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光

    次日清晨,姜嬉玉醒来时阿月已经不见了,她揉揉眼睛坐起身,阿月正端着温水进到殿里来,侍奉她洗漱穿衣。

    “阿月,你昨儿在被子里放什么了?”她揉揉腰,“硌得我腰疼。”

    阿月没答话,脸却越来越红,还没等她细问,就见他伸手往薄被里一摸,掏出昨天她拿出来的红宝石。

    “怎么卷到被子里去了?”姜嬉玉有些奇怪,把红宝石在阿月跟前比划了两下,又笑起来,“给你做个头冠吧,把宝石嵌在上边,肯定好看!”

    阿月摇摇头,把宝石移到她头上,看着她笑。

    “我们偷偷戴,”她压低了声音,“不会被人发现的。”

    和阿月说了会儿闲话,姜嬉玉就往大思院去,路上还琢磨着,聂朱华虽然在圣光寺闭关,但昨天晚上白姜王那么大的阵仗,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平日里她吃坏肚子,聂朱华都要将御厨和传菜宫人一一问责。

    但很快,她就没空琢磨了,为另一件事情发愁。

    今天三哥没来,他的位置空着,令她莫名有些心慌。三哥本就坐在角落里,不常何人交谈,今天缺课也无人问起,就连齐先生,也只是瞧了角落一眼,一切都如往常一样。

    可姜嬉玉越发心慌,尤其是昨晚三哥还哭了一场,一定是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她无心听课,等大思院放了人便往三哥的院子跑,跑到院门口却见宫人正在清理东西,一些衣物和书本都被清理出来,堆在宫墙边。

    “这是怎么了?怎么把东西都收拾出来了?”姜嬉玉上前翻看了下,都是崭新的衣裳和完好的书册,并不是破烂玩意。

    “回殿下,三殿下要搬出宫去,不回来了。”宫人恭敬地答道。

    “什么?!”姜嬉玉大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儿早上就在收拾细软,刚走没一会儿,殿下现在去宫门口说不定还能见着。”

    话音未落,姜嬉玉就往宫门口跑去。一边跑一边抹泪,她就知道三哥出事了,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回外边的破烂屋子去。

    她跑得急,眼前一阵眩晕,终于远远地看见了往宫门行驶的马车。

    “三哥——”她顾不得礼数,大喊起来。

    那马车却没停,直直地往宫门去。

    她急忙伸手招呼着门口的守卫:“快把那辆马车拦下来!”

    侍卫们不明所以,但听见姜嬉玉的指令,还是顺从地将马车拦了下来。

    等姜嬉玉跑过来,气喘吁吁地站在马车外,又不敢伸手去掀开车帘了,只小心翼翼地问:“三哥,你、你要去哪儿?”

    里边有轻微的响声,片刻后,姜璞瑜如往日般平静温和的声音传来:“我同父王请辞,搬到宫外的府邸。”

    “为什么?”姜嬉玉不明白,又怕他误会,急忙解释,“我知道你在宫里过得艰难,但,十几年都熬过来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间离宫?”

    “我厌倦了,”姜璞瑜的声音还是很平淡,“那些嘲讽、轻蔑和冷漠,熬了十几年已经足够,再熬一天都如此艰难...反正没有出头之日,不是么?”

    姜嬉玉有些惊骇,不知道怎么面对如此冷漠的三哥,或许王宫里人人都披着一张面皮,现在才是三哥真正的模样?

    眼见着车夫要继续走了,她连忙伸手拦下,一时间找不到临别相赠的物什,就拔下头上的花型金簪,递进车帘里:“三哥,你、你别忘了我,日后,我还想来看你...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放风筝的...”

    车厢里又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手摩挲着车厢壁的声音。

    簪子被人拿走了,姜璞瑜没回她,只叫车夫往前走。

    见马车又要走,姜嬉玉心里一慌,起身跳上车厢,伸手一把将车帘掀开。

    “三哥!”她哭叫出声,眼泪瞬间涌出。

    只见姜璞瑜双眼蒙上几层厚厚的白布,眼睛的位置侵染出淡淡的血红色,听见她闯进来,又哭出了声,他慌忙伸手向前摸索着。

    “阿玉,我没事,”他慌乱地说,“只是眼睛伤着了,不碍事的。”

    “什么叫不碍事?”姜嬉玉趴在他怀里直哭,声音都碎得不成样子,“丢了命才叫碍事?以后还怎么读书写字?白姜的山水风光你都没瞧上一眼——”

    姜璞瑜抱着她,摸着她的头发安抚,等她哭累了,停歇了,才出声安慰。

    “阿玉,对不住,”他无奈地苦笑一声,“我并非你想的那样,他把我接回宫,就是要借我的手做脏事。”

    “你不知道,我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昨天晚上,我救你,也是他的安排。”

    “若姜之勉没得逞,他便要我毒杀你。”

    “他知道,你最信任我,所以...我一定会成功地杀死你。”

    “但你没有。”姜嬉玉伸手想去摸摸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最是温柔,什么苦难,什么血泪,好像都能包容进那双眼睛里,有他在,再难的功课,再严厉的管教,她都能忍受。

    “但你没有啊,三哥。”姜嬉玉喃喃道。

    他摸索到她的双手,握在手心里:“别担心我,在外远离争斗,无人问津,至少能性命无虞。”

    “阿玉,我只担心你。”姜璞瑜摸索着抹去她脸上的泪珠,低下头,轻轻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姜嬉玉看着马车远去,驶出宫门,进入到人来人往的街市,最终被人影遮挡,再也看不见。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在日光下泛起金光的殿宇,只觉萧瑟凄寒。

    姜嬉玉失魂落魄地回到宫苑,在大思院门口又遇见了俪夫人,今日她着一身淡粉彩锦的衣裳,上边会有金桃玉兔的纹样,过于活泼俏皮了些,像是少女时期喜爱的款式。

    “俪娘娘。”姜嬉玉仍恭敬地打了一声招呼。

    俪夫人回过头,双目满是红血丝,面色极差,一副夙夜不眠的样子,看见她,几步上前来,抓住她的肩膀,颤抖着死死盯着她,却一言不发。

    姜嬉玉有些害怕:“俪娘娘,你是身体不适么?我去叫御医来。”她一边说一边推开肩膀上的手,转身要走,却被俪夫人一把扯了回来,拿了一个小瓷瓶放在她鼻子下,她只闻见一阵刺鼻的馨香,瞬间脑子就糊涂起来,眼前发黑。

    “俪娘娘...”她意识混沌,好像被人背起来,走了许久,放在了床榻上。嘴边贴来瓷碗,鼻子被人捏住,她只得张嘴呼吸,嘴巴里却被人灌进来冰凉的汤水,她吞咽不下,被呛得咳嗽起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她如溺水般快窒息的时候,汤水终于被咽了下去,密密麻麻的黑雾袭来,她再也没了意识。

    聂朱华一脚踢开殿门,掀开屏风,只见姜嬉玉躺在床榻上毫无意识,李俪人呆坐在一旁,双眼无神,手上拿着一个空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香甜,她一闻就知道那是什么。

    聂朱华怒不可遏,抓起李俪人的衣领将她拖拽起来,瞧着她发狠地怒吼:“毒妇!你竟敢给她灌诛红花毒!”

    李俪人笑起来,没有丝毫恐惧,面上全是快意,可笑着笑着,又流下泪:“我是真把璞瑜当我的孩子,他没有母亲,孤立无援的滋味,我比谁都清楚。”

    “你大可以将他放出宫去,为什么还要毒瞎他的眼睛!”李俪人痛苦地质问,“那孩子已经够苦了,你还要废了他!谁才是毒妇?!”

    聂朱华看了一眼床上躺着女儿,吩咐宫人将玉公主抬回承阳殿,急传御医。等殿里的人撤得差不多了,她才看着地上的人冷声道:“姜璞瑜在白姜王手底下做事,他想毒杀阿玉,只是失败了,你知道这种失败对白姜王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失去了价值,我若是不毒瞎他的眼睛,白姜王哪能留他一命,你以为他和李相的往来真的神不知鬼不觉?一个有异心又不听话的棋子,你觉得下场是什么?”

    李俪人面露惊愕,抬起头望着聂朱华,刚想张嘴又被打断。

    “也是他聪明,最后关头放弃计划,我才能留他一命,如今的结局,已经是他进退两难之下的最优解,”聂朱华说着,冷冷地看了李俪人一眼,“你最好从现在起,跪在佛前祈祷阿玉不要出事,不然,我就把姜璞瑜抓回来,碎、尸、万、段。”

    李俪人瘫软在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临走时,聂朱华让人锁上椒芸殿,将李俪人软禁起来。院中的诛红花仍旧开得热烈,聂朱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院中的花出神了一阵。

    姜嬉玉昏迷着,仍有一些意识,她听到了李俪人的哭吼声。

    “为什么还要毒瞎他的眼睛!”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响,令她越发混沌,又像陷入泥沼,无法清醒,心口的痛楚传来,她不禁发出一声嘤咛,昏死过去。

    聂朱华守在床榻上,此时已经没了王后的威严,把姜嬉玉的手握在手心,额头贴上去,面露痛苦。

    “阿玉,阿玉啊...”她喃喃地轻声唤着,仿佛这样就能将女儿唤醒。

    阿月跟着彩云和一众宫人站在一旁,他看到床榻上的人面色苍白,嘴唇还是红的,方才姜嬉玉无意识地呕了几口血,血痕还在唇瓣上。

    御医查看过后,灌了催吐的药,姜嬉玉吐了几口诛红花的汤水后,就又昏睡过去,御医束手无策,只能开了个保守的药方子,等姜嬉玉醒来后再查看脉象,对症下药。

    他看到地上的那滩血,手不自觉地握紧。

    聂朱华守到半夜,御医又灌了一碗药汤,姜嬉玉的脉象这才平稳下来,但仍旧昏迷不醒。

    聂朱华看着床上一脸病色的女儿,不由地想起姜长骥生病的时候,那时他已经病入膏肓,脑子糊涂了,握着她的手,喊的不是“母后”,是“阿娘”。

    “阿娘,我好痛。”

    “阿娘,你给我唱唱歌吧,像小时候那样...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打雷,你还会抱着我睡。”

    “那时没有做不完的功课,练不完的骑射,看不完的文书...阿娘,我好累...”

    那时她又在做什么?对了,是在忙着找下一个储君。那时她陷入了被聂氏抛弃的恐惧中,慌忙把扔在不知名角落的小女儿接出来。

    是了,就是眼前这个毫无生气的女儿。

    聂朱华站起身,走到最角落的柜子里,抽出脖子上挂着的、常年被藏在厚重衣袍下的钥匙,打开了柜门。

    里面是长骥的遗物,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但物件一样都没少。长骥的书册都留给姜嬉玉了,剩下的除了长骥的衣物,还有他常用的长弓,操练用的木剑以及他小时候偷偷用竹子编织的小物件。

    视线触及到最角落里的木雕王冠时,聂朱华愣神了一瞬。那是长骥小时候为她做的,雕工稚嫩,王冠最中间是一颗光滑的红宝石,长骥拿彩墨涂上去的。为了这个王冠,长骥的小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和刀口。

    “母后总是要最好的!”长骥稚嫩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回响。

    后来,长骥也为了她头上的这顶王冠,甘愿舍弃性命。

    她的眼神从那些遗物一一略过,最终在匣子最里边翻到了一块玉牌。是长生长乐玉福牌,长骥久病不愈,她去圣光寺诵念七天七夜佛经求来的。

    聂朱华把玉福牌取出来,挂在了姜嬉玉脖子上。

    “阿玉,娘求你了,不要和你哥哥一样丢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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