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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珠番外一

    “二丫头,别怕啊,”婶娘扒着窗口从外头递进来一个圆润饱满的苹果,“等干旱过了我就去求大仙把你讨回来。”

    喇叭声和锣鼓声响起来,她听不见婶娘后边的话,花轿被抬起来,婶娘抹了一把泪,被人拉走。她舍不得把帘子放下,婶娘跟上几步,又被人拉了回去。

    “人各有命...”她听见他们对婶娘说。

    转弯的时候轿子颠簸了一下,她手里的苹果一时不稳摔下去,她弯腰捡起,再抬头时已经看不见婶娘了。

    乐水村两年大旱,村民们种不出庄稼,过得很是艰难。十天前来了个大仙,在干裂的田里搭起一个台子,做了一场法式,她也去看了,大仙罩着一件绛红的袍子,嘴上念叨着她听不懂的咒语,当场就落雨了,半信不信的村民立马都跪下来,磕头跪谢这来之不易的“天恩”。

    后来大仙说,要献出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侍奉地仙,才能保佑乐水村福泽绵长。

    乐水村十六岁的姑娘不多,而她,是孤儿。

    婶娘不舍得,去求村长,哪怕是抽签也好,不要就这样把二丫头送走。

    没有人愿意抽签的,大家都躲起来了。

    她样貌生的不好,加上没有爹娘做依靠,常常被村里淘气的孩子欺负。在婶娘家不愁吃穿地长到十六岁,村里的姑娘十三岁以后,家里人就要琢磨着嫁人的事情了,她长的这副样子,又承担着“克死爹娘”的晦气名头,自然是没有媒人说亲的。村里的女人嫁出去的少,总归也走不出周围几个村子,她时常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想着嫁不出去就在婶娘家做一辈子活计。

    献给地仙也是好的,她握着手里的苹果想,至少给婶娘家里换了一些贴补——村里每家每户都凑了。

    花轿是普通的,不是正儿八经的嫁娶,轿子还是村长找来的旧花轿,顶上放了一朵大红花就算了事,看不出喜庆。

    轿子被抬进地仙庙里,庙也是旧的,前几年没有大旱的时候来的人少,心头有大事的人才会来庙里拜拜,大家都起早贪黑地种庄稼忙营生,平常的小事压不到心底去。这两年村里大旱了,村长才找人修整了地仙庙,隔三差五还组织村民们去参拜进香。

    锣鼓声停下来,村长和人低声交谈着,似乎又上了香。临走时村长在外边隔着帘子对她说:“二丫头,待在这等地仙来,莫要乱跑。”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外头的村长顿了顿,脚步声响起又渐渐消失,四周彻底归于平静。

    她手里握着苹果,舍不得吃,这是婶娘给的最后一件东西,这几年缺水,周围的果子都长得不好,这颗苹果一定是婶娘选过的、最好的。

    坐在花轿里,周围鸦雀无声,虽然是在地仙庙里,却没来由地让人感觉到一股阴森。

    等了许久,外头响起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有些紧张,见一只白嫩圆润的小手掀开了门帘子,一抬头正撞见三五个人推挤着在门帘后偷看她。

    “这就是阿叙的新娘子?”一个小孩儿不知道在问谁。

    她瞧着这几个人模样都是顶好的,三五个大人带着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衣裳花花绿绿的,不是她见过的样式,比镇上的裁衣店还要好看许多。

    “这不是新娘子,这是——”扒拉她门帘子的小孩儿正说着话,被人一把捂住嘴巴。

    “他三舅姥爷,你可别瞎说,坏了阿叙的事儿!”一个稍微年长的女人说。

    “这眼睛真亮,身体很好吧!”

    “模样真俊,小白花儿似的,跟阿叙那是顶顶地般配。”

    几个人挤挤攘攘的,过了片刻,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把她迎下轿子。她一抬眼,明明轿子没再被人动过,眼前的景象已经变了,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像是在一片山林中,四周云雾霭霭,看不清远处的景象,用篱笆隔离出很大一个院子,种了许多花草,还有果树,树上结着莓红的果子,一个有她手中的苹果那么大,颗颗圆润饱满。

    那个被唤做“三舅姥爷”的小孩儿看她一直盯着果子看,走上前扭了扭屁股,两条尾巴瞬时幻化而出,伸到树上卷下来两颗果子扔到她怀里。

    “铃果。”那小孩儿说。

    她愣了愣,赶忙接住怀中的两个坠物,算上婶娘给的苹果,她捧着三个果子跟随人群往前走。

    再往前,景象又是一个变换。云雾稍散,偌大的宅邸骤然出现在眼前,人也多了起来,高门未合,她瞧见里边人行色匆匆,都带着面具,面具上图案夸张,有些眼角弯上额角,有些嘴角裂到耳根,似人非人。似乎也是不爱说话的样子,无人交谈,宅子里骤然出现生人,那些人也全然不在意,只低头专注着手里的活计。

    院子宽阔,门廊连着门廊,楼阁叠着楼阁。那群人将她引到一处院子里种满翠竹的屋子前,临走时,其中一个女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大大的红盖头,兜在她头上,挽上一半,没遮住她的眼。

    “宗主的屋子我们不能进,丫头你自己走进去,”女人又看了一眼她怀中捧着的三个苹果,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待会儿把苹果分给宗主吃,你们人间说的那叫什么‘平平安安,福禄两全’,怪喜庆的”,女人轻轻推了她一把,“快些进去,宗主马上就回来了。”

    女人说完话就走了,她站在门口,斟酌片刻,还是进了门。屋子比外边看着还要宽敞,左右都放满了书架子,上边也堆满了书本和卷起来的书画。窗口前放着一张宽大的红木桌子,桌子上未置有一物,干净又整洁,桌前的红木椅子放着一个暗红色的垫子,想来是主人动笔或是看书修习的地方。

    她左右观望,没见着床榻,又走了几步,绕过红雀屏风,才看到屏风后的雕花木门,连着门廊,门廊尽头是一间稍小的屋子,里边有床榻和梳妆台,床榻上整齐地叠着大红金丝被,梳妆台上没有放东西,好似是被人匆忙放置的,还没有人使用过。

    她不敢坐着,怕主人觉得她污了自己的东西,就这么站了许久,直至摇摇晃晃地快站不稳了,才敢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榻上。

    这一坐,又不知不觉昏睡过去,直至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睡得不安稳,她很快被惊醒,入眼的是青墨色衣衫的一角,她不敢抬头,只低着眼,像是犯错后等待发落的孩子。

    他蹲下来,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该如何形容眼前的这一幕,好像是沉闷的冰面突然炸开,一汪春水就这么涌入心间。

    他五官生的妖冶,神色却很清冷,就像是覆雪的艳梅,只敢远观。

    阿叙的眉头皱起来,伸手将少女头上不伦不类的盖头扯下。

    “那破图就是这么办事的?”他嘴里嘀咕了一句。

    她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口。

    察觉出少女的紧张,阿叙缓缓神色,努力做出自以为温和的表情,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二、二丫头。”舌头打了卷,她只觉得脸发烫。

    “二丫头?这是什么名字?”阿叙说,“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叫遗珠。”

    阿叙从桌案上拿起笔,写下两个字,递到她眼前给她看。

    她不识字,却也分得清什么样的字是好看的。他的字很好看,笔锋很锐利,字体大气,走笔行云流水。

    或许是意识到她不认得字,他解释:“你知道沧海遗珠么?就是被遗漏的明珠。”

    “你是明珠。”他说。

    原来她也是明珠啊,她想。

    到“地仙庙”已经两月有余,其间陆陆续续有人跑过来看她,起初她有些不自在,觉得他们好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的东西,后面发现来人都无恶意,只是在“桃花源”待久了,不知道外边是什么样子罢了。

    她渐渐开始喜欢和他们说话,也知道了很多事情,有些甚至超乎她的认知。

    比如,这个“桃花源”其实叫泠月山,是独立于人间的山,所以不曾沾染人间的“浊气”,这里的花草和果子生长旺盛,也不会像人间一样凋零。

    生活在这里的“人”其实是修炼成人型的狐族,叫“月婪族”,月婪族已经不会退化成狐狸了,但还够不到仙阶,需要潜心修炼,也会生老病死,但相比起人来说,是非常非常长寿的。

    而和她同住的那位,是月婪的宗主,是最强大、最有能力成仙的人。

    他说她是明珠,她高兴,但也不敢逾越,只当自己是来做丫鬟的。看书房的陈设,以为他是喜欢安静进修的人,他有时唤她到书房磨墨添茶,却爱说些乐子逗她。

    “你磨的墨颜色太淡了,是不是没用力气?”

    她一下子被惊醒,瞌睡都吓跑了,一边伸头去看纸页,一边嘟囔:“都是一样的墨怎么会淡呢?”

    等她头伸过来,一只白净修长的手突然移到她脑门上,“啪”的一声弹了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啊——”她捂着头摔在地上,眼珠起了泪花。

    阿叙笑得喘不过气。

    “傻珠儿——”

    她听成了“傻猪儿”,又气又恼,甚至恶意揣测给她起名叫“遗珠”是不是故意为了起外号调笑她。

    一时间眼泪哗哗地流,他笑声突然断了,凑近来看她:“真疼了?”

    却见这丫头气的鼓起两腮,抱住他的脑袋就是一撞。

    “啊——”自然又是她在惨叫,脑袋撞上了一块硬石头。

    她觉得疼,更觉得丢人,推开他飞快地跑开了。

    “哈哈哈——”阿叙这回也流泪了,只不过是笑的。

    这里的铃果很好吃,跟苹果一样大小,很红润,果汁鲜甜,果肉绵软。苹果她听话地分给阿叙吃了,但阿叙说不好吃,没滋味,听她说苹果在人间代表了“平平安安”的意思,又多吃了两口。

    后来他给了她一些种子,让她种来试试。她在这里没有饥饿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跟人间不一样,空气都养人的很,没有饥饿感自然就不必进食,但时间久了嘴巴里没味道,就是馋虫犯了,总想吃点什么解解馋。

    这里的水土跟人间不一样,种出来的果子也跟人间不一样。比如有一株结的果子像小金桔,但浑身金灿灿的,远看着像一个个金丹挂在枝丫上,她不敢吃,就让金丹这么挂着。

    有时候阿叙会来她的果园子转转,看着书本顺手就摘几个果子塞嘴里。

    “珠儿姐!我想去看我爹,你能给我点果子吗?”半大点的孩子仰头看她。

    这孩子叫长生,总爱来她院子里偷偷摘果子吃,直到某一天被她当场捉住。这孩子长得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一皱要哭不哭的,分外可怜,她就忙不迭地去哄。

    “这果子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呢,你要是吃出问题来可不好。”她拍着长生的脑袋安抚。

    长生一抽一噎的,慢慢把眼泪收回去:“不是我吃,我拿去给我爹看看。”

    她陪着长生摘果子,都挑好看的。

    “这株怎么样?”她踩在梯子上,摘下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串,像藤蔓上串了一大串紫水晶。

    “谢谢珠儿姐!”长生在底下仰头对她笑,怀里抱着一大堆色彩缤纷的果子。

    长生和她各自抱着一堆水果,走到了一片花林。

    像是桃花林,却闻不到花香,枝桠上的花倒是很开的很旺盛,个个争春,地上长着一簇簇形态各异的花朵,还有不知名的红果。

    “我看到我爹了!”长生高兴地叫起来,拉着他跑到一丛丛蓝色的小花面前,把果子一个个放在花丛间。

    “这、这是你爹?”她一时间有些错愕。

    长生蹲在地上忙活:“我爹没有熬过天罚,所以被葬在这里了,等他消亡后,就变成了花。”

    她抬眼望去,地上一片片的全是五颜六色的漂亮花朵,蔓延到天边。

    “宗主熬过天罚了吗?”她问。

    “听说宗主没有熬过天罚,但是...”长生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珠儿姐姐,这是月婪的秘密,阿娘说不能告诉你。”

    对于月婪来说,她确实是个外人,她安慰长生:“没关系,下次我还陪你来。”

    “阿娘总嫌弃我爹的花花丑,她说花太小了,一点也不大气,可是阿娘每次来这里都要看很久很久,说很多很多话,我惹阿娘生气了她还会和爹告状,但是那些丑小花,她一个都舍不得摘下来...”

    “其实我不叫‘长生’,是我爹天罚以后阿娘给我改的名字,她希望我熬过天罚。”

    “这里叫归期林,是安葬爱人的地方,”长生拉拉她的袖子,小声说,“不过有些人的爱人有好几个...”

    “那如果没有爱人呢?”她又问。

    “他们会葬在长天河里,这样就能漂到天上变成星星,咦,珠儿姐姐,你看过银河吗?阿娘说他们会变成银河,这里看不到,只在人间看得到。”

    她点点头:“就是很多星星像河流一样聚在一起。”

    “阿娘说葬在归期林是因为思念,思念会叫人舍不得走,她说我爹肯定舍不得她,所以就把他葬在这里,她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看他。”

    “可是阿娘每次来都会偷偷哭,我爹肯定不愿意阿娘伤心的...”

    “长生。”

    “嗯?”半大点的孩童仰起头看她,眼睛像黑曜石,又黑又亮。

    “你要熬过天罚啊,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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