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昭雪

    宁远舟自认为不会在这种时候多事,昨夜从他宅子逃出去的那个人武艺不在他之下,如今这白雀女子既然是他的相好,那么他不会将这女子留在宅子里。

    他不想留,但是架不住有人自愿留下,更有元禄相求。宁远舟望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到了十八岁的孩子,这个孩子,或许是阿云留给自己最后的念想了:“你真想留下她?”

    元禄思索片刻,点头之后又摇头:“她是挺可怜的,可她毕竟是个陌生人,你要是觉得她不对头,我们就赶她走。反正从之前到以后,只要是宁头儿你说的话,我都听!”

    宁远舟见他有次决心,夸赞道:“长进了啊。不过你见过的姑娘也不少,怎么突然就对她那么好心?”

    元禄的头垂了下来,默然道:“我是官奴出身,我姐姐没死之前,也是教坊的舞姬。如果不是云三哥当年花了千金将我和姐姐从教坊里面赎出来,我可能……”

    云止西全家抄斩之时,元禄只有七岁,但那也已经足以让他永生都记得那个将他从教坊公的手下扒拉出来的少年:“宁头儿,云三哥的忌日也离着不远了。今年我们要在哪里祭拜他?”

    “再过几日我们离开京城之时,带上你云三哥的牌位,走到哪儿,我们便在哪里祭拜。”宁远舟伸出手来指了指元禄的胸口,又以掌心抚着自己的胸口,“心中还念着他,在哪里祭拜都是对他的尊重。”

    元禄笑着答好,随后又发誓保证:“那让她呆两天也没事吧。要真要出什么幺蛾子,我一剑捅了她就是。”

    宁远舟调笑道:“嗯,有你云三哥那味儿了。”

    就这样,任如意在宁家老宅那里留了下来。

    难得老宅里的一切迎接了自宁远舟被陷害下狱之后的安宁,但这份安宁,很快就要被这宫中的阴谋所打破。

    将任如意放心地托付给了宁远舟,云止西孤身一人前往了皇宫之中,为的就是在丹阳王发现之前,看到当年审他们家谋逆案的卷宗。卷宗是看到了,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了,谋反的往来日期,辅以信件为证据。

    云止西捏着证据的手却是越来越紧,这上面与敌国通信的侯府印章,是假的!

    准确的说,是印章做了假。犹记得当年,从爹手里出来的奏章也不计其数,需要爹签下的契约更是数不胜数。他有幸能见到爹盖印章的模样。

    年幼的云止西指着印章上被一点儿朱砂沾到的地方:“爹爹,朱砂沾上了奏折了。”

    老侯爷解释道:“啊,爹知道,但这就是爹想出的法子。有些人啊,喜欢拿着爹的印信乱用,只有用这朱砂入水,涂抹于奏章之上,哪怕是写出一个字,都需要在三日之后显现。这可是爹辨识真假的法宝啊。”

    这与敌国的通信之上,并没有朱砂写画的痕迹。

    十多年,他在褚国做了不良人,也曾接触到了褚国源于他家被抄家之时的备录卷宗。从褚国卷宗上拼凑得来的事实,在此处有了答案,使得他心中尘埃落定了。

    永忠侯府一家一百余口人,因为梧帝的忌惮,安帝稍微用了离间计,就让梧帝设计杀死了侯府一家。永忠侯麾下的永忠军,乃是对抗安国的好敌手。安帝用了三座城换来了侯府的灭亡,梧帝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了威胁皇位的存在,还白得了三座城,何乐不为?

    但偏偏就是在此次战场之上,那三座已经在梧国手里安宁了的城池,再一次被安国掠夺了回去。

    杨行远该死,安帝更是如此!

    云止西本以为自己心中已经是被死亡折磨得不会再有任何的悲伤,但真的面对着无法辩驳的真相,他的心里还是在流血。

    他,一定会报仇雪恨!

    “皇嫂,我不困了,皇嫂你继续教我,不,继续教臣弟吧。”云止西刚刚将卷宗放回原处,就听见隔了一面墙传来的娇声。

    下一瞬,有一股坚毅的女儿家的声音传来:“就是要这个精气神,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自己是大梧的礼王。”

    “臣弟谨遵教导,不过皇嫂,臣弟托您的事……”

    “放心,你丹阳王兄已经下旨赦了宁远舟的罪,让兵部尽快召他回京了。”说完这一切之后,那女子顿了顿,“至于云家的罪,丹阳王无法做到。毕竟现在圣上还活着,若是要彻底翻案还不顾及名声,就得等圣上的一纸圣意。”

    那有些娇软的声音难掩失望:“可是皇嫂,我怎么都不相信当年止西哥哥的爹会做出那种事。”

    “……我又何尝不知晓?”但这其中的算计,可不是现在的她能够实现得了的。

    听到此处,云止西的双目已经染了红,那眼尾之处的殷红出卖了他隐秘了十多年的心绪,他要是还听不出来这两人是谁,他就白苟且偷生这么久了。

    萧妍和杨盈。

    一个曾是自己的未婚妻,如今杨行远的皇后;一个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杨盈公主。普天之下,竟也是有人愿意去相信他的。

    看来,真的要跑一趟安国了。

    萧妍皇后翻阅着手中的书籍,虽然也继续在讲学,但心里属实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杨盈出了寝宫门,她终于是放下了书籍,但那个时候,她的眼眶也红了。

    京郊城外山下惊鸿一瞥,自此乱了她的心扉。

    如果不是那场谋逆案,她本该是云止西的妻,永忠侯府的世子夫人。她该是在十八岁之时与云止西一道成婚,两人有彼此互为照应的未来。

    可惜,当年京城的少年郎,早就不在了。

    “皇后娘娘,您莫要哭了,注意心绪,小心腹中皇子!”萧妍的贴身出嫁丫鬟几乎要急出冷汗了。

    萧妍轻抚上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本宫知道。但本宫实在是想到了他,他死的时候才十六岁,还差两年,只差两年了……本宫贵为一国之母,连为个臣子平反的能力都没有。”

    这一切,云止西都听不到了。

    他今日贸然进宫,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人,那就足够了。

    他要去安国,那势必要与朱衣卫做周旋,更何况这次看着杨盈出使,护送的肯定是六道堂。

    一切都想通之后,云止西发现他还得再回一趟宁家老宅,为了如意,也为了宁远舟和自己的安危。

    至于萧妍姑娘,他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替她与腹中的孩子祈愿。他今生今世负了她,有些债,只能来世再还了。

    说到这负心之人,可不止云止西一人。宁远舟此刻正在宅邸里清扫着院子打水,只听见走廊下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竟然是裴九娘?

    裴九娘见了宁远舟欣喜道:“远舟哥哥,你果然还活着!你什么时进的京城,殿下还让兵部在找你……”

    宁远舟只觉得周身氛围不是太好:“刚到,你怎么来了?”

    裴九娘眼里满是情意,心中更有千言万语无法诉说:“我刚知道你还活着,就想来你家看看。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宁远舟还是决定与这京城中的人划清楚比较好:“还行,你呢,最近也还好吗,还没有嫁去杨家?”

    忽得一下,自己的手臂被一个有些娇俏的身影给勾住了,任如意朝着自己撒娇:“远舟哥哥,你什么时候陪我去买衣裳?”

    当云止西回到宁家老宅的屋顶上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裴九娘满心欢喜地凝望着宁远舟,估计是旧爱重提。而他喜欢的女孩子,从未给过他正眼的女孩子,竟然对着他最好的兄弟,挽着胳膊撒娇!!

    虽然知道这是如意脱身的手段,但是这一下却只有裴九娘受伤。他还在京城的时候见过裴九娘,是个温柔的姑娘。有些人是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裴九娘伤心地离开了宁宅。她和宁远舟是宋老堂主定下的婚约,因着宁远舟充军不作数了。但是她打小就喜欢宁远舟,这般被父亲匆匆嫁到杨家,属实是心中叹一声错过。忽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头上,她伸手接过去,竟然是一株兰玲草,此时此刻正是兰玲花开放的季节,这一株兰玲草上还摇曳着小灯笼般的花骨朵儿。

    “是谁啊?”她环顾四周,却发现并没有人影在。难道是风吹来的?

    不过淡雅的花香,倒是冲散了那一份还未来记得说出口的苦涩。

    如果这个时候宁远舟送了裴九娘一程,自然会意识到这熟悉的手腕做法,就是云止西一贯安慰女子的做法!只是他如今被任如意缠住,好不容易与任如意达成了协议,躲着还来不及呢。

    任如意回到了屋子里,凭空喊了一声:“出来吧。”

    从方才就躲在屋子里的云止西走了出来:“如意,看你如今身体好多了,我也放心了。”

    “梧都分堂的朱衣卫都死了,只有你我还活着,明日出了这个门之后,我们就两不相欠了。”任如意的话冰冷,仿佛这人不是追求了自己多年的男人。

    而云止西似乎早就料到了任如意这番话:“我说过的,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你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善后一切有我。谁敢拦着你,我就把他们的血放出来给你做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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