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报

    兵部给事中落崖一案正式堂审那日,阮柠全家出动,早早就集结在衙门之外等候。因本次会审并不允许旁听,阮柠与父母、妹妹只能找了处最近的面馆,坐在里头等待审理结果。

    为了在面馆长坐,阮佑德给这一桌在点了不少吃食,但即便大家均未进早饭,这时候也没人有心思去动筷。

    几人中以沈氏最为紧张,此刻她搁在桌面的手臂正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着抖。

    阮柠第一时间握住母亲,“阮卓一定会没事的,母亲不用太过担心。”

    阮佑德,“是啊,姚公子已与我们说好,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传出来,夫人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沈氏闻言“嗯”了一声,随即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但愿佛祖保佑。”

    官衙大门巍峨高耸,由厚重的红檀木打造而成,自带一种庄严肃穆,这时几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紧闭的门缝之上,期待着阮卓能够全须全尾的从里头走出来。

    然而在面馆等了一个多时辰,大门仍未有打开的迹象,阮父阮母有些坐不住了,连先前劝慰沈氏要有耐心的阮佑德也逐渐焦急起来。

    阮佑德,“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知道此时再多的劝慰也无济于事,阮柠站起身来,陪同父母、妹妹一起走出面馆,站到衙门近前去等。

    又是一阵漫长的煎熬,期间阮佑德因实在耐不住,甚至想透过门缝偷偷向里头张望,却被手持长棍的衙役威吓了回来。

    直到接近午时,阮柠的腿脚已经站得微微发麻,突然毫无预兆的一声轰响,巍峨的大门豁然从里面被人打开,宽阔的石砖大道缓缓敞开在眼前。

    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阮柠与家人又向前上了几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姚靖安排传递消息的小吏。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经过几人之时笑了笑,露出一个无事放心的表情。

    一大家子人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又等了好一会,狼狈凌乱的阮卓从审堂被人放了出来,阮佑德与沈氏看见才几日便瘦了一圈的儿子,一下子忍不住都红了眼眶。

    然而二老尚未开口,阮卓便已涕泗横飞,撒开步子跑过来拥住二人大声哭嚎起来,“爹,娘!可吓死我了!”

    瞧阮卓这副没出息的样,阮柠又好气又好笑,等几人一通嘘寒问暖之后,她才问道:“这案子究竟怎么回事,那兵部给事中的落崖之事有定论了吗?”

    既然阮卓的嫌疑洗脱,那真正的凶手又是谁呢?

    想起方才的堂审仍心有余悸,宛如大梦一场,阮卓抽抽噎噎点了点头,说出案件经过。

    兵部给事中名唤章德,但实际上他又不是真正的章德,而是冒名顶替,死者真名陈启龙。

    这个案件的起因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章德与陈启龙曾是至交好友,二人一起同窗读书,后来章德中举,陈启龙却名落孙山。

    再后来,章德带着妻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儿子赴任荆楚,好友陈启龙也随着一同前往,美其名曰送行游学。

    但当二人一起登临山顶赏景之际,陈启龙因为嫉妒好友,竟一手将好友推下了山崖。

    回来之后,陈启龙只告诉好友的妻子章德乃失足落崖,并厚颜无耻地提出她们孤儿寡母无人照料,不如由他顶替了章德去荆楚赴任,他们妻儿也可跟着自己一起生活。

    妻子当时考虑到孩子尚且年幼,二人孤苦无依,勉强答应了下来。

    从此,陈启龙摇身一变,顶替了好友成为了章德,并在仕途上混的小有成绩,两年前被调任兵部给事中。

    陈启龙志得意满,在到了京城之后一次喝醉酒,将当年谋害好友章德之事失口说了出来,恰被章德的亲生儿子章有良听见。

    恍然间所有的认知被推翻,章有良恍然大悟,原来这二十年来他都是认贼作父,而且随着仕途的攀升,陈启龙对他们母子两个也大不如前。

    从此章有良怀恨在心,策划了一场与二十年前相似的谋杀,并嫁祸给了刚好与陈启龙发生过龃龉的阮卓。

    等阮卓口干舌燥说完,众人皆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此案时间跨度之长,背后隐情之复杂,显然超出了阮家人的想象。

    甚至还牵扯到了冒领官职之事。

    张着嘴巴消化半晌,阮佑德感慨般地叹了口气,继而教训儿子:“早就告诉过你祸从口出,祸从口出!你就是不听。这回差点被人当刀使,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在外面胡言乱语!”

    这次教训不可谓不惨痛,阮卓蔫头巴脑,“儿子记住了,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阮柠听完,如烟的眉头轻轻拢起,她本以为这次阮卓能被放出来便已经是万幸,没想到如此复杂的案件当庭便能被破解。

    她深知想要洗脱阮卓的冤屈,证明他没有杀人是一回事,但若是想要捉住真凶,并让真凶当庭认罪又是另外一回事。

    阮柠好奇问弟弟,“那短短几日,是谁将嫌疑锁定在章有良的身上,在审堂之上又是谁将这案情的始末拆解清楚的?”

    这么快便能破案,应是有人花了不少功夫。

    刑部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想快点定案,让阮卓去做那替死鬼。

    那是大理寺,还是都察院呢?

    阮卓张口正要回答,这时候却听一个人声从衙门之内传来。

    “显尘,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老朽。”

    阮柠抬眼望去,只见身着暗红色官袍的段显尘正阔步从甬道内走出,后头还跟着一个白胡子官员,匆匆忙忙的在后头叫住他。

    段显尘应声回头,看向老者,“王大人有何指教?”

    那人又快速向前走了几步,颇为欣赏地望向眼前的青年。

    “显尘,今日之案可谓精彩!特别是掐算渡船时间打破章有良不在场证明这点,你定费了不少精力。”

    说着捋了把胡须,老者说出意图,“既然你对案件有这个钻研的劲头,有没有考虑过到我大理寺任职?”

    段显尘不冷不热,“王大人何意?”

    “不瞒你说,我已七十有三,早有告老还乡的打算,奈何大理寺卿这一职尚未找到合适的接任人选,我看你在断案上很有天赋,你若愿意,我可向圣上举荐。”

    段显尘想也不想,“不去。”

    “为何?”

    “没有为何,不去便是不去。”

    “……”

    二人说话之声不大不小,阮柠就站在衙门外,自然悉数听进耳朵里。

    她觉得段显尘这个人很公平,不仅是对她,对任何人他都很会把天聊死,堵的对方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不论对方是勋贵重臣,还是像她这样的黄花大闺女。

    一视同仁!

    眼见着段显尘又重新迈开步子向门口行来,方才他与大理寺卿的对话虽简短,却不用阮卓再言,阮家人已经意识到他的关键。

    因而当他经过之时,阮佑德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段显尘面前。

    “段大人,多谢您救我儿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在这里还请受我一拜。”

    眼见对面之人就要躬身弯下腰去,段显尘抬手制止,冷淡敷衍道:“无以为报就不用报了。”

    “要报的要报的……”

    阮佑德激动不已,想待继续往下说,话到嘴边又一时卡壳,他突然意识到方才一时脑热,是靠着满腔感激冲上前去,眼下确实没想好到底以何为报。

    但,总不能就这样冷场下去。

    因而他顺势侧过头去,偷偷拿眼去瞄女儿,希望阮柠能在这个时候给自己补台。

    心领神会父亲的意思,然而阮柠一时半会也接不上来,段显尘好像什么都不缺什么也不看重,报答他什么好呢?

    阮卓同样看到了父亲的眼神,但没眼力见如他,明显猜错了阮佑德的意思。

    “段大人,我姐姐,我姐姐可以报。”阮卓大言不惭。

    闻言侧眸,段显尘带着丝审视的意味看向阮柠。

    那意思不言而喻——你?

    阮柠跟着看了一眼自己,悲从中来……是呀,我?

    连她自己都不信!

    但如今被笨蛋弟弟架在了房梁之上,她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走下去。

    报答他什么好呢?

    阮柠挖空心思去想……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珍馐佳肴?

    还是……低头看了一眼前几日妹妹才送给自己的花丝镶嵌吊坠,金石玉器?

    望着垂于胸前的吊坠出神,阮柠思考如何作答,然而段显尘察觉到她目光所及之处,少女正低头盯着两团雪峰认真研究……

    同样感受到段显尘朝自己这边望过来,阮柠抬起头来冲他微微一笑,继而用眼神试探性地往吊坠那边暗示了一下。

    段大人,这种金玉之物,可以吗?

    额角的青筋倏然跳了跳,段显尘被烫到般移开视线,脸色瞬间僵硬。

    “少做乱七八糟的梦。”

    丢下这句话便没有再看阮柠,转身阔步走了过去。

    阮柠望着段显尘的背影莫名其妙,看向家人,“……我做什么梦了?”

    家人皆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

    唯有上次陪阮柠一同前往沧阳的家厮在旁,似乎看懂了其中玄妙,回想起大小姐的梦话,筹措着开口道:“段大人他……可能领会错意思了吧。”

    阮柠,“他领会成什么了?”

    “这……”家厮改口道:“奴才也不知道,奴才瞎说的。”

    这……还是不说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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