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修

    云眠着一身小厮装扮,乔装改扮,低着头,跟在大摇大摆的燕怀峥身后,踏入夜狱的大门。

    夜狱是关押重刑犯的特殊牢狱,历代以来,多少谋反作乱的乱臣贼子乃至王亲贵族都关押在此。因而,这地方也不是等闲能进入的。

    狱官见来人是圣人最宠爱的显王,二话没说便放了行,只是目光在显王身后的清瘦小厮身上转了几转,神色意味深长。

    云眠满怀心事,并未留意到什么。

    燕怀峥带云眠沿着深入地下的狭长阶梯一路往前走,走到最底层,燕怀峥突然转身,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放缓脚步,领着她进了一间空着的囚室。

    囚室里空无一物,只有冷硬的墙壁和一条矮凳。

    云眠不知他要做什么,想开口,却被燕怀峥以手势制止。他示意她坐过去。

    云眠犹豫半晌,只能凑过去,挨着燕怀峥在矮凳上坐下,背靠着森冷的墙壁。

    须臾,墙壁后似有动静传来。

    云眠身子一僵,见燕怀峥没动,没敢开口,只是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又片刻,墙厚传来铁链击打铁门的声响,再然后,是一道熟悉的男声:“云相。”

    云眠眼睛蓦地睁大——是宋瑾。

    墙后那间牢房里,关着的是她的父亲。

    宋瑾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并不过多废话,冰冷的语气对铁链锁住的昔日师长说:“我劝相爷还是招认了为好。”

    云中鹤惨然冷笑:“子虚乌有之事,要老夫如何招认。”

    “老师这般嘴硬,不知这身子骨能挺到何时?”

    云中鹤压抑不住怒火,怒声赤道:“休再提师生之谊!我竟老眼昏花,没看出你这忘恩负义之徒的嘴脸!”

    “忘恩负义?”宋瑾突然笑起来,良久才止住笑声,“老师过誉了,学生可没您说的那般无情,您的眠眠如今可是好端端地躺在学生的卧榻上呢!”

    “你!”云中鹤心如刀绞,“你将眠眠如何了?!”

    宋瑾:“她是我的人,这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您该感谢眠眠,因为她跪着求孤,孤才好心留老师到今日。”

    云中鹤想亲手将眼前的人撕碎,可奈何手脚被缚住,只能徒劳地怒吼。

    “老师,此等谋逆大罪,未波及眠眠,已是圣人恩宽了。”说着,宋瑾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摊开放在云中鹤面前,“老师也别将自己说的这般坦荡,三十年前,您的所作所为,跟孤今日,又有何分别?说来,还是老师教得好。如今,老师和暮氏,只能活一个,老师该如何选?”

    待看清那张纸上的字迹,云中鹤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冷水,忽地就安静下来。

    良久,没有人再说话。

    云眠听着墙后的对话,双目猩红,整个人止不住瑟瑟发抖。

    他宋瑾就是这般对待她的父亲的,她的请求,竟成了父亲的催命符。

    再开口时,云中鹤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宋瑾,我自认并未愧对你,你对我云家何来如此恨意?”

    “从未愧对?哈哈哈哈……”宋瑾仰天大笑,“这六年来孤在你云家谨小慎微,做小伏低,连个下人都能给我脸色,你还敢说从未愧对?”

    云中鹤看着他癫狂的模样,一时无言。

    “你云中鹤是谁?只不过世灵州乡野的一届村夫,跟了圣人鸡犬升天,连你的仆从都金贵起来了?而孤!当今圣人的亲生儿子!竟要对着你这野蛮村夫摇尾乞怜!靠着你那点可怜的怜悯才能谋得那么个微末的官职!你说,这公平吗?!”

    “你是疯了。”云中鹤看着他,满是不屑和怜悯。

    “对!就是这个眼神!”宋瑾逼近他的脸,“你!你儿子!还有你那宝贝女儿!你们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看孤!”

    “所以,你们都得死!”

    又是一声铁门敲击的巨响,墙后再也没了动静。

    云眠整个人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她顾不得礼节,抓着燕怀峥的手站起身,就要往外冲,口中喃喃着:“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原来一切都是她。

    是她引狼入室,是她鬼迷心窍,将父亲母亲兄长拖入这等万劫不复之地。

    燕怀峥握着她的肩,将她死死扣住:“如今,你所想到的,就只是杀了他?”

    云眠麻木地转动脑袋,定格在燕怀峥脸上:“什么意思?”

    他黑漆的眼定定看着她,平日嬉闹之色不见,眼中似淬着千年的寒冰。

    那眼神让她想起儿时,他也是这般看她,冲她喊:“害人精!”

    燕怀峥一步步逼近她:“云娘子可听说过暮氏?”

    暮氏是整个大庸朝的禁忌。

    传言暮氏骁勇善战,驻守边关数十载,世世代代忠勇无二。可就在先皇在位时,暮氏突然倾全族之力谋反作乱,后被圣人平定,阖族覆灭。

    “暮氏?那不是乱臣贼子……”云眠几乎本能地脱口而出。

    暮氏叛贼,人人得而诛之,便是三岁小童也知道的事。

    燕怀峥却忽地浑身戾气暴涨:“乱臣贼子……所以,你的好阿耶也是这般教你的?”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然后掉头朝外走,看也不看云眠一眼。

    云眠眼前一黑,想跟上燕怀峥,却是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她实在太累了,不知睡了多久才被人摇醒。

    “云娘子,快醒醒!”女子声音很是焦急。

    不祥的预感登时袭上心头,云眠猛地惊醒,看到红罗帐顶因她突然的动作摇曳不停的流苏。外面已是深夜,纱帐外的桌上燃了盏烛灯,一个模糊的身影静坐在桌前。

    云眠起身,胡乱披了身外裳,赤足奔出帐外。

    等在外间的燕怀峥开口:“云中鹤认罪了。”

    “什么?”云眠反应了半晌,之前的事纷纷涌进脑海,“不是的,燕怀峥,不是的,殿下,我阿耶是冤枉的,他不会谋反的,他是冤枉的呀!”

    相比昨日戾气摄人的燕怀峥,今日的他反倒温和了许多。

    他看着她,淡淡问:“云娘子可有证据?”

    “证据,证据……”云眠久在闺阁,连阿耶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甚清楚,哪里会有什么证据,“殿下,我阿耶是冤枉的!求您信我!”

    她除了徒劳地保证,没有任何办法。

    燕怀峥勾了勾唇,唇畔一抹讽笑,用低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说:“大庸朝要定人的罪,哪里需要证据……”

    那云中鹤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上了数道请罪书,竟是只求速死,旁人想帮忙都插不上手去。

    云眠见他垂首不语,以为他在考量这件事的利弊,只得哀哀戚戚地跪下去:“殿下,只要你肯救我阿耶,什么事我都能做,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燕怀峥一回神便听到这么一句,愣了下:“条件?”

    云眠夜怔住了,是啊,如今,她身无长物,一无所有,能拿什么换。

    想了许久,她缓缓站起身,贝齿紧咬着下唇,颤抖着手扯开外裳系带,如云般细软的外裳便自她肩头滑落,露出内里薄薄的一层轻纱里衣,曼妙的身子若隐若现。

    燕怀峥瞧着她,不知她想做什么,刚想出声阻止便瞧见这样一幕。

    凝滞了片刻,他忽的转头,一把扯下一旁的纱帐,兜头便扔在她身上:“本王还没那么饥不择食!”

    室内陡然沉默下来。

    这时,随从却自外面匆匆跑来:“殿下!圣人已下了旨,半个时辰后便要将云中鹤斩首!”

    谁也想不到,竟这般急。

    云眠反应过来,一阵风般朝外奔去。

    她赤着脚,披头散发,身上裹缠着纱帐,满脸泪痕,双眼呆滞。

    行人从她身旁经过,都用异样的眼神看她。

    不过没有人太过在意这些,今日西京城最大的事,便是那云相爷将要于朱雀街被斩首示众。

    云眠跌跌撞撞跑过去,挤过围观的人群,只来得及看到那高高举起的铡刀。

    刀锋的冷芒刺痛了她的眼,再睁眼时,只剩下满目猩红。

    “从西北那种小地方出来,享了这么多年富贵,也算值了!”

    周遭议论纷纷,没有人心疼他的阿耶,没有人同情他,更没人替他叫冤。

    他既非世家勋贵,又非名门望族,不过是一朝得了圣人宠信罢了,人人妒他、恨他,甚至盼他死。

    绝望的沉寂后,云眠耳中是一阵持续不断地嗡鸣。

    她徒劳地张嘴,却喊不出声,空洞的双眼淌出血泪。

    她的父亲,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目之所及,只剩无边无际的红。

    燕怀峥寻来时,她便如失了魂的木偶,没哭,也没动,甚至连气息都微弱得就要捕捉不到。

    云眠不知身在何处,混混沌沌中只剩无边的悔恨。

    情爱这滋味,让她迷失双眼,惑了心智,将父亲推下万丈深渊,使得云家万劫不复。

    若有来世,她定远离情爱。

    她忽的想起了燕怀峥。

    他救了她,她却没办法报答了。他瞧不上她的身子,也好。

    “娘子!娘子!”

    意识再次清醒时,首先入耳的是苏蕤的声音,格外焦急。

    云眠睁开眼,红雾褪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苏蕤那张稚嫩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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