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皇后去,这是怕陛下疯得还不够彻底吧?
但西太后拗不过太皇太后,只能无可奈何接受。
自陛下回宫后,陛下就陷入了各种梦中。有噩梦,有美梦。但凡住在大明殿,那就是噩梦,后来陛下住进菡萏殿后,每晚做的又都是美梦了。
贵妃教他摆动作给他画像,贵妃喂他点心吃,贵妃又给他跳舞,贵妃的嬉笑嗔怒皆在眼前,当然还有和贵妃颠鸾倒凤琴瑟和鸣,真真切切。
后来,陛下再没回过大明殿。
见到皇后进了本属于贵妃娘娘的寝殿,菡萏殿的一众奴才敢怒不敢言。
这两日才从鹭岛赶回宫的香黛红着眼想提醒陛下小心皇后,皇后要是趁人之危,怕是如今的陛下抵挡不住。
却被香巧拦住了。
那是皇后,惹怒皇后会死。贵妃娘娘定是不希望她们菡萏殿的任何人有事的。娘娘没了,她也要替娘娘守好菡萏殿。
白日,陛下会在书房批折子,等到天黑,陛下会准时躺在床上,等着贵妃来找他。
这日,终于又天黑了。
陛下将自己洗得香喷喷后,乖乖爬到他和贵妃的床上躺好。
湘妃色的纱幔飘飞,温柔似贵妃的手。
“哇,乌篷船!相公陪良儿坐乌篷船吧?”
“好。”
“相公之前还不答应,现在怎的同意了?是不是心疼良儿在家太无聊了?”
“嗯。”
“这船也太晃了,良儿得紧紧抱着相公才行。”
“相公瞧,日出多美呀。要是以后每日都能和相公一起看日出就好了。”
陛下低头瞧着霞光披满身的贵妃,满足道:“一定会的。”
“陛下,陛下……”
“陛下,您醒醒吧,贵妃不会再活过来了。可您是大祁国的陛下,是大祁国百姓的陛下,还有您的臣子,您的后宫,他们都需要您哪……”
不会再活过来了?
可明明贵妃就在他怀里。陛下觉得耳边这个声音委实讨厌。她难道不知道欺君是要被杀头的吗?
陛下抱着贵妃,他努力忽略那道讨人厌的声音。他瞧着贵妃的笑颜,忍不住低头去亲吻那香甜柔软的唇瓣。然而就在亲上的刹那,贵妃忽然变成灰烬消失了。
再然后乌篷船沉入了水底。
“陛下!陛下!”
见陛下总算睁开眼,皇后很是兴奋。“陛下怎么叫都叫不醒,让臣妾心急如焚。臣妾知道陛下不舍贵妃,但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节哀才是。”
陛下眼神空洞望着帐顶,听到这话,缓缓转头,凝视皇后。半晌后,陛下问:“你说谁死了?”
皇后有些莫名其妙,仍是认真回:“自然是贵妃。陛下为了替贵妃报仇,还揍了庆王,陛下都不记得了吗?”
“死了……”
原来美梦不是真的,噩梦才是真的吗?
怎么会呢?
“呵……”
陛下起先只是小小□□,而后卷着被子痛哭出声。
这天晚上,菡萏殿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陛下撕心裂肺闻者心伤的痛哭声。
陛下的样子,把皇后吓不轻。都说陛下疯了,皇后过来前还不信,可眼下她觉得陛下比疯了更疯。
既然留下也没用,主要皇后怕被大家说是她气的陛下。皇后没待多久,匆匆离开了晦气的菡萏殿。
自这日后,陛下的病情更重了。
从前还知道批折子,吃饭,洗漱,再睡觉的陛下,如今白日黑夜躺在床上,等着入梦见贵妃。
只,贵妃似乎在逗他玩,一日一夜都不肯入梦见他一回了。
他要等许久许久,才能见上一面。
“相公,良儿好疼,哪哪都疼……”
“相公,良儿一定毁容了,来生相公一定认不得良儿了。”
“相公,路上好黑,良儿一个人好怕……”
“别怕,为夫会陪着你。今生来世,都会陪着良儿的。”
...
西太后一直努力瞒着小胖良儿他父皇母妃的事,小胖良儿起先只知道母妃要生二胖他不能去打扰,父皇刚回来忙着国事也没空过问他。就算没有一个奴才说漏嘴,他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皇祖母说父皇太忙让他别去找,可上朝都不上,父皇又在忙什么?
还有母妃,哼,他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都说了他愿意母妃给他生弟弟的,他还会照顾母妃,干嘛防着他,不给他见母妃?
这都大半个月了,他和母妃还一次面没见过。母妃怎么可能不想他呢?这不可能嘛。
是以这日,小胖良儿瞒着西太后,偷偷去了菡萏殿。
香巧看到大皇子,扯起笑脸想劝他回西殿,见他不乐意,又要哄着他去偏殿玩。
小胖良儿眼尖看到几个宫女红通通的眼睛,拿出大皇子的做派问:“大胆香巧,本殿要与母妃见面,你也敢拦?”
小胖良儿瞅见了飞奔出去的身影,摆明了是去向皇祖母报信的。不过他才不怕,等皇祖母过来,他早见到母妃了。
他径直往寝殿里闯,菡萏殿的一众奴才没能拦住他。
小胖良儿就看到了躺着睡着的陛下,但没有他母妃。
小胖良儿没有立即打扰他父皇,而是先去书房偏殿找了一圈,喊了一圈母妃,没找到人后,才回到床边。他坐上床沿推他父皇手臂:“父皇父皇,我母妃呢?母妃去哪了?”
然后他发现了不对劲,他竟然叫不醒父皇了。
从前他跟父皇捣蛋,也是趁父皇睡着,想偷父皇的匕首,可是没一次成功的,基本他伸出的手,还没靠近父皇就会被抓个正着。可眼下,他轻而易举拿到了匕首,而父皇怎么叫都叫不醒。
小胖良儿意识到不对劲,喊人:“来人,快叫御医,父皇好像病了!”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发现是皇祖母。
“祖母……”
他跑上前,想告诉皇祖母父皇不对劲,却是被西太后一把搂进怀里。
小胖良儿听到了头顶传来祖母压抑的哭声。
宫女宫侍远远伺立,西太后牵着他走到床沿。
西太后伸出颤抖的手,抚摸陛下瘦削到凹陷的脸颊。
“听奴才说,陛下三日滴米未进。你这是要抛下哀家,抛下小胖,随了贵妃去吗?你可想过,贵妃是否答应?”
“小胖这样小,你可知他前几日差点被害死,他要真的有事,你怎好意思去见贵妃?你也别指望哀家会替你管他,你这当父皇的都不想管了,哀家定也能狠下心肠。”
小胖良儿越听越觉不对劲。他忍不住打断西太后的喃喃自语。
“我母妃怎么了?”
西太后搂过可怜的小皇孙,眼神却是望着床上的陛下:“这事只有你父皇最清楚,你和祖母一起把你父皇叫醒,你再问他。”
小胖良儿感觉到不对劲,不觉眼泪滚滚而落,他推搡一动不动的陛下:“父皇,我母妃呢?母妃去哪了?你把母妃还给我!”
陛下没有醒。
御医轮流把脉针灸伺药,依旧没能让陛下醒过来。
陛下的脉搏和呼吸一日浅过一日,不用御医说,谁也都知道,过不了几日,陛下就会真的死去。
太皇太后让人封锁陛下的情况,又联络朝中几位元老大臣,恳请众大臣为齐家守好江山,更替陛下托孤,请大臣们将来好生辅佐大皇子继任新君。
众臣听到这话,都骇然。大家心里明白,却谁也不敢多问。唯有御史大夫李延海激动问:“陛下怎会?陛下他……”
陛下他为个女人竟然要去死?!
李延海觉得天都要塌了,他英明神武的陛下竟是毁在一个女人手里,苍天何其残忍!
李延海不信这个邪,他想再努力一把,进不去后宫,他跪去大明殿前,声声高喊:“陛下,祁国需要您,江山社稷需要您,臣等需要您!您睁开眼看看吧!”
一个大臣跪,接连而跪的就是无数个大臣。大臣们泣血高呼,声音响彻整个皇城。
而皇后带着后宫嫔妃则跪在菡萏殿外,各个哭得泣不成声。陛下驾崩,她们这些无宠无子的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置呢。她们还如此年轻,也太可怜了吧。
一道快马奔至皇城门前,守门的金吾卫见到来人,即可放行。来人又撒腿奔进宫里,一路从东华门赶至大明殿,却是扑了个空。
闫敏将手里之物交给守门的福寿,让他立即拿给他干爹幺平过目。瞧着福寿撒腿跑远,闫敏才撑着膝盖呼气,等歇了口气,又去和冲着菡萏殿的方向跪地哭嚎的大人们打招呼。
大人们无一例外谁都无心理会他。闫敏觉得这天寒料峭,大人们又年纪都不小了,他得劝:“各位大人早些回吧,这明日陛下无事,大人们却倒下了,多划不来。”
只可惜大人们无一听他的。
李延海声音凄楚,一字一顿似感叹:“陛下真能无事吗?”
却未曾想闫敏真答话:“那是当然。不出意外,陛下今日就能醒来。”
陛下要是知道贵妃没死,陛下当然也不会想死了,还不是立马爬起来。只,贵妃没死的事在陛下接回贵妃前,暂时还不能公之于众,否则贵妃恐怕真有危险。
一口气跑到菡萏殿的福寿将手里的东西交给萎靡不振的干爹:“干爹,是闫敏送回来的。”
幺平瞅一眼那只打了五六个结,布满油花和手指印的荷包,懒得接,更是话懒得说一句。
福寿于是十分有眼力见的帮着干爹把荷包打开了。里面有两样东西,一张被折成豆腐块的信纸,还有一块同样折成豆腐块的帕子。
福寿忽略帕子,去拿信,打算念给干爹听,幺平却是疑惑瞅着帕子,越瞅越心惊。
即可,又一下夺过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