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

    被梦中的场景折磨了大半夜,薛喻不能入睡,索性直接穿上衣服起来。

    他让宫女点了灯,到书房临帖。

    写过千百次的字在手下如行云流水一般,分明应该是淬炼心志的事,却叫他心烦意乱,笔锋越加凌厉。

    “殿下……”季勋在一旁窥见,忍不住出声叫停。

    再写下去恐怕太子名声不保。

    这幅字拿出去,谁看了不说一声戾气深重?

    啪嗒。

    薛喻一脸阴沉地丢了毛笔,笔杆撞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转过头看季勋,问道:“都送过去了吗?”

    季勋很少看到太子这样喜怒形于色,心里泛起嘀咕,暗道这位陆家大小姐也不知道什么来头,跟狐妖转世似的,将殿下弄得五迷三道,简直都不像他自己了。

    “回殿下,属下安排了人进陆府,那些银票珠宝都已如数交到了陆小姐手上。”话到这里本就该停止,但出于对陆棠雪的不满,季勋多了句嘴。

    “您让给的不是一个小数目,可陆小姐三两下就花完了,吃冰跟喝水似的,不止自己吃,还给丫鬟婢女吃,实属豪奢,难登大雅之堂。”言下之意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对这样的女人上心。

    季勋八九岁就到了太子府,与他关系亲密,往日他很少拂手下人的面子,这会儿却觉得胸腔里难受得厉害,微微蹙眉。

    “吃冰如饮水,我也这般。属下同食,你也这般。”薛喻眸子深幽,淡淡道,“那为什么她不能如此?”

    陆棠雪自然不能和他的身份相提并论,他很清楚她无法给自己带来什么助力,也比不得季勋能够发挥的作用。

    理智告诉他,要顺着季勋的话说,笼络他,安抚他,叫他更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女人如衣服,更何况这件衣服还没穿到身上,别人骂也就骂了,无伤大雅。

    可薛喻发现,他竟难以容忍。

    仓惶的一面之缘,无由地让他生出一种诡异的念头——陆棠雪应该享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她配得上,他也想给。

    这不是个好兆头,薛喻脑子里那根弦立刻紧绷起来。

    季勋噎了下,心头的疑云更重。能让太子如此维护,陆家大小姐已经不是一个乐子而已,难道殿下真的对她有意?这种身份虽算不上顶好,为她抬抬身份做个侧妃还是可以的。

    在季勋那边已经自动将陆棠雪归为太子的女人,那些不快稍微散了点,毕竟殿下是他的主子,即便只是侧妃,也是他以后要效忠的对象。

    他压下过多的情绪,迎合着主子的心思问道:“棠雪小姐在陆府境遇不好,要不要属下向陆侯爷暗示一二?”

    本来是为了讨好太子才说出这话,没料到薛喻的反应与之前有极大差异。

    殿下眸光一沉,语气冷淡:“不必为了无足轻重的人挑明关系。”

    季勋愣住,不明白怎么前一句还在帮她说话,后一句就成了无足轻重的人。

    都说伴君如伴虎,从前为什么没发现殿下也这么阴晴不定?

    “那东西还接着送吗?”他预想如果是不重要的人,是不是就可以省了那笔开销。

    薛喻很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想到她那么娇媚虚荣的人被折损践踏,他就觉得揪心地疼。

    两种情绪在纠缠争执,叫他心烦意乱。末了,薛喻薄唇轻启,吐出一句:“送。”

    “……”季勋弄不清楚,季勋只能点头。

    “属下明白了。”其实根本不明白。

    “殿下,后天您与陆侯爷要商讨治理水患一事,要不要将地点安排在镇安侯府?”这样还能为两人创造个见面的机会。

    镇安侯府。

    光是听到这样一个名字,薛喻都觉得心中有涟漪泛起。

    不妙。

    他重新拿起毛笔,强迫自己心平静气,道:“就安排在政事堂。”

    他不是一个习惯逃避的人,遇事喜欢主动破局。这回头一次认了输,短时间内不敢再见陆棠雪。

    与她见面,不仅不能消弭他的心思,反而会让它变本加厉地翻涌,让他变得不像从前。

    软弱、妥协、留恋,绝不是大宋太子应有的样子。

    薛喻将一切多余的情绪抽离出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软弱的自己,冷静近乎冷漠地想:天子只需有道,不用有情。

    他不能让陆棠雪成为例外,不能对她心软,不能因为她一再打破自己的底线原则。否则稍有差池,他就会从追逐皇权的悬崖跌落。

    眼底生出风雪,涌动的情念归于平静。薛喻说服了自己,所以当他在静亭侯府瞥见几人为难陆棠雪,只是唇角轻轻抽动一下,最后视若无睹地跟着裴云初进了屋子。

    “岑侑,方才你在看什么?”裴云初好奇地问他。

    薛喻抿了口龙井茶,浅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觉着你家庭院别致,欣赏了两眼。”

    花园这边。

    裴瑶领着陆婉月、陆棠雪两人向姐妹们介绍,态度殷勤。

    “这是我的闺中好友陆婉月,从前来过府上,最近两年不在京中,也不知你们还记不记得。”

    裴四小姐掩嘴笑了笑:“婉盈姐姐的家人怎会记不得,我小时候还同她一起玩儿过呢。”

    听人提起陆婉盈,小姑娘脸上有点挂不住,裴瑶轻轻在她手臂上掐了把,才不至于失态。

    她勉强扯扯嘴角:“是,我记得芸妹妹,从前咱们一起扑过蝴蝶。”

    四小姐裴芸露出惋惜的表情:“能够见着婉月姐姐我开心得很,不过要是婉盈姐姐也在便好了。”

    五小姐裴雯也跟着叹气:“正是如此,听大姐姐说会邀陆家女郎过来,我还以为会有婉盈姐姐,近日绘了丹青,有好些问题想向她请教。”

    裴瑶心底冷笑,想着:装,接着装。平时没见你们这么推崇陆婉盈,我要是真把她请来,指不定你们背后怎么骂我呢,说我找人来抢风头。

    “姐姐近日有些忙,下次有机会我再和她一起来拜访。”陆婉月再蠢也看得出这几位裴家小姐在指责好友,出声替她解了围。

    “这是极好的。”裴云抿嘴笑,视线往旁边稍稍一转,落在身旁无所事事的陆棠雪身上,“这位姐姐是?”

    好漂亮的身段和脸蛋,她心底闪过丝阴郁,自生惭愧。

    盯着对面看了两眼,是裴雯先想起来:“我记起了,莫非是上次寒食节那位放风筝很厉害的姐姐?”

    见她们把话题落在自己身上,陆棠雪落落大方地说:“谈不上厉害,只是平时比你们放得多了些,技艺更娴熟一点。”却是没有否认身份。

    裴瑶那日染了风寒,没能参加长公主的宴会,自然不晓得陆棠雪,这是她们两人第一次见面。

    刚见面就被对方艳色难挡的容貌惊了一下,已经隐隐后悔叫了她来。

    蠢则蠢矣,却是美得太张扬,太突出,甚至让她觉得可以抵消才情身份上的不足。

    她假装热络地挽着陆棠雪的手臂,道:“原来你们早就见过了,这位是婉月的大姐姐——陆棠雪,大家跟着叫她棠雪姐姐便好。”

    “大姐姐?”其实在放完风筝后,贵女们都将陆棠雪的身份打听得一清二楚,此时裴芸故作不解地问道:“我怎么记得陆伯母只有两个女儿?”

    这话一出,陆婉月差点笑出来,觉得是个羞辱陆棠雪的好机会,便替她开口:“妹妹们可不要说这些,大姐姐不是我娘生的,免得她听了难受。”

    裴雯“咦”了声:“都知道陆侯爷只有一位夫人,那……”她轻轻捂住嘴巴,眨眨眼睛,“这话我是不是不该问?”

    陆婉月作出愧疚的模样,好像自己挑起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题。

    裴瑶刚想装好人,就听陆棠雪自己说道:“我娘亲是陆府的婢女,很早便去世了,大家没听过也很正常。”

    话一出,裴府小姐们脸色微微变化。

    裴雯表情怪异,带着点鄙夷:“按说死者为大,不应该妄加评论。可侯爷同夫人青梅竹马、情真意切,你娘亲这样未免有些……”

    “有些下作?”陆棠雪笑着帮她把话说完。

    裴雯立刻将樱唇抿成一线:“我可没这样说,是你自己说的。”

    当着人家面点评她母亲不是正当做法,裴雯理亏,周遭的人发自内心却没觉得她有什么错。

    她们之间虽有嫡庶之分,但再不济也是正经姨娘所出,哪里看得起这种爬床婢女?

    陆棠雪自己倒是很坦然,边说话,边和她们一起往会客的阁楼走去:“是比不得各位妹妹的出身,所以今日能来,我是极感激裴瑶小姐的。”

    不然她怎么能遇到薛喻?

    她料想过薛喻会克制自己,却没想过他能忍这么久。

    看来这一世她对太子殿下的影响力远比想象中更深。

    这样想着,几人已经到了岳麓阁。

    薛喻正与裴云初凭倚小轩窗,对画把酒。刚一进门,陆棠雪展颜一笑,朝着白衣郎君婀娜福身。

    “早听闻世子丹青出众,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话音刚落,薛喻阴桀的眼神便如刀一般向她扫来。

    陆棠雪熟视无睹,面上仍挂着盈盈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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