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想走，我会安排人送你离开。”
崔云恪的声音一直如清风拂过，能抚慰瑾禾不安的内心，好像在听到他开口之后，便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了。
这一路上她也能感觉到，崔云恪是一个极为温柔的人，他会不动声色的照顾你。
瑾禾对他来说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却为她治病治伤，为她买衣裙，给她傍身的银钱，甚至在她得寸进尺要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也会将马车让给她坐。
他连细枝末节都会考虑到，为照顾她女子的名节从不与她同乘一车。
她对这样的人自是生不出半分恶感，瑾禾很是感激，若是可以，她真想学别人做牛做马报恩。
如今她随着他们一同来到这南水县，崔云恪也考虑到她的意愿，将选择权递到她面前。
若是离开他也会让人相送。
这人真是……
瑾禾轻轻摇头，郑重地看着崔云恪，“不了，我想留在这里，恳请大人为我办理一份户籍。”
皇帝即位初期便下令重理户籍登记造册，为她办理一份户籍倒不是难事。
可她并非逃荒流民，她是因拐子才会流落在外。
崔云恪问：“你不想找到自己的家人吗？”
“我如今记忆全无，身上能证明身份来历的物件早就被拐子搜刮干净了，要想找到家人。”瑾禾苦笑，“这茫茫人海，能去哪寻？”
崔云恪似还有顾虑，他眼中笼绕几分担忧，劝道：“瑾禾姑娘一路上也见到了，南水并不适合定居。”
这里太穷太偏，本地百姓都巴不得走出去，没有人会想定居于此。
庄稼不好种便吃不饱饭，差事难找就赚不到银子，本地人都生活不下去，更别说外来户了。
道理她都懂，瑾禾若是有其他选择，自然不想留在南水县。
去到其他县城是否能将户籍顺利办下来都是个问题，南水县不一样，崔云恪便在这当县令，若是日后出了什么麻烦，总归不是求助无门。
在现代生活了这么多年的闻瑾禾，深知办事有熟人的便利之处。
瑾禾点头，“我想好了。”
见她坚持，崔云恪便不再劝，他虽觉瑾禾定居南水非上策，但崔云恪也不会替她做决定。
“既如此。”他点头，“明日你便随我一起去下边村镇，看看想留在哪个村。”
瑾禾自是应下。
三人将行李搬进厢房，厨娘便送了吃食过来，他们忙活半天，用过饭后便各自回房。
房内，凌风将近些年的卷宗搬到书桌上，崔云恪想尽快上手南水事务，便不打算休息，他预备花些时间将卷宗看完。
如何治理，只听林大人叙述是不够的，他二人行事风格不同，侧重点自会不一致。
既然林大人这五年所为未见成效，他自然需要为南水寻到一条新的出路。
“公子。”凌风将卷宗按年份放好，“近五年的卷宗都再这了。”
崔云恪坐在桌前拿起卷宗安静翻看，凌风见状便打算转身离开，公子处理公务时并不喜欢身侧有人，他默了默，还是转头问公子。
“瑾禾姑娘。”凌风顿了顿，“公子就这般让她离开？”
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办理户籍，让她留在南水不再管了？
凌风起初认为瑾禾是个危险人物，或许是朝中派来监视的旗子，又或是想赖上自家公子的女人，他本来想着，若是瑾禾表露出一丝不对劲他都要替公子解决这个麻烦。
可多日的相处让他改变了偏见，瑾禾姑娘只是一个意外流落至此，且遭受了大难的女子。
凌风有些可怜她，立女户生活又谈何容易？瑾禾又伤了脸，怕是都嫁不出去，这日子更是艰难。
崔云恪拿卷宗的手微微一怔，不免好笑地看着凌风，“如此不好吗？”
好在哪？
凌风道：“公子其实可以把她留在身边的……”
崔云恪看了他一眼，轻斥道：“凌风，她并非谁的婢女，她不曾卖身旁人。”
“我从未想过留下她，带她来此也只是因为她无处可去，若是让她独自离开怕有危险。”
“她有自己的生活。”
凌风自知失言，耷拉着脑袋回道：“是。”说罢转身离开。
崔云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摇头不再管他。
目光重新落在手中卷宗上，一页一页翻看着，他的眉头渐渐拧起，神情愈发凝重。
……
那边厢房内发生何事，瑾禾在另一边是丝毫不知。
东厢房最好的一间自然是留给崔云恪住，旁边那间房凌风搬了进去，瑾禾为避嫌便找了西边隔得较远的一间房。
一进门，她便被灰呛得连打几个喷嚏，本想再换一间，可旁边几间要么是窗户摇摇欲坠，要么是门坏了，看了一圈最能住人的还是最开始她找的那一间。
瑾禾认命地回去。
去厨房打了盆水，瑾禾拿着抹布将房间里里外外擦干净，这才将床铺铺好，她躺在床上闭了闭眼。
很快，她就能拿到属于自己的户籍，在这个时代算是正式安定下来。
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可以松懈，她在这里又没有工作，如何养活自己？
种地？瑾禾自己先否定这个想法，要是让自己去种地，没穷死都会饿死。
瑾禾上辈子就没种过地，这一世，她伸出手，手心手背都看了看，这一世也不是能种地的人。
如何生活呢？
她还需要建房子，不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到处都需要钱啊……
瑾禾长吁短叹了好了会儿，歇了一个时辰后，便跑去厨房找厨娘说话。
因着她是跟在县令大人身边过来的，厨娘对她很是热情，话里话外都在向她打听这位新县令的饮食喜好，估计是将她当成在大人身边伺候的人了。
可瑾禾也是刚认识崔云恪不久，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过一个月，这一路上都在赶路，自然是有啥吃啥，瑾禾上哪知晓崔大人口味偏好？
她打个哈哈便将话头绕了过去。
瑾禾初来乍到，问些关于南水县情况的话也并不突兀，厨娘耐心地一一回答。
南水县共有四个镇子，十五个村，没哪个村子算得上富饶，百姓个个看天吃饭，农闲时来县城或是出去外边找点活干，挣个几钱几两银子就是全家的积蓄。
县城的情况倒是好上不少，大街上还算热闹，南水穷归穷，但并非没有富户。城东那边住着的便是全县最有钱的一群人，越往西走人越穷，最西边……
说到这，厨娘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瑾禾从她神情中也能知晓最西边是贫民窟。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无奈，城西到城东虽只有半日的距离，却又隔着几世的鸿沟。
庄稼人几辈子加起来也住不到城东去。
吃过晚饭，瑾禾沉默着回房休息。
第二日一早，她早早便等在院中。
崔云恪一推开门，便见瑾禾站在院子南边的树下，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时不时踢一脚旁边那棵树，听见声响，她眼睛一亮，急忙走到崔云恪面前。
“大人。”她弯着眼睛，“何时出发啊。”
见她着急得一大早便在等自己，崔云恪眼中染上笑意，“吃过早食再出发吧。”
好吧，瑾禾虽然心急，但也不差这吃顿饭的功夫。
她想今日便找到落户的村子，户籍真正拿到手里，她才会放下心来，不然总觉得会突生变故。
凌风昨日便吩咐捕快要练武，天不亮便起来将几个捕快抓起来站梅花桩，厨娘喊过吃早食后，几个捕快累得腿直打颤，互相搀扶着从练武场走到这来。
凌风不与瑾禾二人一桌，他随捕快们坐在一起。
许是因为这是小崔大人上任后第一次吃的早食，厨娘准备的格外丰盛，又有炊饼又有粥，还炒了几个小菜。
炊饼一咬，她发现里边还带肉，这自然是厨娘单独准备给县令大人到早食，瑾禾沾了光，味道虽称不上多美味，但对于这常年吃不饱的南水百姓来说，能够饱腹便是人间乐事，至于味道，那是有钱人才会追求的东西。
崔云恪不管吃什么，都是一副神情，连眉毛都不带动一下的，也不知什么美食能得到这人一句夸赞。
瑾禾喝了口粥，问道：“凌风今日与我们一道吗？”
崔云恪摇头：“有其他事情需要他负责。”
哦。
吃过早饭，二人一道离开。
从城门口出发，最先去的便是离县城近的那几个村子。
宝川镇距离南水县城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车程，下属的四个村子相隔不远，崔云恪到达一处，不动声色的从村头走到村尾，随后去同当地人交谈，老翁耳背，说话也带着口音，崔云恪极其耐心地倾听，在他的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瑾禾站在他身后，目光不自觉便被他吸引过去。
陌上人如玉，崔云恪今日穿着一身青色的襕衫，头戴银冠，整个人沐浴在秋日的阳光下，好似渡了一层金光，他神情随和，与老翁说话时也礼数周全，不见一丝当官之人的傲气，倒像个温润的书生。
许是瑾禾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过久，崔云恪似有所查地回过头，瑾禾倏然收回目光，不自在地低头看地面。
等他将想知道的问得差不多后，他又让人带他去寻村长，临走前，崔云恪冲不远处的瑾禾招手，示意她跟上。
瑾禾快步走到他身后。
找到村长后，崔云恪说明身份来意，让村长带自己去看地里的情况。
等到天黑，这一个镇子都没走完，二人又坐上马车准备回县衙。
照这个进度，光是将四个镇子十五个村全部走上一遭，没个四五日都不行。
不过瑾禾是不打算再耽搁下去，等回到县衙，她便向崔云恪说明自己的意愿。
瑾禾本就不想住在离县城太远的村子，远的地方她没有去的必要。
赶在崔云恪踏进房门前，瑾禾叫住他：“大人，我想定居在水阳村。”
崔云恪的脚步一顿，水阳村？
他回想一番这个村子的状况。
村子不大，不到三十户人家，但村长是个负责人又好说话的。
崔云恪点点头，“你决定便好。”
“大人，今日是否能为我办好户籍？”瑾禾急切道，两眼放光地盯着崔云恪。
他无奈地笑了笑，就这么急？
罢了。
“随我过来。”崔云恪对她说。
瑾禾顿时眉开眼笑。
这有熟人办事就是爽！还能加班加点给你办业务。
没过多久，崔云恪便办好了她的户籍。
他俯身将那薄薄一张纸递给瑾禾，叮嘱道：“一份官府留案，这份你仔细收好。”
瑾禾的两只眼睛压根离不开那张户籍，她虔诚地接过，小心翼翼地端详。
闻瑾禾，十七岁，锦阳府南水县宝川镇水阳村村民。
从今日起，她就是有身份的人了！
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是黑户了！
瑾禾心情雀跃，高兴地要飞起来，她宝贝地收好，激动地对崔云恪道谢：“大人，你的恩情我都不知该如何偿还了。”
“不用你还。”崔云恪边收拾桌案。
瑾禾摇头，“要还的，大人，如果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桌上油灯昏暗，崔云恪侧头看向瑾禾，女子姣好的面容撞进他的视线，瑾禾郑重地，一字一句许下诺言：“无论何时，只要大人需要我，我都会拼尽全力为大人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