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的第二天，料峭春风裹挟着整个城市，春雷乍动，雨水将落未落，又重又厚的暗幕笼罩在云城上空，恨不得将刚撕开一缝的春景再阖上。

    今天比往常来的迟，下了网约车，乔与念加紧脚步往蓝鲨酒吧小跑过去，吉他包在背后随之上下晃荡，包底交替拍打着后股。

    “没定这家你叫我来这站着当门神？”

    离酒吧还有一截，就听见一个男人打电话的声音从门口等位区传过来，看来是来晚了没占到座的顾客。

    蓝鲨酒吧在云城出了名的一座难求，卡座散座都需要提前预定，因没座位被拒之门外的客人屡见不鲜。

    乔与念继续往酒吧走着，方才的男人声音又传到她耳朵里。

    “你是想气死我自己当孤儿吧，你这个脑子，撒上盐和胡椒放空气炸锅烤两分钟，就可以直接丢了……”

    应该是和关系好的人打电话，挨近一点听，他的语气很柔和，却处处带刺。

    乔与念弄笑，嘴里嘀咕了句：“竟然比我还厉害。”

    指的是对方说话阴阳怪气的本事。

    好奇心使然，她忍不住瞥一眼。男人侧身站着，身着黑色oversize皮衣，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嘴边叼着根未点燃的烟。

    下一秒，暖色火光在他的脸上铺开，夜幕中朦胧的脸被照亮。

    乔与念脚下不自觉卡顿。

    火苗将他高挺的鼻梁勾勒得更加立体，骨相优美到毫无瑕疵，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冷傲疏离感。

    纵使乔与念在酒吧见过太多长得好看的男人，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是使她眼前一亮。

    火光在他的脸上仅停了两秒，收回视线后她在心里暗自感叹，好看的皮囊果真都聚集在夜场。

    -

    蓝鲨酒吧内，酒杯叮叮碰撞，红男绿女轻摆身躯，毫无保留地释放着荷尔蒙，与外头的低气压形成强烈反差。

    几束透亮白光照在舞台中央，乔与念正配合着乐队弹奏今晚的最后一首歌《加州旅馆》。

    大编乐队伴奏一般不需要用到木吉他，只因之前乔与念弹唱《加州旅馆》的视频被发到网上火了一阵，游刃有余的吉他水平加上那张冷艳绝尘的脸，算得上是蓝鲨酒吧的活招牌，后来就延用这首歌作为压轴曲。

    今天医院加班，乔与念没来得及回家收拾打扮，她穿着一件衬衫，解开三个扣子，拉成一字领。

    一对锁骨微微起伏，与平滑的肩颈形成一道完美的弧度，放开随意缠绕的发髻，微曲的发丝垂在肩上，柔媚又不失凌厉。

    演出结束，乔与念穿整好衣服，背起吉他离开酒吧。

    彼时将落未落的雨此刻已经润湿了地面，细小的雨丝在半明半昧的街灯照射下泛出银白色的光。

    室内室外冷热交替，乔与念打了个寒颤，将袖子拉长一截，把手藏在里面。

    可能是刚走出烟酒浊气的空间，亦或是雨丝安抚住了干燥的春风，她觉得空气很好闻，甜甜的。

    天上还有一大团黑云没掉下来，她加快脚步，想赶在雨势变大之前回到家，可天不遂人愿，才走了一半，大雨就提前到来。

    从半路跑回去，也就七八分钟，人淋点雨没事，但担心身后的吉他会被浸湿，她索性停下来，站在一家大排档门前的棚下避雨。

    雨滴拍打雨棚，劈啪作响，雨棚另一头，一个男人正在打电话，她记得男人身上的黑色皮衣，好像就是先前在酒吧门口看到的那个人。

    男人像是在谈工作的事，话里话外没了之前的不正经，语调平平却不怒自威，连身后的雨幕似乎都被压得远远的。

    不多时，一个中年女人背着一箩筐伞走过来，问她要不要买。

    乔与念在这条路上见过她几次，卖过花、热奶茶、冰棍，有时候还会卖点奇怪的小玩意儿，她的背篓像个百宝箱，应有尽有。

    对方告诉她一口价100。

    她随便拿起一把看了眼。这伞放在超市顶多卖个19块9，不过此刻顾不得这么多。

    100就100吧，聊胜于无。

    乔与念掏出手机准备扫码，才发现奔走一整天，手机已经耗尽电量自动关机。

    “大姐，实在是抱歉，”乔与念试探，“能不能先赊账，你看我手机没电了，明晚再来给你钱行吗？”

    “唔，不行不行。”女人眼神变得机警，眼前这个小姑娘看着人模人样，居然想白嫖。

    “那什么，我就在后面蓝鲨酒吧工作，”乔与念指了指酒吧的方向，“我经常下班都能在这条街见到你，明晚你到酒吧去找我要，或者是在这边等我下班来给你，我多加你20，行不行？”

    女人顺着乔与念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更不行了，你们喝了酒的人都不记事的，现在说赊账，明天一觉睡醒就不记得了。”

    “……”

    看样子这位大姐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乔与念无法反驳，自己在酒吧上班，说没喝酒她也不会信。

    她转念一想，“你看要不这样，我告诉你我的微信号，你先加我，我回去充上电通过好友之后立马转给你。”

    “小姑娘，不行的哈。”女人连连摆手，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向后退了半步，生怕伞被抢走似的。

    乔与念还想说点什么，就被“滴”的一声打断。

    不知何时，刚才打电话的男人站到了她身后。

    他扫了付款码，扬起手机给卖伞的女人看了一眼：“钱付了，我拿两把。”

    比起打电话时候的怫然，此刻他温润了许多，却仍有一股不可触碰的压迫感。

    近距离看，她觉得这男人有些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或许是之前到酒吧玩过的客人？

    她的思绪和眼神还未收回，男人就将其中一把伞递到她面前。

    “这是……给我的？”

    “拿着。”

    他的声线柔和，与这一张冷脸不太适配。

    乔与念勾勾唇，眼睛里还有对这张脸的叹服。

    ——这他妈不就是人间绝色！

    想着对方可能是认识她，她便没犹豫，伸手去拿伞，食指不小心触到了他的手指关节，冰凉凉的。

    对方似乎也感受到两人肌肤的触碰，指头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乔与念下意识将手指收拢，顺带接过雨伞，道了声谢。

    男人站着没动，有些出神。

    他的双目凛凛，如寒星深邃不见底，像是在端量她的脸，忽而又变成山间清澈见底的泉水，明静透彻，却没有温度。

    他缓缓开口：“你是……？乔……”

    “对，大乔。”

    他知道自己花名里的“乔”，那肯定是见过的，又补充道，“我是蓝鲨酒吧的歌手大乔。”

    他有点发愣，紧接着轻扬着眉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大乔？蓝鲨酒吧？”

    “对，你去玩过的话我们应该是见过的。”

    男人未置一语，脸上的神色意味不明。

    “谢谢啊，”乔与念拿着伞晃了一下，“你加一下我微信，我手机没电了，我回去充上电把钱转给你。”

    “不用。”

    他说话时浅扯着唇，矜贵疏离感扑面而来。

    看眼前男人惜字如金，乔与念眼神不自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自顾自念了号码，“你加一下。”

    他周身未动，这时另一个男人从大排档走了出来，一眼认出了乔与念：“我去！大乔，老程，你俩……还真是小刀拉屁.股啊。”

    “小章总！”

    乔与念认得他，蓝鲨的svip，大家喊他小章总，平时看着像个浪子，却曾为一个女生在酒吧哭得像呱呱坠地的婴儿，妥妥的大情种。

    看他这反应，两人应该是一起的。

    男人似乎也不知章迦佑在叫唤什么，瞪了他一眼：“麻烦你说人话。”

    “开了眼了，准备遁入空门的人居然在这里要美女电话？”

    章迦佑的表情很夸张，像是吃到了一个惊天大瓜一样。

    “小章总你误会了，我手机没电了，你朋友刚刚替我付了雨伞的钱，我就说让他加我微信，我回去充上电把钱转给他。”

    章迦佑理清了来龙去脉，边点头边沉沉地“哦”了一声，疑问的语气，脸上充满兴奋和好奇。

    乔与念被他“哦”的这一声搞得有点不自在，此情此景无论解释什么都像在掩饰。

    她干脆开起了玩笑：“况且你朋友这么帅，谁见了不想要微信啊，加上他微信，朋友圈里男人的平均颜值都会被拉高的。”

    说话的时候，乔与念直勾勾盯着男人的脸，像是在持靓行凶，他也看着她，脸上没什么反应，只是稀松地掀了掀眼皮。

    好一个逼王。

    乔与念美而自知，被自己逗弄还不动声色的人，他还是第一个。

    “哟，我就说嘛，你们肯定……”前半句话还没说完，章迦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也是乔与念微信好友，他砸了一下嘴，有点不服气，“不对啊，你这意思是我没本事拉高平均颜值？”

    乔与念故意干咳一声憋笑，男人突然开口：“你觉得你可以？”

    章迦佑气不过：“好啊你俩，微信还没加上就开始妇唱夫随了。”

    乔与念一噎：妇唱夫随，什么鬼？

    她慌张地和男人对视一秒，随后他眈眈地睇着章迦佑，意思让他闭嘴，章迦佑瘪瘪嘴识趣地消了声。

    三个人就这样杵在落雨的檐下。

    她要是走吧，对方还没加微信，要是不走吧，尴尬的气氛越来越浓烈。

    许是同样感受到了周遭空气的不自然，男人清了清嗓：“伞你拿着，钱不用了。”

    连拒了两次，乔与念猜测他应该只是单纯不想加微信。刚接伞时看他的腕上的百达翡丽，那块表价值不菲，想必100块对他来说定是不值一提。

    有些身份地位高的人为了保护隐私，确实不会轻易让别人加到微信。她是懂得从善如流的，如若自己再一味坚持加微信，那就显得太没边界感。

    乔与念想了个折中的招：“行吧，那我就不跟你们客气啦，伞我拿走了，下次来蓝鲨我请你们喝酒。”

    章迦佑努嘴挑了下眉，表示没问题。

    一旁的男人捏起手机对着乔与念说：“你再说一遍。”

    乔与念莞尔，露出明媚又随意的笑：“下次来蓝鲨我请你们喝酒。”

    “我是说你的号码。”

    乔与念：“？”

    章迦佑：“？”

    他这意思——

    要微信可以，要钱不行？

    一阵风夹杂雨丝吹过来，原本黏在小腿上的裤脚凉意更甚，她只想赶紧回家。

    乔与念觉得这人有点奇怪，却还是一字一句将自己的号码再说了一遍。

    -

    回去的路上章迦佑和程遇坐在车的后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不打算飞升了？”章迦佑问。

    “什么意思？”程遇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久居国外，不近女色，我以为你马上要遁入空门得道飞升了，结果这一回来就加陌生美女的微信。”

    原来他指的是乔与念。

    程遇掐掉手中的烟，神色淡淡，手指搭在门框上漫无目的地敲了几下。

    眼前浮现出背着吉他在大排档雨棚下茕茕孑立的女人身影。

    单薄的后背挂着一个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吉他，低盘的发髻垂在脑后，刘海被雨水浸湿结成几缕，蓝白条纹的衬衣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灰色针织开衫，牛仔裤的裤腿湿了一大半。

    暌违数年，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会莫名惹人怜惜。

    过了半晌，程遇才开口：“我跟她，不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