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清脆一声后,价值不菲的茶杯已化作碎片,孤零零躺在地上。

    “你竟敢躲开?”陆夫人惊讶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这个野丫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当着她的面都敢如此猖狂。

    陆棠雪抬眸,一脸茫然无措,又有些惶恐,急忙道:“夫人,我不是故意的!如果知道是您扔的,棠雪肯定就不躲了。”

    虽然还是生气自己在下人面前落了面子,但看到她这样胆小怯懦,陆夫人觉得心里舒坦了点,暗忖:果然是个登不上台面的东西,京中哪家小姐像她一样小家子气?我还没做什么,她就已经颤颤巍巍,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气质,根本没办法与婉盈这样知书达理的女郎相提并论。

    在心里比较一番,发现自家女儿把对方完完全全比了下去,陆夫人浑身舒畅。

    身旁的丫鬟用绣帕帮夫人擦了擦手,退到一旁。

    陆夫人抿了口茶,凤目不怒而威,张口就是威慑。

    “你知不知道今日我为什么让你过来?”

    “棠雪不知,请夫人解惑。”女子一身素净,垂着头,乖乖巧巧地站在那儿,看起来很是本分。

    陆夫人向旁边投去一个示意的眼神,秋芸便从柜子里取出账簿,走近些,指着上面的内容一条条问她。

    “六月十五,与棠雪(陆)七斗五升。”

    “七月十一,与棠雪(陆)金錾连环花簪一根。”

    “七月三十,与棠雪(陆)金嵌珍珠盘耳环一对。”

    “八月一日,与棠雪(陆)银渡金点翠串珠流苏。”

    ……

    内容颇多,秋芸念都念了许久。半晌,她停了下来,问道:“院中的支出用度都在账簿上,夫人查账才发现侯爷给了大小姐这么多东西,今天叫小姐过来,就是为了核实以上内容。”

    见秋芸把事情说得差不多了,陆夫人接着说道:“雪儿是侯府千金,侯爷赏这些东西无可厚非,不过你身居内宅,不谙世事,我总忧心你错信他人,到时候损了财物是小,败坏名节是大。”

    这话说得难听,一个待字闺中的女郎要做什么事才能败坏名节?众人听得分明,心底哂笑。

    陆夫人假装思忖,过了会儿,说:“这样吧,你把东西拿出来,母亲帮你保管,等你出嫁再作嫁妆一道回给你。”

    平日从不自称母亲,这会儿倒是主动自称上了。

    陆夫人表面上还气定神闲,其实已经气得快要跳脚。

    那根连环花簪是纯金打造的,工艺好得很,当年皇上赏赐下来她都没舍得用,陆勤山倒好,嘴上总说不在意这个女儿,私底下竟然偷偷把东西给了对方。她看过账簿,上面好些首饰都极其珍贵,不是俗物。

    侯爷疯了吗?全部赏给这种野丫头!连她的婉盈都没沾到边,凭什么?她也配!

    陆棠雪差点笑出来,头一次觉着自己的脑瓜算得上灵光。

    过了十几年的事,她竟然还能在脑海中分毫不差地复述一遍,可不算灵光吗。

    当年她是怎么应对的?

    陆勤山能把这些好东西给她才有鬼,当时被叫到柳园,她心里慌得很,赌咒发誓自己绝没有得到账上的赏赐。惹陆夫人疑心大作,和丈夫吵了几回,虽然最后还是没弄清楚到底给了谁,但她算是把名义上的便宜父亲得罪了个透。

    这回陆棠雪有别的打算,准备把这口黑锅扛下来。

    她迟疑了会儿,道:“父亲送的东西棠雪已经用了,还剩下一些不值钱的,劳烦夫人帮忙看管又怕给您添了麻烦。”

    陆棠雪挑了账上几样零碎物件说出来,陆夫人一听,两眼发昏。

    “只剩这些了?”

    大小姐怯怯点头:“只剩这些了。”

    “簪子呢?象牙纨扇呢?点翠簪呢?统统都没了?”陆夫人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这么崩溃。

    被她一吼,胆小如鼠的陆棠雪眼泪啪嗒啪嗒流下来,一脸羞愧:“都是雪儿的错,我平日里囊中羞涩,难得看到这么多首饰,虚荣心作祟,便想将它们拿来换点钱,好打赏下人,让他们瞧得上我这个主子。结果钱很快花没了,父亲的心意也没能保住……”

    什么叫平时囊中羞涩。

    陆夫人气得发笑:“你这是指责我没有管理好后院,苛待了你?”

    贱婢生的果然是贱婢!她知道这些物件值多少钱吗?竟敢拿出去随意典当!

    甚至不用问换了多少钱,打赏丫鬟下人都能把钱花光,就那三瓜两枣,连这些物件的零头都不配。

    越想越怒,陆夫人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赶紧喝了口茶平复心情。

    陆棠雪说不来话,哭哭啼啼地听着惹人讨厌。

    “哭什么哭!还有脸哭!”陆夫人勃然大怒,一声呵斥。

    她立刻对身旁的婆子说:“不善财物,奢侈无度,贪慕虚荣,陆家怎么教出这样没出息的东西。去,银钏,好好教教大小姐,让她长个教训。”

    “是,夫人。”

    婆子使了个眼色,秋芸递去一根戒尺,她抬手便是狠狠几下。

    “嘶…”

    这戒尺是用铁做的,打在手上疼得钻心,陆棠雪倒吸口凉气,冷汗直冒。

    婆子打得很,没几下就把她细嫩的掌心打得红肿不堪。

    也不知一共教训了多久,陆夫人还没解气,一声“滚去门口跪着”,就进房休息去了。

    陆棠雪大汗淋漓地被人扶着走到门口,费了很大的劲才跪下。

    外边的天色渐渐变沉,女子头昏脑涨,支撑不住似的,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等她醒过来,身边的景象焕然一新。

    “大小姐你醒了,快喝点水。”翠浓用手枕住她的头,将杯子递到她嘴边。

    喝了两口水后陆棠雪感觉身体恢复了点力气,又听翠浓欢天喜地说道。

    “大小姐您快瞧,屋子里这些东西都是侯爷叫人送过来的,还一口气给咱们院子安排了好些新人。看看这屏风多气派,还有那边的茶具全是新的,听说昨个儿才从景德镇运过来呢,今天就到了您屋子里。”

    陆棠雪又喝了口水,清清嗓子,说:“我记得,你好像不是在屋子里干活的?”

    平时翠浓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很少进屋里伺候。

    听到陆棠雪的话,丫鬟讪笑了声,讨好道:“以前全是奴婢不懂事,眼下小姐才被罚,屋里还是要有个人照顾,不如就让奴婢来吧。”

    被打了那么多下,手心的伤还没好,膝盖处也疼得厉害,陆棠雪估量片刻,觉得自己少说也要休养十天半个月,确实需要有个人帮忙,便说:“你趋炎附势,我不放心,也不喜欢。”

    翠浓笑容一僵,嘴角抽了抽,险些没维持住表情。

    “以后不需要你伺候,你只用照顾我到伤好即可,作为报酬,屋里的小物件你可以随便挑一件带走。”

    人与人的关系,还是要用利益连起来才稳当,她现在很不喜欢去揣测人心,能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是最好的。

    “奴婢挑哪件都行?!”翠浓不敢置信。

    “如果你能把屏风扛走,又不怕被人看见,我也不介意。”陆棠雪冷冷淡淡地说。

    跟着薛喻那些年别的没得到,倒是开拓了她的眼界,让她不再是从前那个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的小丫头,这些补偿性质的东西,她还瞧不上。

    更何况陆家的一切她都讨厌,能一把火烧光最好。

    “不至于不至于。”翠浓喜滋滋地说,“奴婢倒没有这么贪心。”

    笑话,那屏风怎么也要两三个人去抬,她上哪儿找人去?拖出去又怎么处理?

    还不如捡个金的装饰品带走,拿去典当,轻轻松松抵几年工钱。

    有了好处之后,翠浓顿时觉得这个阴晴不定的疯癫小姐其实也还不错。不需要伺候,没有别的要求,打人嘛……也是因为她自己之前做得太过分,没想到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那奴婢现在去给小姐熬汤,侯爷还送了很多补身体的食材过来。”翠浓喜气洋洋出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东西是送给她的。

    屋子里只剩下陆棠雪一个人,冷冷清清,她紧绷的心弦却松了些。伸手,神色不明地盯着手心看了半天,自言自语道:“光送东西怎么够,我还有很多用处,父亲你可得快点瞧见啊。”

    她将“父亲”这个词咬得极重。

    还好,上天许是看她倒霉太久,让她时来运转了。

    和陆勤山见面的时间比预想中提前很多,罚跪事件三天后,她就见到了这位名义上的父亲。

    镇安侯府的掌权者如今不过四十出头,身姿挺拔,儒雅温和,见到她时,脸上缓缓露出个笑,一派慈父模样。

    “雪儿,好久不见。”

    陆棠雪也笑,唇角的弧度和陆勤山分毫不差,兴许只有这个时候他们能意识到对方是和自己拥有同样血脉的亲人。

    “父亲,好久不见。”

    上一世靠我自己杀不了你,这一世我一定好好谋划,全力以赴,要叫你门庭落败,死无全尸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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