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丝剥茧

    这是一个寻常的日子,但燕侯府像是戒严般的肃穆。甄七一直伴在徐太夫人和朱夫人身侧,不适地注意着朱夫人,方才她手中还备着警神的药,这才使得朱夫人还醒着,持着最后的一丝理智。

    朱夫人从未有如此怕过,哪怕是往常夫死子丧,她也没有如此怕过,因为她知晓还有个小儿子能为自己做主。

    但如今她是被陷害的,这碗面不是她所做,都是姜媪。若姜媪一口指认是她所做,那么她不仅会背上一个毒害婆母的罪名,一纸休书被休出魏家;自己的儿子,最后的慰藉,也会彻底与自己离心的。

    水滴滴着这时辰刻度,约摸一个时辰之后,钟媪派去的人终于来了。钟媪代表徐老太太问道:“招了吗?”

    那人答道:“大刑也是用了,只她一口咬定是受夫人指使。不过还透出个名字,郑姝。这药便是郑姝递给她的。”

    朱夫人闻此言,眼前一黑,差点儿又要昏死过去。

    徐太夫人静默片刻,北屋里静得吓人,忽道:“你们说,以朱氏之胆,她敢如此谋害于我乎?”

    所有人都知晓朱夫人对徐太夫人之畏惧,自是没有这个胆,姜媪越是否认便越是可疑,更何况还招出了个郑姝。

    朱氏没有这个胆子谋害徐太夫人,但郑姝可不一定。钟媪迟疑了下,道:“姜媪自供是受夫人指使,借着与郑姝联系,使得郑姝从那李姓乡侯之妇手中获得草毒。只是婢听女君所言,似乎姜媪有将夫人玩弄于股掌之意。”

    李姓乡侯之妇?

    甄七听过这个名字,也是一位从皇都奔来的失了丈夫的寡妇,但似乎是门庭若市。只是借着皇都,她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名字:“祖母,孙媳妇有个大胆的猜疑,不过还请将那位玉楼夫人多留几日便是。”

    甄七这样才嫁进来的新妇都能想到的,徐太夫人聪慧至此如何能想不到,道:“正好,便借口仲麟回来颇为思念,多留她几日吧。钟媪你且去看看那李姓乡侯之妇,从她手中查出个什么来才是。”

    吩咐完了钟媪,她那独目望向座下着一对婆媳:“闹了这些许时日了,你们也累了,孙媳妇才回来,你婆母又受人蛊惑,且先送回东屋为她诊治一番吧。”

    甄七得了令,俯身行了个礼:“是,孙媳妇告退。”

    人都退去后,北屋里也冷清了些,徐太夫人握着手上的这根有着一人高的红木手杖,眼中渐渐有了柔色:“甄家生的女儿,都是个顶个的好的。早上若非她来的及时,又机警防备,恐怕我此刻已经命丧我那凶愚儿媳之手了!”

    钟媪为她抚了背:“老夫人想开些才好,勿动怒伤了己身。”

    徐夫人缓缓摇头:“你不知,我有何怒之有?虽连丧子孙,家门不幸,但如今临老,非但有劭儿,还得如此甄女为孙媳。有失必有得,天道总轮回。我当知足才是。”

    从踏入渔阳的那一刻开始,这事儿便是没完没了,甄七一人在这东屋里,朱夫人躺在床上,眼神涣散,整个人口中都是暗哑嘶声:“非我,非我,是那老虔婆,老虔婆……”

    她不住地安慰道:“非是婆母之错,婆母心善,受了人蛊惑才是。媳妇给您诊治一番,便信媳妇这一回吧。”

    原本的陈年旧疾与受了巨大的惊吓一道发作了出来,头疼欲裂,甄七愣是足足在西屋呆了一整个白日,到了傍晚之时才看着朱夫人入了眠,遣了身侧一个较为信任的老媪照顾着她,嘱咐了几句才回了西屋。

    这才一沾床就睡熟了,任由宣娘和秋霜怎么摇都醒不了,累极了。两人无奈,只能为她放下了帘帐,想着次日晨起之后再为她沐浴梳洗便是。

    便是这样过了三日,渔阳令带着乐陵医,亲自来到魏府,向徐夫人禀告乡侯夫人一案。

    待着渔阳令来到那乡侯夫人家中时,乡侯夫人已经死去,乐陵医说,自己诊治的时候,觉得乡侯夫人的症状看似中风,但指甲绀紫,唇片肿胀,与中风略有不同,且病势远比中风凶猛,加上乡侯夫人也不大符合惯常中风的年纪,所以取了乡侯夫人附于舌苔上的残液,细闻后,觉得应该是中毒。且剂量不小,是故发作迅猛,无药可救。

    按照乐陵医的描述,徐太夫人一早便想起了甄七,若是甄七此刻在她身侧应该是得以识别这毒是什么毒。

    渔阳令讯李家仆从,才知乡侯夫人名守寡,实风流。和家中数个男仆暗中有染。他严刑逼供。但这几个男仆,应该和乡侯夫人之死无关。

    渔阳令说着,外间有人来报女君到了,徐太夫人便请着女君进来了。甄七方从东屋而来,烧了些安神的香,让人看着便想来给徐太夫人说着,没想到这北屋竟然有许多人:“孙媳来迟,望祖母见谅。”

    徐太夫人面色和悦:“如何是你的错?来,你们且来与我孙媳妇说说这些个是什么脏东西?”

    乐陵医便将从李家拿出的毒药拿给了甄七看,甄七端倪了须臾,嗅了嗅这味,又取出一点点来入了水,入水即化,无色无味:“回祖母,孙媳妇未曾亲眼见过这味药,但……”甄七有些顾虑地看了看左右。

    徐太夫人摆摆手:“你且大方说。”

    得了徐太夫人之令,甄七便说了自己的见闻:“回祖母,您知晓妾身长姐长居于皇都,早在出嫁之前曾有书信往来,在这书信中提到了有一味公室秘药,便是如这医师手中一般模样,却是宫中害人的一味毒药,名曰醉生梦死。”

    渔阳令与乐陵医且听着,徐太夫人亦是听着,两人都默着,徐太夫人笑了:“瞧瞧,我这老婆子挡了谁的道了。”

    不久,又问道:“玉楼夫人在梁信宫可住得好?”

    渔阳令何等精明人物,立马明白了徐太夫人之意:“下官明白,便是将玉楼夫人好生留住,便言是君侯将归。”

    皇都来的乡侯夫人死了,这药也是皇都来的,恰巧一月前新寡的玉楼夫人也来了。这一切真相似乎都要慢慢地浮出水面了,莫要打草惊蛇才是。

    甄七回了西屋细细想着:

    郑姝记恨徐太夫人与朱夫人是因着徐太夫人与朱夫人将她送走,绝了她做魏劭妾室的路。

    玉楼夫人记恨徐太夫人与朱夫人,且看之前她回渔阳时两人对她的态度便知晓,如今又有她拦了她作燕侯夫人之路,估计等结了祖母与婆母之后下一个便是将手伸向她了。

    但是那姜媪,自小便随着婆母,为何此番要陷害婆母呢?这便是她想不通的。

    想了这许久,心下叹了一句:燕侯魏劭,世之祸水矣。

    在第二日来为徐太夫人请安之时,徐太夫人将她留了下来,头一句便是:“姜媪撞柱自尽了。”

    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她自尽前,还有谁在场?”

    徐太夫人道:“你婆母在场,现在都言是你婆母逼死了姜媪。”

    这可真是一笔糊涂账:“想必这些日子婆母身体要坏了些,孙媳妇多留些心眼,辛苦些便是。”

    徐太夫人道:“你可知晓为何姜媪如此恨她?”

    甄七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门路的,摇摇头。

    徐太夫人道:“那姜媪是朱氏在娘家的仆妇,来她身边之时身边有个十三岁的独子,在朱氏嫁进来之后的一日,她儿子被朱氏酒醉的兄弟拉走了,回来之后便一命呜呼,朱氏为了掩人耳目,只是赔了些钱,将她兄弟都打发走了,再无往来。”

    甄七闻此,心中也不知晓该说什么才好。这局中都是恶人,却只是那与她查不了多少的十三岁的少年失了性命。

    “仲麟也快回来了,你且多待些日子,这后宅之事,还是瞒着他,咱们自己做好做干净了便是。”徐太夫人缓声道。

    甄七摇首:“祖母,孙媳妇认为,还是让夫君知晓便好。”

    “哦?为何?”徐太夫人问道。

    “此番之事虽是在这后宅,但郑姝之恨,玉楼夫人之恨,根源皆是由着夫君。只待夫君知晓此事,让罪人伏法,说个清楚明白,让玉楼夫人失了这心思,从根上给决断了。”

    好一句从根上决断了,徐太夫人嗤笑一声:“平日里柔柔的,在这关键上倒是狠得下心来,好,有我魏家主母之态。你这些日子也小心些,虽是派人留住了玉楼夫人,城门也盯住了些,难免她不会钻空子下手。”

    “是,孙媳妇知晓了。”

    祖孙两人都知晓,这事儿只待魏劭凯旋而来之后彻底清理。

    梁信宫中,玉楼夫人只待在姜媪报了信之后与侄子苏信一道逃脱,哪知道头一天去的,当日未时渔阳令就前来报喜:咸宁之战大胜,君侯不日归来。徐太夫人说是多留夫人几日,一同庆贺君侯问鼎北地。

    那时玉楼夫人心中已经有了些不安,但是想到魏劭不日归来,自己与苏信也做得天衣无缝,那可是皇都宫廷之药,渔阳之地无人可识,自是查不到她这儿来。

    只待毒发,徐太夫人没了,朱氏也逃不脱罪责,报了朱氏无视她之仇恨,这样没了长辈之后,那弱小的甄女在她眼中不算什么。她就是要将魏劭的宠爱,她的地位和荣耀,一点点地抢过来!

    但是,她与苏信逐渐发现,这梁信宫已经被魏家的亲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她才知晓事情败露,而且燕侯府多日不曾有消息传出,姜媪应该是失了手。

    苏信与她想了多个主意,又是买通又是诱哄又是强闯,最后都被留守在渔阳的魏典将军给推了回去,最后更是与另一位家将守着梁信宫,日夜坚守。

    苏娥皇没了要迎魏劭回来之喜,倒是觉得这日升月落,都是对自己的审判。她却是如何都想不到是怎的疑到了她的头上。

    半月后,城门吹了号角,君侯率先兵十万,日夜兼程,归了渔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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