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白

    “好的,待我家郎主醒来,我定向郎主转达……”

    一整个早上迎来送往,墨雨累得口干舌燥。自从宋瑾高中会元之后,一时间,他们郎主在西京城名声大噪,住在附近的举子都纷纷前来套近乎,连带着整间邸舍的生意都空前火爆起来。

    墨雨满脸假笑地转过身,怀里抱着满满当当的礼物进了门,关上门,脸色立马垮了下来:“郎主,得寻个法子啊!奴实在应付不来这些了……”

    宋瑾低头看书,眼都没抬,便道:“这点小事都应付不来,要你还有何用?”

    墨雨无声翻了个白眼,将那对礼品堆在角落,这才自胸前摸出一纸信笺递于宋瑾:“郎主,给您的信。”

    自宋瑾到西京后,灵州那人每旬都会有密信送来,交代下一步的任务。

    宋瑾无声握了握拳,接过信笺。

    那是张空白的纸。

    他自案上取出一瓶药水小心涂在白纸上,不消片刻,黑色的墨迹便神奇般呈现出来。

    宋瑾看过去,眉头深深皱起。

    墨雨很自觉地凑过脑袋去看,只两个字:云,弃。

    “也是,先前计划失败,那位想来很是生气,云家这条路怕是不通了。”

    宋瑾将信纸在掌中团成团,越握越紧。

    “只是下一步,不知那位打算动哪家呢?高家?亦或是杨家?总归会从灵州来的那几家中选就是了……”墨雨絮絮叨叨着,全然没注意到宋瑾难看的脸色。

    “住嘴!”宋瑾忽地冷声喝止。

    墨雨被吓了一跳:“奴……哪句话说错了么?云家这条路的确行不通了呀!那云家娘子很快就要嫁于显王了,那显王毕竟是当朝皇子,若将他牵扯进来,必然后患无穷……”

    “你说什么?”宋瑾豁然站起身,一把拎起墨雨的前襟。

    墨雨不知他为何反应如此激烈,被他的气势所摄,声音忍不住弱下去:“奴说,显王毕竟是当朝皇子……哪里不对么?”

    “不是这句,你方才说,云眠如何了?”

    “您原是问的这个,”墨雨道:“坊间都在传,圣人有意将那云家小娘子赐婚给显王了……郎主您……不知么?”

    “显王……”宋瑾念着这个名字,忽的想起梦中那张脸来。

    显王在梦中出现的次数并不多,他知道最多的便是他的荒诞行径。

    在梦中,圣人亦是将云眠赐婚给了显王,只是,她的眠眠哪里会喜欢那等纨绔,光是提起这人的名字,她都是满脸嫌恶的。

    她此刻,定时难过极了的。

    思及此,宋瑾松开了墨雨,自书架上翻出一副珍藏的画卷,便匆匆出门去了。

    *

    云眠自正厅出来时,恰巧同宋瑾迎面遇上。

    那人一袭白衣,依旧一副谦卑恭谨的模样,他遥遥朝她笑,正欲作揖行礼,云眠看也没看他,加快步子径直掠过他去。

    宋瑾竟中了会元,这点,大大出乎了云眠意外。

    大庸朝若想入朝为官无非三条路:一是靠祖上蒙荫,二是靠朝中官员举荐,最后一条路,也是最难的一条,便是参加科举,若高中后,再耐着性子熬上几年资历,总能出头。

    很显然,前世的宋瑾走的是第二条路,拿云府当做他青云直上的阶梯。同宋瑾相处许多年,云眠竟不知他还有这般才学。

    云眠不知宋瑾和父亲谈了什么,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父亲脸上阴霾尽消,甚至还谴人来叫她过去。

    “老夫年迈,精神有些不济,眠儿,你替阿耶送送宋会元。”说着,还颇为虚弱地咳了几声。

    云眠正欲反驳,父亲却已迅速闪避,往后堂去了。

    想起之前父亲所言为她选婿之事,猜想十有八九,是瞧上这姓宋的了。云眠一时间心内五味杂陈,若父亲知道自己将来或将死于此人之手,该作何感想。

    “那便有劳云娘子了。”宋瑾朝云眠弯腰揖礼,俨然一个翩然如玉好郎君。

    云眠搭下眉眼,看也未看他,转身朝外走。

    宋瑾的步子在她身后半步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快,他便快;她慢,他也能压着步子耐心地等。

    她知道,他从来都是有耐心的。

    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就黏在她后背,一寸寸,就像一只阴毒的蛇,耐着性子逗弄着掌中的猎物,只待时机成熟,便朝猎物露出淬毒的獠牙。

    只是,这一世的她不在是那个任他摆弄的猎物了。

    云眠实在忍受不了背后那道黏腻的视线,猛地转过身,撞上宋瑾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那目光温柔缱绻,若非重活一世,她几乎都要以为宋瑾对她如何一往情深了。

    云眠加快步子,只想尽快甩脱这人,眨眼便到了府门外。

    她朝宋瑾福了福身子:“我便送郎君到这里了,郎君请便。”说罢,转身要往回走。

    “云娘子!”宋瑾忽地出声唤住她,三两步跨上前挡住她的去路。

    “郎君还有何事?”

    宋瑾朝她近了半步,直视她的眼睛:“云娘子是在同那显王府议亲么?”

    他甫一靠近,云眠心头便涌出翻江倒海的不适感。

    她在袖中握紧了拳头,抬眼对上宋瑾:“我想,我同郎君还没有熟络到谈及此事的地步。”

    宋瑾紧紧盯着她的脸,不愿错过她的每一丝神情变化。

    愤懑、恼怒、不甘,哪怕半分的不悦也罢……

    都没有,她就那么平静地直视他,告诉他“干你何事”。

    宋瑾心头莫名开始烦躁起来,头一次滋生出一种脱离掌控的慌乱。

    相府门前人来人往,如此一对璧人般的人站在那里无比显眼。云眠不想再同他过多纠缠,转身欲走。

    却不料,那宋瑾忽地伸手握上她的手腕,拽着她隐入一旁无人的巷角。

    因着宋瑾突然的动作,云眠心头猛地一慌,待稍微站稳些,抬脚便踢向眼前人。

    宋瑾闷哼一声,松了抓着她的手,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她:“眠眠,你何时学会的这些?”

    因着之前遇险的事,云眠特特向父亲讨了名拳脚师父。这师父果然一如云中鹤的作风,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假把式,却是实打实的真功夫。

    云眠趁机迅速后退,双手抵在身前,戒备地望着宋瑾:“还请宋郎君自重!”

    她显是被吓到了,小脸有些发白,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惊恐。

    宋瑾的心软了软,强压下腹间疼痛,试探着放缓了语气:“云娘子莫怕!宋某没别的意思。”

    “自山道一见,某倾慕云娘子已久,只是碍于身份有别,不敢宣之于口。如今,某已中会元,待秋闱之时,某高中状元之日,必向云相求娶娘子,娘子可愿等我一等?”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剖白,云眠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多么耳熟的话,让她等他。

    上一世,宋瑾因着权势,骗她真情。

    可如今,她同他相见不过两次,说过的话不过寥寥几句。她甚至亲手将他推向悬崖,他竟还能若无其事地说心悦她?!

    一股恶寒自脚底猛窜上心头,云眠含着讥诮,朗声道:“我未来的郎婿乃是当今显王殿下。”

    “他如何配得上你?!”宋瑾终于沉不住气,看着心爱的女子口口声声说着旁人的名字,心像被大力撅住般,“他燕怀峥声名狼藉,贪酒好色,你嫁于他便是往火坑里跳!”

    他宋瑾一个心怀叵测之人竟好意思说旁人的不是。

    云眠怒火中烧,正欲驳斥,一抬眼,瞥见不远处墙根下倚着的青衣男子。

    他轻衣简从,一副寻常郎君打扮,不知在那里听了多久。

    见云眠不言,宋瑾越发觉得这桩婚事她是委屈难过的,越发柔声道:“你莫怕,无论何时,都有宋某。”

    宋瑾话音刚落,便听得不远处“啪啪”几声清脆的击掌之声。

    燕怀峥饶有兴味地听了场好戏,见两人均发现了自己,笑道:“看来本王来得不是时候。”

    宋瑾脸上青白交加,在此时同显王交恶绝非他本意。

    气氛正沉闷间,一道利箭破风而来,竟朝着云眠直射而去。

    倒是宋瑾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揽过云眠迅速转身,箭矢入肉的沉闷声响后,宋瑾的右臂上便有血渍渗出。

    如此相似的场景,云眠几乎出于本能地大力推开揽着自己的那只手臂。

    “你有完没完!”云眠几乎气急败坏,相同的招数,他宋瑾用起来倒不觉生厌。

    “眠眠,不是我……”因为疼痛,宋瑾声音都有些发颤,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地上,无比鲜红刺眼。

    转瞬间,又一道利箭直射而来。

    云眠心头一慌,还未动作,青色身影晃过,待回神,燕怀峥已徒手接住那箭矢。

    云眠讶然看他,他竟会出手救她。

    宋瑾也看他,这人,当真是燕怀峥么?

    燕怀峥恍然未觉,仔细盯着那箭,似是对这等粗糙工艺很是不满。

    忽地,他将手中箭随意掷了出去,凑近云眠,将自己那只修长的大手摊开在她面前,恶趣味地凑近她耳畔,幽幽道:“眠眠……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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