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这段时日除了上朝其他时候几乎都在菡萏院，只有这一日，他自找麻烦，去处理齐代青的案子，是以整个下午至傍晚都没能回府。

    而就是这日下午，许是听了窦夫人的死讯被吓到，也可能是凑巧，元良良躺在床上休息时就隐隐觉得肚子难受，又躺了会儿，不见缓解，她忙呼唤春雨。

    四殿下虽不在，好在王子福是个利索的，何况殿下早之前就把该备的都备齐了，这会儿只要把良侧妃安顿到产房，让几个稳婆细心看顾着，他再去把张院判寻来，良侧妃生产便算成功了一半。

    王子福先着人去请张院判，又另派人去通知殿下。原本正妃那理应也要告知一声，然王子福心想，既然殿下安排他来照顾良侧妃，而不是让正妃这个后院正经主子，殿下应该也是不想让正妃着手良侧妃生产的事吧，那他何必多此一举。说到底这个四皇子府还是四殿下说了算的。

    痛，很痛。

    痛到后面就只剩下麻木。元良良只听到有人在耳边让她用劲，问题她下身都完全没知觉，劲往哪里使才好。元良良捧着肚子，害怕到极点。

    有人还一人一边来扯她的胳膊，虽在她耳边解释是怕她忍不住痛挠破了肚皮才出此下策，然元良良还是心惊肉跳，声声哭喊殿下救命。

    屋里产婆好几个，春雨都挤不上边，她也不懂如何生娃娃，完全插不上手帮忙。看元良良哭，她只能跟着一起嚎。

    自良侧妃喊痛，不过半刻，张院判就匆匆到了菡萏院。张院判隔着屏风坐镇，有条不紊指使稳婆接生。不时问一声良侧妃的情况。

    一个时辰后，良夫人声音微弱，张院判问了情况知是预料中，便让身边医女去取人参丸让良侧妃一颗服下一颗含嘴里。

    张院判看了时辰，知良侧妃这一胎还有得磨。他看出来良侧妃不该这时候生产，之所以胎动，极有可能受了刺激之故。张院判也不问，只细心注意着良侧妃的情况。

    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张院判只以为是四殿下。他从容不迫淡定坐着，这时候孕妇最大，四殿下不进来，他也无需出去叩头行礼。然，产房内突然闯进来一个丫头，走到他跟前，略带傲慢道：“张院判，舒妃娘娘有请您回话。”

    张院判只犹豫了一下，马上便起身随了丫鬟出门。

    院子里舒妃和四皇子妃以及带来的人浩浩荡荡挤满了一院子，张院判冲院中身份最高的两个女人行礼。

    舒妃问：“良侧妃如何了？”

    张院判如实答：“良侧妃娘娘母体康健，腹中小皇子胎位也正，只是第一次生产难免困难些，只需再多点时间，定能安然生下小皇子。”

    “张院判，你好大胆子竟然欺骗本宫！”舒妃怒喝。

    张院判忙跪倒。

    舒妃冷眼瞅着张院判，居高临下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四殿下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为还殿下恩情，便帮着殿下欺上瞒下，试图谋害小皇子！张院判，你该当何罪！”

    张院判头垂得更低：“娘娘，臣并未，臣说的都是实话。”

    就在这时候，屋里传来稳婆的惊叫声，随之一个稳婆满头大汗从屋里冲出来，甩着染满鲜血的手道：“不好了，侧妃娘娘晕过去了，这可怎么整？”

    舒妃忙问：“小皇子如何？”

    稳婆为难说：“小皇子还没出来，这头都没冒呢，也不知会如何……”

    张院判一听这话，脸色大变，忙道：“不会如何，侧妃娘娘吉人天相，小皇子也定会平安出生。”张院判又冲舒妃磕头，“娘娘，还是让微臣进去为良侧妃看下脉象，有微臣在，定能保母子平安。”

    舒妃哪会信他，冷笑道：“张院判，别以为殿下回来能保你。若是小皇子有事，本宫不饶你，陛下也绝不饶你。你最好想清楚该怎么办。”

    舒妃这话存了威胁之意，张院判胆战心惊应“是”，随即快步进了产房。

    舒妃冷眼瞧着张院判佝偻的背影，她到眼下都无法置信，四皇子竟然不要自己的亲生骨肉，而去保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竟对他如此重要吗？这个世上的男人莫非只有她的四皇子是个例外吧，她怎就生了这么个疯子！

    正妃站在舒妃身后侧，菡萏院动静，哪怕没人告知她，她也知晓一二。但正妃只当不知道，直到舒妃浩浩荡荡带着一群人亲自登门，她才不得不现身。直到听到舒妃的话，正妃才知道原来良侧妃这胎并不好，她不知道舒妃是从哪里知晓此事，但眼下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良侧妃不好。

    正妃很想笑，然她忍住了，还做出一副沉重哀痛的表情。难怪殿下这么操心良侧妃的肚子，又是早早请了稳婆入住菡萏院，又是秘密找补药，原是这个原因。

    这岂不就是说，良侧妃这一胎搞不好生不下来？

    听舒妃的意思，她此趟来就是要保小皇子？而殿下要保良侧妃？但殿下此时刚好又不在，岂非保不住良侧妃？

    留下小皇子，那也成。良侧妃若不在了，小皇子还有可能被抱到正院抚养，以后殿下势必要常来正院看小皇子，还有舒妃也定会更看重她，那再好不过。

    天早已暗了下来，好在菡萏院的积雪未扫，映照得菡萏院如同白昼清晰可见。

    产房内又隐隐传来良侧妃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听得院子里的人胆战心惊。所有人都低垂着头不敢吱声，只有舒妃和正妃眼瞧着产房的方向。待良侧妃声音渐弱，而还是没能听到小皇子的哭声时，舒妃忙示意身边的莹心进产房。

    莹心会意，小跑着入了产房，再出来时和舒妃禀报办妥了。舒妃是要她以张院判家人要挟恐吓张院判，让张院判选择保住小皇子，至于怎么保住，是剖腹取子还是其他办法，随张院判习惯。

    四殿下被府上下人告知良侧妃胎动时，正在劝慰齐代青，他很想训斥一顿此人，只是眼前的人才过去一夜竟然变成这样颓废，四殿下又懒得开口了。殿下想了想，什么话都没说，又亲自给他拎来两坛酒。

    齐代青还当殿下要陪他一醉方休，谁知殿下说自己这段日子不能喝，两坛酒都是给他的。让他喝了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后就振作起来报仇。

    齐代青愣愣望着殿下，随之又哭了。四殿下看不得人在自己面前掉眼泪。他琢磨着打算再开口说两句安慰话，这时候府上来报说是良侧妃要生了。四殿下二话不说，转头就跑走了。

    直到了菡萏院门口，四殿下才缓了脚步。一进院子，他就看到了舒妃，心下不由一沉。

    四殿下走到舒妃边上，没听到产房内传来良侧妃声音，他的心更直直往下坠。他都忘了给舒妃行礼，只问产房门口的小丫鬟：“不是说良侧妃要生了，怎么没听见动静？”

    小丫鬟之前被舒妃吓到，如今看到四殿下，更魂不附体。她吓得说不出话，只匍匐在地。

    四殿下不敢进产房，只回头盯着舒妃。

    舒妃不喜四皇子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瞧自己，她语气生硬开口：“不止本宫，陛下也知良侧妃生产之事，故命本宫过来协助良侧妃生产，务必保住小皇子。”

    保住小皇子？

    殿下听过不少，女人产子危险时，有些大宅院为了能够生下健康的孩子，最好的方法便是剖腹取子，而如此一来，女人便会当场没命。

    四殿下脚下趔趄，睨视舒妃，小心问：“你已经动手了？”

    舒妃身边莹心替舒妃开口解释：“殿下，娘娘只希望小皇子能安然无恙，至于如何做，需要看张院判那。”

    莹心话刚落，就被四殿下不留情面的一脚踹中腹部，当即飞出老远，吐出一大口鲜血。

    “主子说话，要你奴才插什么嘴。”四殿下表情恐怖。

    正妃被这一幕吓傻了。

    舒妃不敢置信瞪着四殿下，却说不出话来。

    四殿下转而又面无表情注视着产房的门，随后，他抬脚，步上阶梯。

    舒妃狠下心，下令：“来人，给本宫拦住四殿下！”

    舒妃身后的不只有护卫队，还有是陛下派给舒妃使用的一小队金吾卫强将。陛下的意思和舒妃一致，保住小皇子，至于其他都可不必在意。

    四殿下拳脚厉害，然他只有一人，而攻击他的被他打趴下后又马上站起来。四殿下不得不拔出腰间匕首，架金吾卫副将脖颈上。

    “再挣扎你就死了，你非得要本殿给你偿命不可吗？”

    金吾卫副将听到这话睁大眼，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反抗了。

    舒妃气极，又拿他没办法。早知道小时候四皇子要学拳脚功夫，就不给他请那几多师傅了。如今也不至于叫人头疼至此。

    四殿下一脚踹开金吾卫副将，随即大步迈进产房。

    良侧妃紧闭双眼，小脸惨白，原先粉嘟嘟的唇也失了血色，就那样一动不动躺在哪里。她的肚子还是高高隆着，就像以往一般睡着了。不对，自从肚子起来后，她都是侧卧着，说平躺不舒服，何以如今要平躺着？

    四殿下瞅着良夫人小脸，惊慌失措。

    还是张院判适时开口：“殿下无需担心，是微臣让侧妃闭目休息，待会儿才好有力气分娩。”

    四殿下心间快速跳动，想说，可怎么一动不动时，良侧妃听到张院判的话缓缓睁眼，艰难转头，与殿下四目相对，她忍不住委屈哭了。

    春雨蹲在一侧给她擦眼泪：“不哭不哭，张院判都说了主子你要留着力气生娃娃呢。不能哭的。”

    元良良抬起手伸向殿下，殿下飞快上前握住。她明明一头一脸的汗，可手却冰凉。手腕上还有被勒的红痕，四殿下不知道女人生产竟如此受罪。

    他回头，和屏风那侧的张院判道：“保良夫人，孩子不生了。”

    四殿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菡萏院院内院外都吓个半死。

    张院判听到殿下的话觉头疼无比，不生了？说得轻巧。那肚里的孩子还能凭空消失吗，不论死活不一样要取出来？

    元良良也吓够呛，挣脱殿下的手，抱着大肚子说：“殿下，良儿不疼了，良儿再使使劲，可以的。”

    殿下拨开她贴在脸上的碎发，心疼道：“是本殿错了。以后良儿没有孩子，本殿对良儿始终如一。是以良儿无需拿自己的性命作赌。”

    元良良摇头再摇头，要不是眼下时候，她要听到殿下这番话能笑疯，可是眼下她只有害怕和无助。开玩笑，孩子都已经在肚子里了，且这马上要出生了，她多辛苦才怀到眼下时候，怎么可能说不生就不生了。

    “不要，我要孩子。殿下知道的，良儿怀他有多辛苦。是一定要把他生下来的，何况他也是殿下的孩子。”

    四殿下目光沉沉，丝毫不为所动。他握住良侧妃的手，转头和张院判道：“给侧妃准备麻沸散，之后，小心取出死胎便可。”

    张院判一惊，倒是没想到四殿下了解得还挺全面。胎儿如果在母体七个月朝上死掉，那便吃堕胎药也无用，只能由大夫强行从母体上将死胎剥下。

    按殿下这个逻辑，确实，如果是死胎，那良侧妃这边是好处理许多。

    可……，张院判面对殿下一意孤行毅然而然的俊颜，他想想还是道：“殿下，如今瓜熟蒂落，侧妃这都马上要生了，打掉孩子着实可惜。不如再让臣试一试？”

    四殿下声音冷硬道：“你能用你张家满门性命保证良侧妃母子平安吗？”

    “呃这……”张院判自是不能够的。华佗在世也不敢以此保证吧，这四殿下也真够磨人的。

    “那还等什么，多等片刻，良侧妃便多痛苦片刻。”

    元良良的双手被殿下紧紧拽住，她动弹不得，只能掉眼泪抗拒：“殿下不要！殿下不可以……”

    而院外，舒妃也知道了四殿下的命令，她再等不了，提了裙摆就往气冲冲往产房内进。

    就在此时，随着良侧妃撕心裂肺的一声“殿下不要”，随之而来是孩子尖细的啼哭声。

    舒妃站在原地。这是……生了？

    随后的正妃心想，良侧妃不知如何，刚才那一声如此凄惨，应该不会太好吧？

    元良良本觉得很累很困，她也不知如何使力，是以孩子就是不冒头。而刚刚被殿下的话吓到，激得她不得不用全身的气力去反抗，就那一下子，孩子竟出来了。

    四殿下着急拍拍眼神空泛的良侧妃的小脸，元良良心里对殿下存了气，她甩手刚好拍在殿下脸上，只力气太小，殿下都没反应过来。元良良脑袋一瞥，面向没有殿下的另一边，随后闭上眼，暂时不想理睬殿下。

    四殿下听张院判表示良侧妃只是太累睡着后，他才放下心来。

    孩子被张院判亲自从头至脚检查了一番，都全乎，随后被稳婆抱出去清洗。

    原本要闯进产房的舒妃见孩子出来，便跟着孩子走了。听到说是小皇子，舒妃高兴坏了，当下表示菡萏院所有人有赏。至于四殿下和他的良侧妃，舒妃娘娘暂时也懒得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