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来越响的手机闹铃声中，方冉冉睁开眼，只觉得一阵晕眩。
洗漱完毕收拾床铺的时候，她发现枕边有个蓝色的小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条玫瑰金项链，两个串在一起的戒指组成吊坠。她把盒子收到抽屉里，收拾了一会儿便出门上班了。
下午3点半，方雯雯在学校门口张望，远远地看见儿子在一群小孩中朝校门口走来，方雯雯赶紧招手，呼喊轩轩的名字。等人走近了一看，却发现孩子脸上写着不高兴。
方雯雯牵着儿子往家走，问道：“我的宝贝，今天这是怎么了？同学欺负你啦？”
孩子撇撇嘴，闷声道：“妈妈，我要学围棋。”
方雯雯一愣：“怎么突然要学围棋呢？”孩子停下脚步，认真说道：“班里好几个同学都学了围棋，他们笑话我，连围棋都不会……”
“那你也问他们，会不会下象棋？会不会写毛笔字？真是的，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下次他们要再笑话你，你就按我说的办！”
“那又不一样！”孩子嚷嚷道，“反正我要学围棋！”
方雯雯想想，觉得学围棋也不是件坏事，便道：“那好，妈妈过两天给你报个围棋班，让你好好学。”
“不要过两天，今天就去报，可以吗，妈妈？”孩子眨巴眼，拉着她的衣角，一下让方雯雯招架不住。她想起孩子书法班所在的那栋楼里好像就有围棋班，便说道：“行，那咱们这就去看看！”
母子俩在写字楼里找了个围棋培训班，没聊上二十分钟便痛快便报了名，以后每周二、四、六来上课。在给孩子花钱这事上，方雯雯很少不痛快。
电梯里，母子俩都十分开心。广告屏上循环播放着某招聘平台广告：“找工作，跟老板谈！”方雯雯不是头一回看到这条广告，却是头一回上了心。过去她只觉得这广告太聒噪，但今天却动了别的心思。
母子俩到家时，崔母正跪在佛龛前，手里盘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听到他们回来也没中断。轩轩把书包往地上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厕所，糊弄地冲了个手，接着就跑到茶几前，从抽屉里拿出iPad。
方雯雯喊道：“不准偷看动画片啊！等做完了每天的课外练习才能看半小时，记得吗？”
“知道了。”听到孩子的回应，方雯雯还是不放心，凑到前面一看，孩子打开的的确是学习应用，便叮嘱道：“练多久都有记录的，别想开小差啊！”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妈，你怎么这么啰嗦啊？”轩轩撅起小嘴，“你再叨叨我就不学了！”
“行行行，”方雯雯无奈地笑道，“你学你的。”轩轩转头又冲奶奶说道：“奶奶你能不能不要念经了？我都不能专心学习了！”
念经声停了下来，崔母扶着墙小心地站起身，“不念了不念了，不耽误我的宝贝孙儿好好学习。奶奶去给你洗草莓啊！”
方雯雯洗完手进入卧室，在床上坐下来。女儿还在婴儿床里熟睡，看看时间也才刚下午4点，方雯雯拿起手机，下了那个招聘App，折腾老半天才闹明白这软件怎么用。
她输入关键词“儿童乐园”，搜到一堆营销、企划等方向的岗位。挑了好几个进去看了看职位描述，都没有提年龄的事，招聘方明显更强调的是能力和经验。她心中一喜，感觉自己多少还有点戏。
这时孩子哼哼唧唧的哭声响起，方雯雯关掉手机，把女儿从婴儿床上抱起，伸手一探，果然尿布湿了。她把孩子放到床上，麻利地换完尿布，接着抱起孩子跟她说了一会儿话。眼瞅着快到5点，她把孩子交给婆婆，便进厨房做饭去了。
6点左右，方雯雯把饭菜端上桌，唤婆婆和儿子来吃饭。崔母把孙女放到客厅的婴儿椅上，转头去叫孙儿吃饭。可这会儿孩子看动画片正看到兴头上，叫了两遍也没叫动。崔母正要再叫，方雯雯直接上前没收了他的iPad。孩子满脸不高兴地坐到餐桌边，对着一桌子不见荤的饭菜意兴阑珊。
“每天都吃这些，好难吃啊……”孩子嘟囔着，迟迟不动筷。
方雯雯见状，板着脸不说话，崔母则好言好语地劝道：“乖宝贝儿，这些东西才好呢！你看这个胡萝卜，对眼睛最好了。这个西兰花，营养价值最高，还能防癌！呶，还有这个西红柿炒鸡蛋……”话音未落，孩子却把筷子甩到桌上：“我不吃！”
方雯雯不由得怒从心起，威胁道：“好，这顿你不吃，一直到明天早上，什么都别吃，饿着肚子上学去！”
崔母一听，这哪里使得！瞪了方雯雯一眼，埋怨道：“你就不能跟孩子好好讲道理？在这说什么胡话呢，真是的……”
孩子一看有奶奶撑腰，更加放肆，仰头便道：“我就不吃，饿死算了！”
方雯雯气不打一处来，可孩子不能教训，婆婆又说不得，便索性不管这祖孙俩了，铁青着脸自顾自地吃起来。崔母把筷子捡起，吹了吹，道：“轩轩乖，咱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饿着肚子。来，吃了这碗饭，奶奶奖励你大红包！”
听到有“大红包”，孩子的表情瞬间变了，乖乖地拿起筷子。崔母眉开眼笑地给孩子夹了几筷子菜，满以为已经哄好了，没想到孩子看着碗里的蔬菜，又耍起脾气。
“奶奶，咱们家能不能不吃蔬菜了啊？我想吃肉，我要吃肉！”
这番话令崔母变了脸色，但她还是强行作出温和的样子，说道：“吃肉会得病的，知道吗？你爷爷就是吃肉吃多了，肚子里都是脏东西，才得了大病。奶奶只有你这一个孙子，可不能眼睁睁看你得病。所以，咱们就乖乖吃素，积德积福，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你骗人！”孩子嚷嚷道，“同学们天天吃肉，也没见谁得病呀！大姨小姨他们都吃肉，也没得病呀！为什么就咱们家不能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听着祖孙俩的对话，方雯雯的心情偷偷变得好起来——儿子这番话可真是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她用嘲讽的眼神看着崔母，下定决心作壁上观，哪里知道，这把火居然烧到自己身上。崔母转过头冲她责备道：
“雯雯，你也花点心思，把饭菜做好一点，多研究几个菜色，孩子不就喜欢吃了吗？你看看你，一年四季翻来覆去就做这几个菜，菜色也不好看，味道也一般，你说孩子怎么会爱吃呢？”
这奇特的攻击角度令方雯雯目瞪口呆，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以这种方式接下这口“锅”。她还来不及分辩什么，婆婆又继续说道：“孩子不懂事很正常，大人不能跟着不懂事呀！”
方雯雯这下是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情，她放下筷子，很想跟婆婆好好掰扯掰扯，可说那些又能有什么改变呢？于是她默默起身，把崔苗苗从婴儿椅里抱起来，走进卧室。
方雯雯撩起衣服，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陷入沉思。她回顾这些年生活的种种，尤其是去年底公公过世、孤独无依的婆婆搬过来一起住之后，那些数不清的憋屈日子。她越想越委屈，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竟然流下了眼泪。
晚上九点多，崔志强回到家，意外地发现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一看几个房间的灯都还亮着，他便朝儿子的卧室走去，发现孩子正在跟iPad下象棋，看到爸爸回来，却一声也不吭。
崔志强有些疑惑，赶忙走进主卧。这会儿方雯雯正倚靠在床头，怀里抱着女儿，床头柜上的智能音箱小声播放着童话故事。他上前一看，方雯雯眯着眼睛，几乎要睡着了。
崔志强轻轻拍了拍她，方雯雯便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道：“你回来了。”崔志强定睛一看，她双眼发红，还有些肿，像是哭过一场。
崔志强从她怀里接过已经睡着的女儿，小心地放到婴儿床上。随即坐到她旁边，问：“是不是跟妈吵架了？”
方雯雯轻轻摇摇头：“我怎么敢跟她吵。晚饭时候轩轩闹脾气不肯吃饭，说饭菜不好吃，要吃肉。他奶奶就怪我，说我没把素菜做好吃，不懂事。”
崔志强听了，重重叹了口气，道：“妈也真是的，怎么能不讲道理呢？就算是五星级酒店大厨来做，天天只做素的，孩子也受不了啊。”
“这番话你跟妈说去，我反正一句不好听的都没说。”方雯雯赌气道。
崔志强又叹了口气，挠挠头，道：“我妈真是魔怔了，吃斋念佛十多年，以前也不干涉别人，可自从我爸得胃癌以后……唉，都说了多少遍了也说不听！老婆，你说，要不咱找个专家，最好是名医那种，好好跟她说说去？”
方雯雯摇摇头，“她天天刷短视频，里头好些个名医，天天说吃肉这个不好那个有毒的，你妈尽信他们了，能信你找来的专家唱反调才怪呢！”
“唉，也是……”崔志强伸手顺了顺方雯雯的背脊，道：“这周末吧，我单独跟我妈好好说说。为了迁就她，大伙儿吃素也吃了一年了，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是啊……”方雯雯会忧心忡忡道，“我倒是无所谓，平时偶尔出去开个荤也就罢了，可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两顿素的，营养能跟上吗？”
两人正说着，突然方雯雯的肚子“咕咕”地响，把崔志强给逗乐了。他附在她耳边，神神秘秘道：“要不，咱们今晚实施秘密行动？”
方雯雯笑着点点头，崔志强便掏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点了方雯雯爱吃的烤鸡。下单的时候，他的地址在房号后面加了个括弧，里面写着“放门口别敲门”，就这样他还不放心，又在订单备注栏里写到：“别打电话别敲门，别敲门，别敲门！”
过了约莫半小时，崔志强手机震动，一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外卖放门口了。”崔志强把这好消息告诉妻子，随后轻轻拧开房门，先是伸头探脑地确认客厅没人，然后才蹑手蹑脚往外走。他用最小的动静打开大门，快速把地上的外卖袋拎起来，接着关门、关灯、回屋、关门，一气呵成。
“妈呀，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崔志强压低声音说道，“这比单位年底述职还刺激！”
方雯雯捂住嘴巴，笑得肩膀直抖。夫妻俩三下五除二，扒开包装就吃了起来。刚吃了几口，突然听见轻轻的敲门声，两人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崔志强脸都发白了。
他用闪电般的速度把烤鸡连肉带骨头塞回袋子里，扎上口袋，打开衣柜门把袋子扔了进去，这才清了清嗓子，问道：“妈，是您吗？”
来人没说话，崔志强指了指窗户，方雯雯心领神会，急忙打开窗户散味儿。崔志强用纸巾抹了抹嘴角和手上的油，随后轻轻拧开门，拉开一条缝——
亲儿子正站在门口，鬼头鬼脑地往屋里看。
崔志强一把将孩子拉进屋，随即轻轻关上门。孩子露出得意的笑容，伸长脖子用力嗅了嗅，还伸出一只手在鼻子底下左扇右扇。崔志强明白瞒不过这小机灵鬼，便低声道：“算上你一份好了，低调一点啊！”
孩子乐得手舞足蹈，崔志强嫌他动静太大，赶紧让他乖乖坐下别动，随即拉开衣柜门，把装着烤鸡的袋子拿出来。
一家三口闷不吭声地分吃了一只烤鸡，浑然不知主卧门外，一个身影在黑暗中驻足良久，最后落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