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厉择约徐晟见面。

    徐晟也觉得陆铮年这段时间出国频繁了些,刚应酬完,解着西装扣去地下车库见厉择。

    没有想到厉择不知道从哪薅来辆车,坐在副驾驶座上懒洋洋地重复打开和闭合zippo打火机的动作。

    徐晟一下子泄了那口气,没好气地敲了敲车窗。

    厉择转头示意他坐驾驶座上去,徐晟咬了下牙:“有屁快放。”又跟了句:“你把我当司机呢?”

    厉择开门见山:“盛栀你们见过了?”

    厉择是陆铮年读大学时的好友,不是一个学校的,也不是一个专业,没见过她。

    反正和陆铮年熟识的时候盛栀与严朔已经结婚了,厉择只能从陆铮年从不与女生有绯闻,徐晟也绝口不催陆铮年谈恋爱这件事中瞧出些端倪。

    也是那一天他们拿下了学校的项目比赛金奖,去吃烧烤,陆铮年一言不发,他才套出极少的字句。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是厉择没有想到的结局。

    他以为陆铮年这样天生的猎手,从一开始就不会把猎物放走。

    徐晟摸不清楚厉择对盛栀的态度,抓了抓头发,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人还在玩打火机,禁不住怒从心起:“不是说好的我问你吗?怎么变成你审我了?再说了你管他们有没有见到?”

    厉择仍然盯着打火机的壳,忽然说:“他被拒绝了。”

    然后在徐晟的愕然懊悔震惊之中转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陆铮年没和厉择一道,到了机场,厉择才说要和师兄师妹一起回去,于是分道扬镳。

    他和助理买票晚了些,新助理不懂如何升舱,手忙脚乱,陆铮年也就坐了经济舱。

    在嘈杂的人声中,他听到助理在和未婚妻和妹妹解释为什么回不去。

    下飞机的时候助理收到上司的短讯,震诧地抬头,陆铮年对他颔首:“不扣工资。”

    助理感动得无以言表,但还是妈妈的病比较重要,再三感谢之后自己打车走了,一路飞奔。

    陆铮年握着手机,拿着行李,在宽敞明亮的机场里看见她回复的短信。

    试图把正在输入中的对话框变成随和自然的问候,但打开小号,点不进她的朋友圈。

    账号已被删除。

    陆铮年手指一顿,面色如常地切换回大号,想试探自己是否也被删除,但不知道该看什么,看见上面寥寥几句对话,翻了又翻,猝不及防翻到最上面一句,时间显示是十年前。他发的一句你好。

    到现在仍然没有任何回复。

    当时是什么心情?

    陆铮年也不知道,上了车,司机礼貌问去哪里,到嘴边的清江别墅没说出口,但也不知道去哪里,徒然地垂眸。

    片刻后司机把车开到了他说的那个游乐场。

    他在车中看去,游乐场内灯火璀璨。

    其实他也没有刻意去搜寻过,但那天那段视频,即便没有保存,他也看了不知无数遍。

    进门几乎就立刻找见了旋转木马前的那个位置。她和她那时就是站在那里,笑着看满天的烟花。

    陆铮年忽然有种冲动。

    不是告诉烟花秀是为她和孩子准备,而是希望和她们站在一起看一场烟花。

    但在寂静中等了一会儿,没有动。

    打扮成小丑的工作人员似乎是注意到他笑着请他选一个气球。

    西装革履的男人似乎被隔绝在那些欢声笑语的屏障外,伸手接了一个,准备扫码付款的时候对方诧异一下,旋即咧着红唇,比划着手势表示,是免费的。

    他于是又问:“三天前在这里,有个女生,牵着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宝宝,也是女孩子,大约这么高,穿着.....”

    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堪堪止住。

    小丑歪头疑惑,示意他继续。

    陆铮年:“只是想问她们有没有收到。”

    小丑挠了挠头,陆铮年又哑声:“没什么。”

    大约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奇怪。

    牵着那个免费的气球,在一阵与他格格不入的喧嚣和快乐里,经过了一阵突然爆发的烟花。

    这下子总算破冰,听到一些迟来的欢呼,停住没有转头,却又本能辨别是否有她和三岁孩子的笑声,没听到之后静了一下。

    把气球带上车,回家,默不作声地绑在门口后,想起这个场景为什么这样熟悉。

    上次和她去游乐场玩是十年前。

    上次和她一起看烟花也是十年前。

    本来之间应该隔着一段时间。

    快乐和朝夕相处也不止如今回忆起来的这么一点,可惜时间太快,现在回忆起来连几天都成为渺小的句点。

    陆铮年打开手机发消息给盛栀,没有斟酌许久,甚至不记得自己发了什么,但记得她先发出去的一句:“谢谢”。

    文字弹到透明的距离墙,氢气球因为久未充气外加撞到了门,晃晃悠悠萎靡地垂下来,像是从未鼓起来过。

    感叹号突兀亮起。文字显示“您已不是对方好友”,陆铮年看了好几遍。

    终于明白没有任何余地。

    敲完谢谢的盛栀回头,发现岁岁抱着那天从游乐场拿回来的氢气球。

    她脸贴着美羊羊美丽的笑脸,看见她,还侧身跑过来,稚气地把气球递给她:“妈妈,妈妈。抱美羊羊。”

    盛栀笑着接过,在岁岁拍手的注视中摸了摸美羊羊的头,才把线轻轻地放回宝贝手里,不让她跑掉,柔声:“岁岁在和美羊羊玩什么游戏呀?”

    岁岁本来是想说的,但是歪头看了她一会儿,毛茸茸的帽子掉下来。

    盛栀伸手给她戴好,三岁的孩子咯咯咯笑的同时给了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把盛栀面前的笔记本翻看,指着上面说:“妈妈工作!”

    她抱着美羊羊气球:“岁岁养家。”她拍拍气球的身体,奶声奶气,十分负责:“岁岁养。”

    盛栀好笑,心里又有些酸涩。

    自己在国外被前同事指指点点那段时间,其实岁岁也放在心里,所以才会很关注她的“工作状态”。

    盛栀只好把笔记本打开,假装自己是在工作:“好,妈妈工作,岁岁和美羊羊去玩吧。”

    岁岁使劲点头,帽子又掉下来了,但是表示可以自己养家的宝宝蹲下来,哼哧哼哧,自己把帽子甩回去了,虽然又遮住了眼睛,但妈妈声音很温柔地拍拍她说没事。

    岁岁害羞地扭扭,带着美羊羊气球跑了。

    盛栀放下园艺笔记本,心想,岁岁越来越开朗了。

    回到故地,她也有很多事情不如她意,不过从让岁岁摆脱从前那个环境的目的来说,这个选择也算是达成夙愿。

    薛谧把谈好的表姐带来工作室,这位顾客对她们工作室的装修风格赞不绝口。

    虽然是来办结婚的,但是对她们提出的婚礼新概念也很感兴趣。谁说女生不能办独身婚礼?

    提到这里薛谧很自豪地搂住盛栀的肩膀:“这都是盛栀弄出来的,姐,我没说错吧?我就说我这个同学,从小到大都很有本事!”

    盛栀笑着去倒了茶来,就听到薛谧在和表姐吹水,一如既往地从初中说到高中,送走表姐的时候薛谧还在遗憾:

    “怎么就没带我一起出国呢,不然我还可以炫耀到你博士毕业。”

    盛栀打趣:“我只读完研就工作了,哪来的读博,别给我戴高帽子。”

    薛谧却认真道:“说真的,盛栀,我很佩服你。”

    带大岁岁那些都别提,就说她一个人跟着母亲出国,当年离婚阿姨赌气不要了许多遗产,盛栀原来家境也很好,后来跟着吃了很多苦,却依然走出了自己的路,还读了金融专业最好大学的研究生。

    如果不是她因为严朔不在金融这行干了,现在肯定还是严氏的三把手,不至于在这里和自己合办一个小小的工作室。

    但是盛栀说:“在这里我很安心。”

    薛谧感动地点点头,又急匆匆接了电话走了,没说是什么。

    但是盛栀总担心是她家里,因为她为了和自己合伙出借的那两百万对她施压,站在窗边目送了一会儿,要关上窗帘的时候看到熟悉的车辆,一怔。

    保安队长似乎是气喘吁吁,说自己去追了一个当街抢包的,发现是误会后气了一通,才说回正题:“盛小姐,你之前不是问我拦下闹事的人的那辆车最近出现了吗?现在就在楼下呢,两,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那几天在这附近拦人的,我跟你说不是我徒弟眼睛尖,我都没看到.......”

    盛栀有些走神,没有心思再听,下楼的时候沈霁已经回到车上,陆铮年一个人站在未装修完的大堂,在看画。

    这里便宜,她们的工作室在商场的六楼,但整体其实还未开工,大厅也只挂着那幅不明白主题的,线条流淌,黄白灰三色的艺术画,光洁地板,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电梯甚至都是停着的,盛栀懒得去开,就徒步从停着的自动电梯上走下来了,结果没踏稳,下意识踉跄一下——

    那天在酒吧扶住她的手稳稳接住。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看那幅画了,只是专心地看着她。

    她抬头时,他的眉眼却又隐在垂下的动作里,晦暗的只剩睫羽。

    盛栀下意识往回撤,非是不习惯和他接触,只是觉得尴尬,情绪和本能,也不知是什么占了上风。

    但陆铮年先一步收回手,连西装褶皱都显得谨慎寂静。

    盛栀斟酌字句,只斟酌出一句:“陆铮年?”

    又击中他肺腑。

    其实没有多余情绪,只是装作疑惑,装作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

    其实桐花区也不远,两个小时。

    他能在那天浓烈日影下,准确说出装修市场中有新型涂料,也是因为车辆总是在偏离导航的情况下来过这里数次。

    只不过他从未偏离自己的航向。他在,茫茫深海中,寻找自行车的车骸。

    陆铮年下颌紧绷,想显得坦然和无所谓一些,但做不到。

    “来看看你。”

    嗓音沉哑,竟又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

    沈霁无心玩手机,输了一局消消乐闭眼往后靠了靠,抬起头的时候愕然发现没过几分钟陆铮年竟然就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透明袋子,里面是芒果布丁。

    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沈霁不敢说更不敢问。

    陆铮年安静地坐上车,神情没有异样,只是问烟花秀时间提早没有。

    沈霁眨了眨眼,一向对情绪不敏感的人此刻竟然知道了答案,胸口微堵,他手指慢慢松了松。

    明明不过是又一次失望而已,但他踩下油门的时候竟然有一瞬间想放手,仿佛不去推动,陆铮年这艘沉船就能返航。

    但陆铮年只是打开透明塑料袋,眉眼间熟悉的情绪都没有沉淀一下,就沉默地尝了一口。

    盛栀第一次给陆铮年带甜食的时候紧张地问他甜不甜,尽管周围同样有小蛋糕的同学一个劲地起哄说甜,她也还是安静地等了两节课的时间。

    临完字帖,才转头拿笔戳了戳他,听到他说还可以时弯唇:“好,那我回家的时候我再给你一个。”

    她小声,仿佛这真的是个很重要的秘密:“我妈妈做的哦。”

    那时她还不是一个妈妈,她还是一个有妈妈的孩子。

    陆铮年垂眸想,他宁愿他从来没有送出过那个黄桃布丁。这样夹杂着回忆酸涩的布丁,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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