捞起,迷迷朦朦听见有人轻声唤她,无奈眼皮沉沉,鱼汤鲜美的气味弥散开来,吞了好几口唾津。

    陆吾吩咐诸怀在无忧的背后支起软垫,自己这边则舀起一汤匙鱼汤,贴近吹了吹,待热气散去,凑到无忧嘴边。

    无忧闭着眼睛咕咚咕咚一口接着一口,大半碗鱼汤下肚,饕足地舔了舔嘴巴,翻了个身,竟自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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