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婚

    哑叔为三人做好的早羹冷了两回了,荣师曌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去直接闯门叫人起身。不曾想再晚一步估计他的外孙都要出来了。

    三人共坐一桌,很默契的没有提到方才在房里发生的事情。直到下人将伙食都撤走之后,荣师曌才道:“婚期仓促,婚服你可有准备?”

    这件事倒是真的难住了白愁飞,他所说的要给霜儿一个婚礼,在他的认知里霜儿已经不在了。他礼品周全,连媒人喜娘都请好了。唯独不记得婚服一事,其实他原本打算穿着初见时的那白袍围上红绸抱着牌位拜天地的:“尚未准备妥当,还请岳父大人放心,小婿这便去准备。”

    “不必你再费心了。”荣师曌起身,唤二人随着他一道前去,这一走就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是白愁飞第一次进来,却见这一切不似是男子的寝房,一应的物件儿都像是女子的闺房。荣师曌在这床底下拉出来一个上了锁的箱子,再将自己束发的金簪拿下来,按动了上头的一个凸起之处,这平平无奇的金簪就在二人的眼中有了齿,变成了一把钥匙。

    荣师曌便是用这把钥匙开了锁,霎那间,金光璀璨,红霞满面。三人的目光逐渐适应了跟前的光芒,再仔细瞧去,竟然是喜服!

    荣师曌像捧着珍宝一样将那绣着金丝鸾鸟的新娘喜服交付在了荣飞霜手上:“拿去试试,看合身否?”

    “爹爹,您从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喜服?如此华贵漂亮?”刚上手荣飞霜就发现这喜服非是一般的材质,可以说是用最好的蜀锦与苏绣相结合,上头的丝该是天蚕吐丝制成,既然爹爹能拿出这个,那肯定是一整套的霞帔。

    荣师曌有些感慨地望着女儿穿上了这喜服的最外层,恍惚间又回到十七年前,在那场足以照亮整个黑夜的婚礼之中向自己款款走来的妻子:“这是你娘当年嫁给我时所穿的喜服。”

    “是真的吗?”荣飞霜欣喜地朝那箱子里面瞧去,果然是一朵莲花冠,这是只有郡主和县主才能佩戴的。

    那一抹红却不刺激,却像是光一样温暖了他,白愁飞望着眼前的姑娘,正在处在失而复得的欣慰之中时,门口有人来敲门了。

    哑叔走了好一段距离才走到主人家的卧室前,想着不能进去打扰主人家,只能敲门。白愁飞走了出来,见是哑叔:“哑叔,请问有什么事吗?”

    哑叔脸上是洋溢的喜色:【门口来了一大队人敲锣打鼓,为首的是一个媒人,还送来了好些红绸子的箱子。】

    是他昨日交代的东西来了!白愁飞交代了哑叔两句,就直接架着轻功飞到了宅子门口。刚打开门,那红绸子包裹着的一抬抬聘礼,几乎要将整个巷子都给堵住了。

    那门口的媒人见了白愁飞,脸上是笑开了花:“哎呦,是白公子啊?老身是这京城的冰人,都说公子要聘的是贵人,还是县主娘娘,老身便照着当年的规矩来了。这是公子吩咐好的聘礼,今儿个来下聘了。”蔡相那边的人交代过她了,白愁飞娶的是个牌位,但一切按照生人嫁娶的来。

    白愁飞还不待说话,身后荣师曌挥手将门大开,十七年后第一次让生人进了宅子:“让人都送进来吧。”

    等到聘礼将这前院里都快挤满了,白愁飞将早就备好的礼单交给了荣师曌:“请岳父大人过目。”

    荣师曌接过礼单,只见上书:

    一对飞雁;一百二十八对足金猪,足有五六百两;布料有江南的绡纱八十八匹,江北的羽纱八十八匹,各色彩绣的云锦蜀缎一百零八匹;三四两重的龙凤赤金镯十八对,嵌珠龙凤赤金簪十八对;还有鲍鱼、蚝豉、元贝、冬菇、虾米、鱿鱼、海参、鱼翅和鱼肚外加发菜等上品海味。

    “从蔡京那狗官那儿捞了不少东西来,我说得对吗?贤婿。”礼单的丰厚让荣师曌着实有些惊异。

    白愁飞如实回答:“来京城不久,当初还在楼里的时候就琢磨着要给霜儿最好的。如今借花献佛,还请岳父大人笑纳。”

    荣师曌也不含糊,从怀里摸出另一个礼单:“嫁妆。”白愁飞却径直塞进了怀里,看都不看。

    “不怕我一吊钱都不给?”荣师曌调笑道。

    “岳父大人提携小婿,小婿已是得到了最宝贵的珍宝,其余的均已不在乎。”这着实是白愁飞的真心话。

    “还是回去瞧瞧吧,既然礼堂就设在这宅子里,这宅子往后就是你与霜儿在京城的家了。”荣师曌回道。

    这宅子他没有记错的话是岳母大人的心血:“这……您让霜儿留在京城?”

    荣师曌继续说道:“你本是追名逐利而来,清霜岛上的过活不适合你。霜儿往后就是你的妻,若是与你分居两地成何体统。”

    他顿了顿,眼里多了一分落寞:“白愁飞,霜儿是我与骊儿唯一的女儿,十七年弹指一挥间匆匆而过,我捧在手上的珍宝终究是要有离开我身边的那日。但你不是我心中最好的女婿人选。”

    这个他一早就知道,若非是霜儿与他情意深重,他不可能得到荣师曌的首肯。

    “话虽如此,但终究是霜儿喜欢。我把霜儿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白愁飞惊异地发现,荣师曌,众人口中的鬼邪圣仙,在此刻湿了双目,染红了眼尾,“若是日后你嫌弃她耽误了你的名声,或者日久色衰而爱驰…我不会怨你,但请你一定要把她完好地送回我的身边。”

    情意如山,白愁飞哪怕是再如何重利,也被这他从未感受到的如山父爱所感慨,掀开了袍子,跪在了地上:“岳父大人请安心,此情一语,万山难阻,时光虽逝,情意如初。霜儿色衰,我亦老去,届时还望霜儿与岳父大人能容得下我这个行动不便的老头子才是。”

    “好了,回去吧,聘礼都下了,嫁妆你也收了。到明日日落黄昏之前,你二人不必见面了。”

    荣师曌下了逐客令,白愁飞却是怀着一刻无法言说的心回了梅院。梅院寝房的桌子上放着任劳任怨送来的喜服,饶是白愁飞再如何厌恶这群人,也不免被这红色所感染。这一夜,白愁飞摒退了所有人,独自在寝房沐浴更衣,瞧着这铜镜中自己生出的白发,再想想重逢的霜儿。

    她是青春依旧,他却早生华发,老了。

    也是,他二人差了十来岁,他也没有岳父那样青春永驻的法子。白日里岳父说的色衰爱驰,该是他忧心才是。

    这一夜,白愁飞再次无法入眠。与往日里被噬心丹的后遗症所折磨得不一样,重逢的喜悦让这过于跌宕起伏的心无法趋于平静,牌位早已经被他收拾到了角落里。

    那莲花冠霞帔,当真是好东西,宫中造办处的手艺很好。就是不知道霜儿戴着是个什么模样。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他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以往在更恶劣的处境,都不曾有这么难熬过。只不过往常看不到尽头,而在今日鸡叫三遍后,迎接他的便是希望了。

    再次起身,沐浴更衣,穿戴好喜服和金冠,白愁飞打开了寝房们,门口站着的是蔡京打发来的婢女:“公子,一切都备好了。”

    “知晓了,你好生打点梅院的事,不得有误。”他背着手,提点着她不用跟来宅子,便去前院迎接宾客了。

    与往日里的仪式不同,来与宴会的大部分人都是看在蔡京的面上来的,这份名单正好可以成为他往后肃清江湖的最有利的证据。

    觥筹交错,白愁飞一杯杯地饮酒,却难掩戾气。看得来喜宴的宾客浑身打颤,知道白愁飞娶的是牌位,想着蔡相的话,硬生生把想说的吞进肚子里,连声道贺喜。

    黄昏时分,白愁飞跨上马匹,身后是整个京城最有名的曲团,曾经在当年郡主的婚事上奏乐,如今他们也为了已亡故的县主与这位白愁飞公子庆贺新婚。

    整队敲锣打鼓,鞭炮声响彻整个京城,新郎看着意气风发地在前方开路,只是后方没有花轿迎新娘而已。

    苦痛巷里往日紧闭的大门在今日全部敞开,就连四大名捕也一道在宅子门口恭贺。这一番新郎游街,便是到了夜色漫天。

    白愁飞扣响了苦痛巷最里间的宅子,眼瞧着哑叔欢欢喜喜地开了门,满身新衣,他为哑叔递上了一份红袋子,里头的分量可不小:“哑叔,往后有劳您了。”

    哑叔收了喜礼,敞开了大门,将新郎放了进去,另请奏曲生乐的人去吃茶饮酒去了。

    喧嚷的人群逐渐远离,白愁飞一人走到了正厅门口。正厅早已经被渲染成了喜色,这中间的“囍”字,像是一对有情人紧紧依靠着不愿分开。

    荣师曌穿着一身难得一见的紫金长袍端坐于高堂之上,梨花木椅子的另一端,是柴骊的灵位。而他的新娘,就在这正厅中央,一面团扇遮住了面颊,瞧不见那扇面之后的娇颜。

    “吉时到!迎新郎入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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