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长庚瘦瘦小小,却赤着脚跑得飞快。

    云眠循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拐过巷子,步子却猛然顿住。

    眼皮狠狠跳了眺,怎么又是他?

    此时,燕怀峥那辆彩锦霞幄的马车正停在一家酒肆前,他似是刚酒足饭饱,正欲回府,一旁的侍婢还在替他打着轿帘。

    可长庚好死不死正撞到燕怀峥跟前,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燕怀峥蹙着眉,低头看着跌在自己脚边的蓬头垢面的少年,脏兮兮的小手正按在他雪白的衣摆上,印上两个醒目的掌印。

    “啧——”燕怀峥有些不悦,一旁的侍从反应过来,拎小鸡一般一把将少年拎起。

    他太瘦太小,四肢徒劳地在半空中挥舞,嘴里咿咿呀呀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云眠心下一慌,忙快步上前,朝燕怀峥屈膝行礼:“臣女见过殿下,”她一指一旁拼命挣扎的长庚,“臣女的人不懂规矩,无意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燕怀峥从不是个心怀宽广之人。

    云眠记得,幼时随阿耶进宫玩时,她在假山旁的大树下发现一只新奇精巧的木雕小人,很是喜欢,便拿来玩。

    “谁让你动的?!”燕怀峥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声吼吓得小小的云眠一个哆嗦。云眠手中的木雕也不小心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燕怀峥当时就红了眼睛,像只愤怒的小兽冲过来,狠力将云眠推倒。云眠朝后倒去,磕在假山石上,流了血,脑袋上还肿了好大一个包。

    后花园顿时哭闹声一片,还是当时的太子哥哥及时赶到,将燕怀峥领走了。

    云眠也因此和燕怀峥结下了梁子。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娇惯的三皇子无人敢惹,他的东西,莫说旁人染指,连多看两眼都不成。

    燕怀峥淡淡扫了眼面前头戴帷帽久久没有反应的女子:“你谁?”

    云眠眉心跳了眺,这才慢吞吞将头上的帷帽取下。以她对燕怀峥的了解,她生怕此人记恨长庚。

    对于高高在上的显王来说,对付长庚,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她稍作斟酌,试探着给出合理的解决方式:“臣女的人不小心弄脏了殿下的衣袍,臣女替他向殿下赔罪,或是,臣女该赔给殿下多少钱?”

    燕怀峥的视线在那张露出的芙蓉面上凝了一凝,轻笑道:“这原是云娘子的人?”

    云眠忙不迭点头:“正是。”

    “以何为证?”燕怀峥瞥了眼那个被拎起的少年,轻飘飘发问。

    原先因为山道遇险之事对燕怀峥积攒下的一点点好感在此刻消散得干干净净。云眠暗暗咬牙,果然,他还是那个锱铢必较的讨厌鬼。

    “那殿下想要如何?”

    云眠话音刚落,便见一侍从匆匆跑过来,将一份文书恭敬呈递给燕怀峥:“殿下,事已办妥。”

    燕怀峥接过那文书,特特在云眠眼前晃了晃:“不如何,现下,这人是本王的人了,如何处置便不劳娘子费心了。”

    云眠定睛一看,竟是燕怀峥同那牙郎买付的契书。

    她方才着急追长庚,还未交付银钱,而燕怀峥,他竟将长庚买下了。

    云眠气的小脸涨红,再也忍不下去,怒瞪着燕怀峥,咬牙切齿道:“燕,怀,峥!”

    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燕怀峥似乎瞬间心情大好,好看的眉眼不自觉弯起,笑盈盈道:“云娘子,回见。”

    言罢便转身进了马车。

    显王回府,躲在远处围观的人纷纷让行。

    燕怀峥长相不似寻常男子粗壮,颇有几分秀美之姿,方才那灿然一笑更是落入不少女子的眼中。他本就是坊间常客,道两侧酒楼茶肆里有大胆的女子纷纷朝着缓缓行驶的车架抛掷花枝细绢,一时间满街红袖飘香。

    云眠没能成功将长庚带回,忧心忡忡回了府。

    刚进院门,正撞见来寻她的兄长云翊。

    云翊握住妹妹的肩,将妹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几遍,才长长松了口气:“我回来便听下人说你前几日出门时遇了险,险些没将为兄吓死!”

    “阿兄别听他们胡言,眠眠这不是好端端的吗?”云眠在兄长面前转了个圈,还轻快地蹦跶了几下,以验证自己所言非虚。

    云翊叹口气:“虽说你此番鲁莽了些,但为兄亦觉得,那显王绝非良配,此事上,阿兄站在眠眠这边。”

    兄长比云眠大了整整八岁,自小跟在如今的太子身侧,每月在家统共也待不了几日,对她这个妹妹极尽宠爱,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云眠嘴唇动了动,想替燕怀峥争辩几句,可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很有说服力的话来,嗫嚅半晌,只能弱声道:“圣人的意思哪能轻易改变,连阿耶都没什么办法,阿兄又能如何呢?”

    云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家妹妹,怎么才短短几日功夫,妹妹竟有点要屈服的意思了呢?他单方便归咎于云眠此番是受了惊吓强自委屈自己,心下怜爱更甚,摸摸她的头,安慰道:“眠眠莫忧心,有阿兄呢!”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夜睡下,云眠便梦到了长庚。

    长庚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可怜巴巴地望着云眠,小声哀求:“娘子,救我!”

    她正欲上前拉他,身后突然一道强光袭来,刺得她睁不开眼。待她适应了光线眯着眼睛看向来处时,便看见燕怀峥那张妖孽的脸。

    他半搭着外衫,露出冷白坚硬的胸膛。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朝着他们缓缓走来。

    云眠心头猛跳,高声质问:“燕怀峥,你发什么疯?”

    燕怀峥就像听不见她说话一样,径直掠过她,朝角落里可怜的长庚走去。

    “现在,你是我的人了。”他笑着,朝长庚伸出手。

    “长庚!”云眠惊呼出声,也因此从梦中惊醒。

    已是辰时,阳光透过琉璃窗洒在榻前的屏风上,铺下层细细碎碎的光影。

    苏蕤弯着眼睛冲她笑:“娘子,今晨郎君排了好久的队买了您爱吃的蟹黄毕罗①,现下郎主夫人和郎君都在膳厅等您呢!”

    云眠还未从梦中回神,由着婢女们梳洗打扮,而后一行人匆匆赶往膳厅。

    进了门,却见父亲脸色不甚好看,连云翊脸色都有些不好。

    云眠坐到自己的食案前,蟹黄毕罗鲜香的味道便勾得她忍不住拿起咬了一口,酥脆鲜香的味道瞬间盈满口齿。云眠满足地眯起眼睛,这才顾上问:“阿耶和阿兄脸色怎这般难看?”

    云中鹤固守着女子不该议政的原则,摆摆手:“无甚要紧,大家自用饭罢!”

    倒是云翊瞥了眼上首的父亲,笑道:“在自己家说说又何妨?”又转而对云眠道,“昨日有御史参显王的荒诞之举,被圣人驳了。圣人还以挑拨天家骨肉的名义罚了那御史半年的禄米。”

    云中鹤以拳击案,愤怒哀叹。

    云眠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手中的毕罗,并不觉稀奇。参燕怀峥的折子多如牛毛,何时见圣人惩戒过他?

    崔叶兰也不以为意道:“这不是很寻常的事吗?也值得相爷这般动怒?”

    云翳接话道:“以往显王如何胡闹,总不过奢靡些、好些酒色罢了!这次,那御史参显王……”接下来的话似有些难以启齿,他握拳轻咳,才接着说,“说显王有龙阳之好,已不止于好女色了,甚至还对同僚家的俊俏郎君下手……”

    “什么?!”崔叶兰也大骇,“这般荒唐,圣人也未降惩治么?”

    两人正说得热闹。

    云眠大瞪着双眼,手里的毕罗“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滚出食案老远。

    余下三人纷纷转头看她,眼中难掩疼惜之色:他们家好端端的小女娘,竟要同这般荒唐的人牵扯在一起。

    云眠倒不是惊讶圣人对燕怀峥的无度纵容,她想起了昨日那个梦,想起了长庚可怜巴巴的眼神,竟也跟着有些担忧。

    燕怀峥他,大抵,也许,不至于如此吧?

    见大家满脸忧色,云眠忙停了胡思乱想,重新自食案上拿起食物吃起来,满脸镇静自若。

    “对此,眠眠怎么看?”云翊忽然问。

    云眠顿了顿,看向上首,见父亲并不反对,想了想,才认真开口:“圣人这许多皇子中,如今及冠封王,且留在京中的,有几位?”

    云翊:“除了当今太子殿下,便只有显王了。”

    云眠点点头,又接着问:“那么是因着显王才能卓著才被留在身边的么?还是说其他皇子太过平庸无能才被远远打发到封地的?”

    她这一问,连上首的云中鹤都怔住了。

    “自然是因着显王殿下能让圣人安心呀!是以才能安然留在京都。”云眠这话太过尖锐,几乎是在指摘当今圣人心性狭隘不能容人了。

    “眠儿!休得胡言!”云中鹤狠狠敲了敲食案。

    云眠乖乖闭嘴,埋头吃饭:“那我便不说了。”

    虽嘴上训斥女儿,云中鹤却因着女儿的话暗暗心惊。因着臣子的忠诚,他被表象迷了眼,从未往旁处想过。跟随圣人数十年,他当是最了解圣人的人之一,虽然不愿面对,但他不得不承认,女儿的话很对。

    显王越是无法无天,圣人便对他越发放心,是以总是无限度地宽纵。

    可显王,当真是旁人所看到的那般耽于酒色,胸无城府的废材皇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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