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予手里提着油纸袋，温声说道:“抱歉，方才走得急没看到，你没撞疼吧。”
看起来他只是刚刚从商铺里出来，未曾想到在这里遇见沈岚清，有些讶然看着他。
沈岚清懒得与他多说，欲绕过他走掉，刚走开半步，就被他拉住。
陆知予语气有些担忧，说道:“等等林姑娘，我看到你的鼻尖被撞红了，要不要去看看？”
在陆知予看来，她不只是鼻尖红了，脸色更是奇差，整个人仿佛强行压抑着烦躁，所以眉心一直紧皱着。
“去看什么？”沈岚清冷笑一声，“去医馆？不见血不见肉我需要去看什么大夫？”
陆知予边将握着的衣袖扯回来了，边说道:“瞧着你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带你去看看，若是不愿意，回去休息吧，我会让大夫过来的。”
沈岚清挥手甩开了他，平时那张漂亮，带着漫不经心的脸，如今变得富有攻击性，张扬又冷漠。
她抱臂沉默看着他，陆知予也回望过去，墨黑的空中一声闷雷，惊得远处的所有小摊摊主手忙脚乱整理着物品，很快，稀稀疏疏的雨滴落了下来，打湿了肩膀。
两人所在之地与人群相隔了有些距离，忙着躲雨时也没人看到他们，沉默保持到大雨如注，整个人都湿透了衣服。
沈岚清带着厉色的脸在急雨下模糊了起来，陆知予却看得很清楚，但他此时不敢看，只能移开目光，伸手将她拉到屋檐下。
虽然有了一点遮雨的遮挡物，可是并没有什么用，他将沈岚清带到最里面，雨却还是灌了进来，不断将全然湿透的衣裳愈加浸润。
湿冷的衣服贴着肌肤，肩胛处的刺痛在骤雨的推动下刺激着压抑下来的情绪。
或许不只是这一处，沈岚清感到自己的怒火快要到顶点了。
陆知予背对着她，轻声说道:“先回去，雨太大了，淋久了会引起风寒。”
话音刚落，衣领被一股强横的力量扯住，整个人轰然砸在了墙上，眼睛里吹进了些雨水有些看不清，偏着脑袋晃了晃，他再次开口安抚道:“怪我今夜挡了路？抱歉，等回去再说，之后你说什么都……”
“闭嘴！”
沈岚清咬牙喝道，陆知予当即住了嘴，手里的绳子将手指勒出了道道白痕。
“……”
“你来这里，当真只是为了买东西？”
“是。”
陆知予不假思索回道，他抬手摇晃了几下油纸袋带着笑容，说道:“前段日子为了养病，饮食清淡，日日喝粥，如今好多了，出来买些甜糕。”
沈岚清扯出一抹笑，说道:“那还真是巧，就在这儿遇到了。”
话里讽刺十足，陆知予哽住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被沈岚清抬手打断了。
“行了陆世子，不论你是有意无意，这都是最后一次，以后山南海北，我不想再见到你。”
沈岚清硬生生将快要破笼的怒气压了下去，不动神色舒展了肩膀，让疼痛扩散开。
不等陆知予开口，甩手快步离开了，落不尽的雨水顺着她坚韧又苍白的面庞掉落，秋雨的冷冽让她短暂混乱的脑海清醒了过来。
她不应该在这里与无关重要的人浪费太多时间，她还要尽快赶路。
直到夜色掩盖了那道清瘦的身影，陆知予一直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冷淡了下来，视线掠过漆黑不见五指的街道，整理衣领后，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没几步便踏入门可罗雀的酒楼，衣袖里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了一路，刚上了楼梯，王远捏着面巾急步走来。
陆知予接过面巾脚步不停，随意擦了擦脸，王远落在身后，絮叨着:“世子下次出门至少说一声，来不及也给个眼色，外头这么大雨，一声不吭就跑出去也太……这，这是，这不是我之前买的？”
王远语调硬生生拐了个弯，张着嘴震惊看着陆知予，他放在门后的东西世子是什么时候拿去的？！
陆知予随手将面巾搭肩上，抖了抖另一只手上的油纸袋表面的水，说道:“借用了一下，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被甩散，要是不能吃了，明日我多发一些月钱新买一份。”
原本想问世子拿这做什么的王远，听了这话愣住了，拿过油纸袋，喃喃道:“吃？什么不能吃了？我买了吃的？这……这不是。”
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手里的油纸袋陡然变得有些烫手，整张脸也红了起来，低下头跟着陆知予走进屋，关上门。
陆知予拿起桌上的温酒全部灌下，已经僵硬的身子逐渐温暖起来，察觉到身后絮絮叨叨的人许久未出声，略有疑惑看了过去，便看到整个人红得如同艳丽的朱槿一般缩在角落的王远。
“怎么了？东西摔坏了？”
怀春少女作态的王远大力甩着脑袋，紧搂着瘪下去的纸袋，连声道:“没！没有！谢世子关怀。”
陆知予:“……”
沉默片刻，陆知予还是问出那句话:“给小念的？”
王远整个人跳了起来，连连摇头，喊道:“嗯，不是的不是的，怎么会是给小念的呢？她只是喜欢看带珠花的漂亮簪子，我没有给她买！”
怎么会有人用包食物的油纸包裹簪子。
陆知予:“……”
被说中了心事，王远羞到简直要要夺门而出，陆知予笑了声，说道:“不是就不是，对了，下次可以给你多发点月钱，小念喜欢便多给她买些。”
王远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自己承认了买簪子又摇头，叹着气对着墙开始自闭。
陆知予没再多说，进楼来一直维持着如常的神色漏出疲倦冷色，没去换衣服，走到窗户旁坐下，睫毛也耷拉着。
窗户正对着街道，街上已无行人，熄灭的灯笼寂寥摇晃在雨中。
自沈岚清彻底消失后，不论是上楼时，还是方才打趣王远，屋檐下她说的每一句话不停重复着，利剑一般在皮肤割开许多伤口。
“那还真是巧，就在这儿遇到了。”
“行了陆世子，不论你是有意无意，这都是最后一次，以后山南海北，我不想再见到你。”
“以后山南海北，我不想再见到你。”
陆知予蹙眉，低声重复着说道:“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再见到你……”
这几个字，他没少听那人说过，没想到这么快便从她口中说出。
以前想留下她来不及开口，现在依旧留不下来，她从来都不看我一眼，从来都不记得我！
明明是，明明是……
陆知予面上一闪而过的难过被瞬间掩饰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理智的冷淡，他眯眼看着引起争吵的那条街道。
让她就这样追上去太过危险，还不到时间，不管怎样，暂时拦下来便好，至少不会受未知的伤。
想到方才沈岚清苍白的脸色和不正常的状态，陆知予能感受到她在忍受压抑疼痛带来的烦躁。
他思忖片刻，转身对着脑袋还在抵着墙的王远说道:“府里的左金丸还剩多少？”
王远已经平静了不少，回道:“世子，左金丸本就数量稀少，府里就六个，世子受过几次重伤后，只剩两个了。”
陆知予点头说道:“明日拿给我，夜深了，回去吧。”
“好的，世子要换一身衣服吗？啊这就回去了？还没待多久，等等我，世子！”
陆知予摆摆手推门而出，王远赶忙将油纸袋塞进怀里，拿起雨伞追了出去。
街道空无一人，王远打着伞说道:“世子，出门时得了消息，李培已经醒了。”
陆知予面无表情应了声，王远也不再说话，沉默着跟随他。
在空寂的另一端，城外同样渺无人踪，泥泞的山道上马蹄声踏破了只有雨水声的单调，疾驰在雨幕里，幽灵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日出撒出朝晖，天地被照亮，白雾散开，沈岚清才勒马停下来。
她摘下表面湿漉漉的竹叶编制的斗笠，整个人已然恢复了正常神色，牵着马走到不远处的驿站。
坐在木凳上，随便填饱了肚子，片刻后，牵着吃够草料的马继续赶路。
一夜的快马加鞭，已经走了一半路程，这会儿沈岚清倒是不着急赶路，慢悠悠坐在马上，手里折着竹叶。
沈岚清不爱自寻烦恼，自然也不愿追想过去，所以不论昨夜发生什么，都不该想太多。
于是一路过来，看到可心的暗器大手一挥买下来，从北街晃悠到南街，马背上的包袱逐渐增多，几日后，终于到了茶向，马鞍上都塞得满满当当。
入城随意寻了间客栈，沈岚清招呼留在茶向的云卫将买的暗器带走，只留下了一柄最漂亮的柳叶刀。
说来这次她迟到了几日，竟没有任何烦人的消息传来，心里虽有些诧异，但这样也好，最好不见，靠近一步身上都会沾染惹人厌的气味。
等第二日睡足了，沈岚清才出门，拖着懒散的步子，往城外走去。
出
门前，站在桌前纠结了半晌，沈岚清还是没有带上那柄柳叶剑。
这么多年了，早就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