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圆圆离开的第一年，楼遇川以雷霆手段，查抄了临安城的容福坊、休宜坊、列登坊，揪出了衙门内鬼。

    同一时期，中原、临海其他城市也查抄了几处宅院，列衣堂土崩瓦解，销声匿迹，可惜的是当家人不知所终，只听说是个女子。

    元圆圆离开的第二年，楼遇川因屡破大案，被朝廷嘉奖为金刀捕头，在全国范围内都有独立办案的权限。他依旧孑然一身，独来独往。他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唯独没有踏入过西南的地界。而西南境内，有个裂日谷的名头正在乘风直上。

    元圆圆离开的第三年，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着来自西南的传说——裂日谷的圣女苏醒了。

    裂日谷在哪里？不知道，只听说在西南华阴山谷，那里雨林环绕，深邃神秘，瘴气敝空，难见日光。

    裂日谷是做什么的？不知道，只听说人人都会妖术，能长生不老。若是看到奇妆艳服、面庞精致、身姿妖娆的男人女人，大概率就是裂日谷的人。

    裂日谷的圣女长什么样？不知道，听说她终日以月白纱巾覆头，唯见细腰如柳，身轻如燕，能绕梁三日不停歇，不吃饭不喝水，是饮风啜露的仙女。

    但就是这样一位仙女，在短短一年多，以狠辣的手段接手了裂日谷，老谷主不知去向，可能死了，也可能被囚禁了。谷中也被她大换血一番，凡是违背她心意的人都被废了武功，赶出谷去。

    又有人说，那不是仙女，是妖女吧？！

    而被传为圣女仙女妖女的本尊，正在临安城的八仙饭店一口一个小笼包地大快朵颐着。虽然她的速度不快，被吃一口就得撩开斗笠帘子的动作拖慢了半拍，但是仍然兴致不减。

    “小圆圆，你慢点儿吃～”柔柔的嗓音透着笑意，练去非一边劝元圆圆吃慢点儿，一边给她倒满茶水，轻轻抚着她的背，怕她噎着。

    练去非对于元圆圆一直心怀歉意，当年要不是他被人利用，元圆圆也不至于身处险地，九死一生。元圆圆非但没有责怪过他，反而一如既往地真诚以待。

    想到这里，练去非更难受了，是真诚以待了，但是是以朋友之诚。元圆圆所有的心意，可能，都给了那个人吧。

    不过，就在元圆圆的筷子伸向第七个小笼包的时候，练去非快速按住了她的手背，“不能再吃了，你的身体受不住。”话虽强硬，但是语气里的宠溺让元圆圆有恃无恐。

    “小非非，你越来越像老妈子了。”元圆圆趁他无语的时候直接伸出没有被控制的左手，捏起小笼包，低头塞进嘴里，嚼啊嚼地，胡乱说着饱了饱了，不吃了。

    练去非无奈，眼珠一转，他还不知道她的弱点么。“呵～你就不怕你的楼七少嫌你胖？”

    元圆圆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

    由于她带着斗笠，练去非看不到她的表情，一下子也有点慌，怕是这句话太戳她心了。

    “哎哎哎～我就随口一说。听说楼遇川今天回到临安城，你不是想见他么？”

    元圆圆摇摇头，斗笠的帘子随之飘荡。练去非看到了元圆圆湿漉漉的眼睛，和抿着的嘴角。

    “我先不见他。”元圆圆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他可能已经忘了我了，我希望他已经忘了我了，但是我又，又害怕他真的忘了我了。”元圆圆想，现下已经是第四个春天了，她食言了，她没能守住给他的承诺。

    “你上次在郴州城不是还守了他一夜么，那次你们没有相认吗？”练去非语气里带着酸意。

    练去非想到那个时候，本来还很虚弱的元圆圆，听说楼遇川遇到一个凶狠异常的匪徒，硬是要跑去帮他。最后她在林子里捡到身负重伤的楼遇川，又守了一天一夜。等她回到裂日谷，直接昏睡了将近四天。

    “那次他重伤，背上一刀深可见骨，一直昏迷不醒，他应该不知道是我。”元圆圆想起那次奄奄一息的楼遇川，心里又痛起来，她真的以为那次将永远失去他了。幸好，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午时刚过，楼遇川牵着马，走进了临安的城门。他这次去抚仙州协助抓捕了一个杀人劫获的团伙，虽然期间波折很多，幸好有人给他传递了有效消息，总算顺利擒获所有案犯。

    就像以前几次一样，他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跟着他，其实不是跟，是保护他。

    刚开始收到这样的信息，楼遇川是不太相信的，也拜托谭恕予再去查探过，后来几次三番证实了他收到消息的准确性，而且给他送消息的人有时是店小二，有时是小孩子，背后之人的影子从未显露，再加上他没有感知到对方的任何恶意，他才惊觉，也许是她的安排。

    比如去年在永丰城抓捕一个采花大盗，追进树林后，他不幸落单，中了迷药。待他醒来的时候，竟然是在永丰城的钟意楼里，还有人给他留下了采花大盗的行踪信息。

    半年前他在郴州遇险，被一个穷凶极恶的匪徒从背后偷袭，当时他连着两天不停歇地赶路，已经体力不支，匪徒那一刀很快，他没有躲过。穷途末路，那匪徒下手很重，楼遇川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元圆圆了。不过，最后有人救了他。

    楼遇川觉得自己肯定是因为重伤而产生了幻觉，他甚至觉得帮他擦身、帮他敷药的人就是元圆圆，因为他听到了她的叹息，带着心疼、带着不舍、带着小心翼翼的叹息声。可是他痛到昏厥，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想到这里，楼遇川动动肩胛，后背的伤提醒着他，他也许还没有疯，他只是太思念她了。

    还有每一年他的生辰那天，钟意楼总是会向百姓赠送免费的糯米甜酒，各种吉祥话里，楼遇川挑挑拣拣，最喜欢的就是“百年好合”、“佳偶天成”、“鸾凤和鸣”、“永结同心”、“甜甜蜜蜜”、“白头偕老”这一类的贺词，当然，他是不会告诉别人的，他只是在心里收藏着，又独自黯然神伤而已。

    楼遇川牵着马，慢悠悠走在临安大街上，远远地，他见到了八仙饭店的招牌，打算待会儿去吃份小笼包。

    除了钟意楼，他最常来的就是这里。一想到那年春天，有个姑娘泪流满面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弯起嘴角。

    这时，哒哒的马蹄声打断了楼遇川的回忆。只见四名捕快打马而来，为首的见到楼遇川，赶紧拉停马匹，下马向楼遇川作揖。

    楼遇川问他们去哪里。答曰有百姓来报案，说城外一条河里出现了很多死鱼，他们正打算去看看。

    楼遇川听后，决定跟他们一同前往。

    城外这条衡沥河，是流经临安城主干河流的一条下游支流。春分刚过，这里草长莺飞，杨柳拂堤，是城里百姓常来踏青游玩的好去处。

    这时河里漂浮着很多死鱼，白惨惨的肚皮朝上，水面隐隐有层油膜，而且水的颜色发浑发暗，没有了以往的清澈翠绿。

    楼遇川快速查看了周边情况，安排人先把这块区域隔离起来，禁止百姓进入，以免水体有毒。又叫人把死鱼打捞上来，堆在一处。他自己则找来一个水桶，装了些河水及鱼的尸体，带回去找人检验。

    等楼遇川回到府衙，已经错过了晚饭的时辰。他也顾不上吃饭，跑到档案室，找出那块区域的详细地图，查看着这条河的流经方向和区域。

    这时有衙役来报，说钟意楼送宵夜来了。府衙的人都知道钟意楼的东家是楼遇川的朋友，但凡府衙的人或者朋友去吃饭，都会打折扣，当然，是合规的那种折扣。而且，饭菜量又足味道又好，大家都很喜欢。

    楼遇川听到钟意楼，神经瞬间放松，心头一热，热气涌上眼眶。

    自从元圆圆离开，他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她。她没有在第二年的春天来找他，他就知道可能很难再见到她了。

    在没有元圆圆的日子里，楼遇川无数次地叹息遗憾，也无数次地感恩他们的相遇。到了后来，他甚至感觉到她就在身边，她仍然影响着他，她就是他的生活和心境没有分崩离析的原因，也会是他生命之网的永恒组成。

    钟意楼的人被带到了楼遇川的小院。

    当楼遇川回到小院时，他愣住了。

    来人不是店铺伙计，也不是掌柜，是很久没有见到的一个人——练去非。

    此时练去非穿着绣有“钟意楼”三个字的跑堂制服，嫌弃地左扯扯，又拉拉，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他见到楼遇川，眉毛一挑，不说话。

    “练公子。”楼遇川很快镇定下来，他心头直跳，有个隐隐的悸动和期盼，忍不住向小院四周看了几眼。

    “别看了，就我一人。”练去非似笑非笑地说着。“她说不会见你的。”其实元圆圆说的是“我先不见他”，但是练去非就是故意这么说给楼遇川听的。

    结果楼遇川听后，点点头，说：“那我去见她。”

    吓！练去非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去。他没想到，名动江湖的楼七少竟然有这么“无赖”的一面，心里啧啧称奇，感叹元圆圆的眼光，果然很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