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了。
——根本动不了。
那种恐惧到血液都凝滞的感觉，她终于重新在现实生活中体验一遍了。
鹤见千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停下，不知道自己的动弹不得是源于内心的恐惧还是源于……自己的懦弱。
她可以逃走的。
在这个身份上，她可以不当鹤见千鸟。她不再是那个必须被要求百战百胜的鹤见家继承人，而是一个新人除妖师——不，她甚至可以不是一个除妖师。
只要她现在跑掉，那么一切都可以结束。她可以当做自己根本没听到那声叫喊，当做自己根本没有接过这个任务——
周围的环境在她眼中变幻着，那个陡然出现在她眼前的庞大的极目兽逐渐与过去那个成为她梦魇的极目兽重合——
她似乎回到了那个过去，再一次成为了那个面对妖怪束手无策的女孩。
“除妖师？”眼前那个巨大的极目兽笑了，他手中抓着一个穿着深蓝衣服的男孩，“哈，怎么不动了。”
“是害怕了？”
极目兽看着她动弹不得的模样就觉得倒胃口。他不停地将男孩拽来拽去，任凭他发出惨叫和哭喊声。
他也看见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姐姐。
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她就是爸爸所说的好心除妖师，便一门心思喊叫道：“姐姐！救我！！！”
可是……没用。
野泽瞬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恐惧之感……那种恐惧似乎操控着这个姐姐的内心，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这种从内心深处蔓延的不安深深地影响了男孩的内心，他放弃了向除妖师求救，而是哭着对眼前这个庞大的妖怪哭喊道：“救命……”
“不要再晃了……”
他身后，是野泽井吾晕倒的身体。
“爸爸！爸爸！我好害怕……爸爸……”
就在这一刻，就在他说出“我好害怕”的这一刻，那名动弹不得的除妖师眼神瞬间清明了。
她在那一刻，突然了有了一种勇气。
此时此刻，她不再将自己看作那个十多年前什么也不会的小女孩。她在内心告诉自己，她已经变了。
她已经具备了斩杀妖怪的实力和经验，那么，她根本就无需再受过去之困。
那个男孩是她过去的自己。
如果……
鹤见千鸟咬着牙冲了上去，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锐气面对着与她对比鲜明的妖怪。挥鞭、向前，以令人震撼的灵敏将巨型妖怪耍得团团转。
紧接着，她在手中拿出了匕首。
如果……
——如果她在这里，靠自己斩杀掉这头极目兽，那她是不是也等于拯救了过去的自己？她这样想。
三。
二。
一——
野泽瞬看到那名身穿白衣的除妖师姐姐被喷涌而出的血染得通红。她的衣服上溅满了血，眼神中似乎有几分战栗。
鹤见千鸟在看见他时，勾唇笑了。
这抹笑带着些许安抚意味，但对于受困一个多月的野泽瞬来说，过去的委屈一股脑地冲上了他的大脑，他望着晕过去的父亲，又看着眼前溅满鲜血的姐姐，嚎啕大哭。
……
鹤见千鸟没有安慰过小孩。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和小孩子接触的经历。
但是在此刻，她几乎是本能一般，走到了这个孩子面前，用手帕为他擦拭着眼泪。
她听见自己对这个孩子说：“你做得很好，小弟弟。”
“你真的很棒，”她把男孩搂在怀里，“不用再害怕了——”
“姐姐会保护你的。”
这一刻，她的内心有什么东西被填满了。
如果每一种创伤都会在心中留下缺口，那么，她的创伤一定在这一刻被某种东西填满了。
就在此时此刻，在她对男孩说出“姐姐会保护你的”的时候，千鸟心中似乎也有一个女孩受到了安抚。
*
白兰·杰索也体验到了，那种释然的感觉。
他没有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人性的复杂和扭曲他见过不少，但这类似乎很光明的人物他着实很少见。但很显然，眼前这个女孩似乎恰好是一个正面人物。
他百无聊赖地想着，如果她逃走的话，他也许会更好受也说不定？
毕竟——没有谁想体验这种一看见某个人就莫名其妙疯狂心动的感觉吧。随时随地要尝试分清自己的真实情绪和强加情绪，真的很累呢。
……
“嗯……把这位先生送进医院会不会比较好呢？”
鹤见千鸟后知后觉这是白兰·杰索的声音：“……白兰先生！
“看见我很激动呢，小千鸟。”白兰·杰索微笑，“才半个小时没见就开始想我了么？”
“……我没有。”鹤见千鸟的语气很僵硬，“那……我们要怎么把他送进医院？”
怀中的男孩探出头来，打量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好帅！好高！是外国人！
男孩顿时两眼放光。
白兰·杰索看着在女生怀里的男孩，突然很不爽。
非常不爽。
……啧。
又来了么，那些情绪？
他把这些感觉收进心底，摇了摇手机道：“我已经打电话给急救电话了哦，等一下就有人来了。”
鹤见千鸟忙鞠躬道：“非常感谢！”
“……但是白兰先生这样太危险了！我明明让你离开了！要是你受伤的话……”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激动，又努力压着情绪道，“抱歉……我，您这样很危险，下次请不要这样。”
“我可以理解为千鸟在担心我么？”
“……没有。”
男孩的眼神看了看白兰，又看了看那个救他的姐姐，心下了然：“姐姐，他是你男朋友吗？”
鹤见千鸟神色极不自然：“不是！”
原来是这样……
还在暧昧期啊。
他虽然才一年级，但是懂得东西是很多的。但是眼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释——
“哥哥……虽然有点不好意思，”野泽瞬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但是我爸爸一直都胆子很小，经常会被吓晕过去……这次应该也没什么事情……”
嗯，他爸爸这个毛病据说是从小留到大的。过一会儿就醒了。
*
在千鸟要走的时候，野泽瞬拦下了她。
他从来没有见过同类人。
这里的同类人，指的是……能够看见妖怪的人。
他忍不住道：“姐姐？”
鹤见千鸟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野泽瞬略带着紧张的稚嫩嗓音再次响起：“姐姐以前上学的时候，有看不见妖怪的朋友吗？”
鹤见千鸟沉默了。
朋友？
这么奇怪的人，不被孤立就不错了。朋友也太荒唐了。但是……想到朋友的话，果然还有一个吧。
虽然现在，也离她很远了。
鹤见千鸟看着男孩紧张而又期待的神色，说道：“以前有一个。”
野泽瞬的眸光顿时涌现出了光。
白兰.杰索发现女孩的状态很沉默，似乎这个朋友牵扯到了一些她过去难以启齿的经历。总之，应当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去。
他激动道：“姐姐的朋友是怎么样的人？！”这是不是说明，他也会交到朋友呢。
“是一个……很别扭，很可爱，也很漂亮的姐姐。”她带着些怀念口吻弯唇道。
野泽瞬似乎鼓起了莫大勇气，他星星眼道：“姐姐，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呀？！我也好想和他们好好玩……但是我总是……我总是不能和别人好好相处。”
总是发出怪叫，总是说些莫名其妙似是而非的话，总是被人孤立。
想到这里，野泽瞬的头低了下来。
鹤见千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
她沉默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接着，她听见白兰·杰索轻快道：“听瞬的口吻，似乎是有了想要一起玩的人了呢。”
野泽顶着一脸被说中的惊奇表情看着白兰。
——太好猜了，小孩子。
他不好意思道：“因为我们班级有一个少年侦探团……我真的好想好想加入他们！但是我在班里太怪了……没有人会和我玩。”
接着，他鼓起勇气问道：“哥哥，你也看得见吗？”
白兰·杰索极温柔地安慰道：“小瞬不用害怕哦。”
“像瞬这么乖巧可爱的孩子，只要接近别人就会被喜欢了吧。”白兰·杰索揉了揉男孩的脑袋，对着他希冀的眼神甜腻道，“既然想要接近，就去试试看吧。”
“主动尝试，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
“我看不见哦，”白兰·杰索突然牵起了鹤见千鸟的手，不顾女孩的抗拒，加大力度紧紧抓住她的手，“但是，因为千鸟姐姐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我和她现在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呢。”
他加重了“朋友”这两个字，故意把话说得暧昧不清的。
男孩秒懂。
他在此刻也有了主动交朋友的勇气。
一切似乎都发生得很美满。
*
野泽井吾苏醒之后，两人也告别了这次任务之地。现在时辰还早，鹤见千鸟和白兰·杰索坐在车后座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白兰在心里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就在女孩冲破了心灵桎梏对那个男孩说“姐姐会保护你的”的时候，他的内心有一种被触动的感觉——但他仍然认为那是强加的感觉。
一定是这样。
这时，车子经过警视厅，白兰·杰索敏锐地注意到女孩神色有些不对劲。
似乎是……害怕？
他玩味道：“千鸟，怎么了么？”
是找到破绽了么？
正常的除妖师小姐，会害怕警视厅么？一般来说，只有混黑人士才会对这些产生抵触吧。
还是说……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把柄吗？
紧接着，鹤见千鸟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又犹豫地拿出了手机。在他“令人安心”的目光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凑近他，警惕地看着正在开车的松原太也，在白兰耳畔低声道——
“白兰先生……真的没事吗？”她的声音紧张而又严肃，“我昨天上网查了一下，伪造证件好像是犯法的……”
……白兰有一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
但是，怎么说呢。
感觉这个女孩子，怪可爱的。
突然也不是很反感了 ^_^
他突然有些被激起了逗弄的心思，温和道：“小千鸟不用担心哦，我们做得很隐秘，不会被发现呢。”
“……诶？所以……可恶……”鹤见千鸟在短期的心里斗争之下，开始埋头进行心理碎碎念。
混黑人士白兰先生表示不在慌的：“千鸟不要害怕哦，我会保护好你的。”
——保护！
鹤见千鸟还没脸红，但车前座的松原太也已经被boss的直球震惊了！
这就是意大利男人吗……他果然还有的学的！
他准备在总部论坛发些boss和准夫人的恋情实录来赚取人生的第一桶金了。
而与此同时……
鹤见千鸟听到这句话，默默转过了头，掩饰自己的脸红。
……主要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人，根本一点也不会应付！
哪有人一见面就说甜言蜜语的！就算是前世情缘也不可以！
而且……这些话也太耳熟了。她感觉自己刚刚还对别的人说过。千鸟甚至怀疑男人说这句话有点不怀好意……
说到刚才……
女孩低声道：“白兰先生……”
“嗯？”
她欲言又止，然后又道：“……没什么。”
白兰·杰索看着她的表情，也猜到她想说什么。男人替女孩开口道：“千鸟是想说，我对瞬说得那些话吧。”
……被说中了。
既然被猜到了，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女孩诚恳道：“我不知道白兰先生以前的人际关系是怎么样的，但是对于瞬还有我来说，主动去找朋友反而是很对自己不利的行为。”
所以……白兰说的话，太过理想化了。
而且，小孩子的恶意往往是最明显的。
他们会肆无忌惮地排挤你。
没想到，白兰却道：“我知道哦。”
女孩有些诧异地抬眸看向他，却听男人以轻快的口吻继续道：“但是，瞬的眼神很期待呢。”
“与其让他不停拉高对友情的期待然后受到重创，还不如在一开始就受挫、接受自己的命运呢。”白兰·杰索以近乎甜腻的口吻说出冰冷的话，“早点受伤，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呢。”
“你说对么，小千鸟？”
他笑眯眯地看着有些愣住的女孩，似乎很期待对方的反应。
鹤见千鸟在听到这样残忍的话时，蹙眉道：“不管怎么样，还是……”
白兰笑道：“不过——说不定那个少年侦探团真的很好呢，会接纳瞬的所有奇怪的地方。收获这样一段友谊真是很不错呢。”
这句话就多少带着些许安慰意味了。
因为他们两个人都知道——
可能性，太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