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细雨楼的营救行动在一个夜色里展开，朱小腰被苏梦枕召了回来，带着龙啸青等楼中的部分精锐，苏梦枕将从前荣师曌来往刑部大牢的路线和法子交给了他们，十几人便守着这大牢的情况。

    他们几乎是避开了外间所有的耳目，闯了进去。只是，这大牢等着他们的不是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白愁飞和荣飞霜，而是在这大牢之中的重重包围。朱小腰左右环视，这似是有人早就料到了他们要来似的，给他们下了包围圈。

    与此同时，就在十几人的眼皮子底下，一个身穿白衣的人随在官兵跟前走了出来。此人几乎是披散着头发，只有一个束发冠孤独地立在头上，但这青丝已然白了一大片。

    朱小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戾气缠沈身，宛如地狱里恶鬼爬出人间一般的白愁飞：“白副楼主？”

    白愁飞那双眼里瞧不出一点儿生气，完全是像个死人被线牵动一样，一举一动像极了木偶：“动手。”

    朱小腰等人被抓了起来，为首的三人被吊在了刑部大牢的刑罚室里。

    龙啸青是苏梦枕钦点来营救他的人，此时却冷眼看着他：“你叛了。”

    “是。”白愁飞回答得轻描淡写。

    “跟我来的其他兄弟呢？”

    白愁飞摸索着自己的那黑刺：“自然有个好地方来招待他们，你们放心，怎么着都是兄弟一场，我会让他们感到宾至如归的。”

    龙啸青咆哮：“叛徒！我们以身涉险想要救你出去，没想到你背信弃义，背叛兄弟，连畜牲都不如，呸！”

    “想骂就赶紧骂吧，”白愁飞起身，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精巧的小盒子，他打开，里面是三颗丹药，“等会儿吃了这个，下去见了霜儿之后再替我问声好，让霜儿来招待你们。”

    朱小腰咋一听觉得难以相信，荣飞霜竟然死了？！但是看着白愁飞这副模样，她就是想不相信都难，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荣飞霜对白愁飞来说有多么重要。

    朱小腰道：“荣姑娘之死，与我们无关。”

    白愁飞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我算的是另外的一个账，总归要算到苏梦枕的头上，父债子偿，这么说没错吧？”

    算账？朱小腰想着白愁飞与苏梦枕之间的恩怨，但是翻遍了记忆也没有办法找出来，那只有一个可能：荣姑娘与苏楼主。可是能让两人之间有牵连的就是柴郡主。

    难道……

    龙啸青大声吼道：“算我们瞎了眼，早该知道你是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诬陷栽赃，苏楼主怎么可能与荣姑娘有账要算？！可惜楼主把你当兄弟，你真不配！孙子，你不要脸，你不得好死！”

    再恶毒的谩骂，白愁飞都不在乎了，他只是揉了揉耳朵，从这盒子里拿出了一颗黑乎乎的丹药，朝着龙啸青走去。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朱小腰心里凉了一大片。

    白愁飞正眼也不去瞧他，直接捏晕了龙啸青和另外一个人：“你放心，这是岳父大人用霜儿软甲上的毒制成的，保证一颗下去，再无痛苦了。”说完，他直接将这丹药塞进了二人的口中，抬了下颚，丹药终究进了腹中。

    几人都是学武之人，在场之人明显能感受得到：龙啸青等二位主事的方才还均匀的呼吸声，在丹药入腹的那一刻，彻底感受不到了。

    朱小腰落下了眼泪，面对着即将来临的死亡，她此时却冷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如同疯子一样的男人，一个失去希望的鳏夫。

    “朱小腰，我给苏梦枕备了一份大礼，你就做这个中间人吧。”白愁飞将最后留下的丹药收好，随后招了招手，走出了大牢，他还要去处理剩余的兄弟们。

    苏梦枕等了一个晚上，看着这天由黑到白，他终于等来了消息，连续的噩耗：

    荣飞霜在牢里被活生生折磨死，死后尸首被抛去乱葬岗；

    白愁飞叛变。

    枫桥酒馆，这是白愁飞与他约见之地。两人第一次坐在这里一起喝酒，早已经没了刚刚结拜之时的意气风发，一个是病魔缠身，一个是道心入魔。

    白愁飞勾了勾唇，不免有些得意：“金风细雨楼屡遭打压，大哥又重病不起，这种情况下，你还能派出楼里精锐，想要把我们从大牢里救出来，这份情义——令人敬佩。”

    默了许久，苏梦枕沉着一颗心，问道：“人在哪儿？”

    白愁飞淡然地回答，好似只是在说一句饭否：“岳父大人已经送了龙啸青和莫北辰一程，如今，该在乱葬岗上了——”话及此处，他凑得离着苏梦枕近了些，笑了：“我喂的药。”

    鬼邪圣仙的药，便是这世界上最厉的毒。

    苏梦枕闭上了眼睛，浑身颤动了一下。

    “不过朱小腰还活着，但她现在应该不想见你，”白愁飞饮了一口酒，“她和剩余的兄弟一起，我好生招待着。”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只是苏梦枕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走到了这一步：“你变了。我知道你会变，刑部大牢的酷刑，小石头的死讯，我想过各种可能，再见你和荣姑娘时，你们已经是两具尸体。但我告诉我自己，不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你带回我身边，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对出生入死的兄弟下毒手——”

    “有的坎儿迈过去，就是一瞬间的事儿。”白愁飞回道。

    苏梦枕没有想到的是，有比同死更让人难以接受的局面：有情人生死相隔。鸽组的情报说，荣飞霜是因为给白愁飞顶刑罚，被生生折磨死的。她和小石头的死，带走了白愁飞人生中最后一抹光，带走了那个充满善意，满怀希望的白愁飞。

    他现在是一匹狼，一匹挣脱了铁链束缚的野狼，失去了伴侣的狼，充满着危险，稍有不注意，敌人便是被撕成碎片。

    不幸的是，苏梦枕现在，是他的敌人。

    “我们一直都在想办法救你们。你们替我和老三顶了罪，替细雨楼顶过这一劫，楼主的位子你扛得起——”苏梦枕侧首看向白愁飞。

    “够了！”白愁飞大喝一声，“你总是这样高高在上，我想要什么都得你给我，你不给我我就得不到。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你想给，我还未必想要呢！”

    苏梦枕劝慰道：“你知道蔡相在做什么，你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却还替他做事！二弟，荣姑娘是死于蔡相的折磨之下，你不与她报仇，与虎谋皮，为虎作伥，这真是你想走的路？”

    白愁飞举起了一杯酒：“这你就不必管了。哦，对了，有一件事我得事先告诉你，岳母大人的死，与你爹有莫大的关系，但是你爹已经不在了，岳父大人还是要你们金风细雨楼给个交代。所以，父债子偿，没问题吧？”

    苏梦枕心头一紧，他猜想得不错，果然当年柴郡主的死与爹脱不了干系：“二弟，若这是荣前辈想要，我心甘情愿为爹负罪。但是你不该走上这条路，若是荣姑娘还在——”

    “若是霜儿还在，她只会为我高兴，”白愁飞痴狂地笑了一声，随后收敛了声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了，这条路能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为什么不走？苏梦枕，其实你我早已心知肚明，你跟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要是没有小石头，你跟我也做不了兄弟。现在他死了，我也没什么可顾及的了。”

    “我只是有些后悔没有听霜儿的话，那天就应该让你去顶罪，你死，换我的霜儿活过来，多好的一笔买卖。”

    “今天这杯断义酒喝了之后，从此你我恩断义绝，他日刀剑相向，不必留手。”

    苏梦枕拿起这杯酒，颤抖地送到了嘴边，满是悲怆地饮了下去，离开了。在门口，他遇上了雷媚，雷媚交给了他一张纸条，随后便去见了白愁飞。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满是悲伤的他：“县主……当真？”

    “我连她什么时候被抬走的，都不知道，”白愁飞一杯杯地饮着酒，不知尽头，他想着，霜儿若在的话肯定又要说他不知节制了，“她没了，但是她留下的话，要做的事，我会帮她做到，不屑一切代价！”

    十七年了，雷媚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脸，可惜，又是南柯一梦：“关于当年郡主娘娘的事，或许我能帮你提供些什么。”

    白愁飞看向她：“其实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对霜儿这么奇怪？”雷媚与霜儿不算熟，但是每次对她几乎都是长辈般的关怀。

    “我爹死后，我成了雷损的情妇，”雷媚从白愁飞手里抢过了酒，一饮而尽，“接受了这个结果之后，我本来是要去跳金明池的。就是在那个地方，郡主把我拉了下来。”

    “她那么小小一个人，力量却大得出奇，明明是金枝玉叶的贵人，她搂着我，带着我去了宅子里。她连我的伤痛都不知道，她没问，但是还是一个劲儿地叫下人好生待我。”

    “她就像是这沉闷的京城里洒下的一抹光，”她忽得想起了那日在石板门前第一次见到荣飞霜的日子，“就像是第一次，我们在石板们初见，恍惚间我像是又见到了她……”

    “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好的身世，这么好的丈夫，她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谈及此处，她眼神变了，“却死得那么惨……”

    现在，就连她的女儿也……

    原来，这又是一个洒在心上的白月光的故事。

    白愁飞起身：“霜儿的牌位不日设好，你若是想来，便为她上三炷香吧。”

    蔡京，苏梦枕，雷纯，这是最后三个人了。他能为霜儿和自己所做的有限，但是他必须得用这三个人的血，为霜儿的轮回之路做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