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笞

    这意思,便是也要搜当今显王殿下的身了。

    良久得不到回答,那郑将军只觉两道压迫的视线直视着自己,只得将腰折得更低了些,根本不敢抬头直视燕怀峥。

    一边是阴晴不定的当今圣人,一边是颇有权势的矜贵王爷,哪边他都得罪不起,不由得暗暗叫苦。

    “也罢!”良久,燕怀峥才应了一声。

    云眠却是急了,抓着他的手用力,狠狠抠了下他的掌心。

    可怎么说,燕怀峥身份尊贵不同常人,若没搜出什么,反而惹了这位祖宗不快,怕是得不偿失,郑将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冲左右道:“你等守在此处接着查验!”

    然后又转身冲燕怀峥深深弯腰:“还得劳烦殿下移步船舱内。”

    怎么也不能让当朝王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搜身不是?

    燕怀峥点头示意,欲按着郑将军的指引返回船舱,却不料方才虚虚牵着自己的小手此刻却握得更紧,他拔都拔不出。

    燕怀峥回头看云眠:“怎么了?”

    事关谋逆之罪,性命攸关的大事,他还有脸问怎么了?

    云眠拽着他,咬唇不语,只是一双眼睛里的火都要喷出来了。

    赵将军显是也注意到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只当是寻常小男女难舍难分,笑着凑了句:“王妃放心,殿下随末将去去便回。”

    云眠眨巴着眼睛,她同燕怀峥的事八字都没一撇,这将军倒是一口一个“王妃”叫得顺嘴,若换上寻常人家的闺阁女子早就羞红了脸。可她的灵魂毕竟已经二十多岁了,早做不来情窦初开的少女的羞涩模样了。

    心念一转间,便越发用力地扯住燕怀峥的胳膊,眼底隐有雾色浮动:“殿下,我怕……”

    害羞是不能够的,害怕却是真的,她真怕有个万一,燕怀峥有个意外,自己可指望谁去?

    虽然在上一世,燕怀峥直到宋瑾入住东宫那会儿都还好好地,可今生诸多事已然发生改变,谁又能说得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郑将军眼瞧着娇俏的小娘子一脸的委屈,原本心底存留的最后那么一点点顾虑也消散了。

    那云中鹤虽然位高,在圣人面前也颇有几分薄面,可到底是个庸碌的,养出这般小家子气的女儿来倒也不奇怪。于是便笑道:“想是王妃被今日这般场面给吓着了,不过无妨,王妃既要跟着殿下,那便跟着吧!想来也是无碍的。”

    众人见方才对众女眷疾声厉色的玄衣卫此刻俨然另一副嘴脸,敢怒不敢言: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眠垂首,掩下唇角微扬的弧度,迅速抱紧了燕怀峥的胳膊,随着他亦步亦趋往舱内走,俨然一副被吓掉了魂,只能瑟瑟躲在自家郎君身旁方能安心的模样。

    郑将军同左右对视一眼,带着些不屑地摇摇头,旋即快步跟了上去。

    舱门处的竹帘放下,阻隔了外面众人的视线。

    有些逼仄的船舱内燃了盏烛火,并不如何明亮。

    燕怀峥静立在中央,大大方方伸展了双臂,睨了那郑将军一眼:“来吧!”

    云眠手心却冒出冷汗,待会儿若真让这将军发现了他身上的伤可如何是好?可瞧燕怀峥却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她深呼口气,暗暗打定主意,待会只要那郑将军的手放在燕怀峥领口处,那她便飞扑过去抱住燕怀峥,胡搅蛮缠大哭一通,且瞧瞧能不能蒙混过关吧!

    受了惊吓的小女娘嘛!这种情况下做出什么举动都属正常。

    反正她今日已然占了燕怀峥不少便宜,也不差这一回了。

    燕怀峥身上穿了件墨色绣麒麟暗纹的斓衫,腰间配着条金玉蹀躞①带,上面挂着许多物件儿,有镶着宝石的精致匕首、绣工精致的香囊,甚至还有女子的绣帕……最显眼的位置上,则压着一枚龙纹玉佩。

    郑将军不由地眼皮直跳,暗骂这显王果真风流成性。

    同时,又不免惊异于圣人对他恩宠的程度——那枚玉佩乃是圣人随身之物,向来鲜少离身的。玉佩上的那只飞龙栩栩如生,对着他时,那双龙目似正盯着他,让他不由想起圣人那张阴晴莫测的脸。

    若今日没搜出什么,反倒将显王得罪狠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郑将军刚伸出去想要解那蹀躞带的手便猛地缩了回来。

    “殿下玉体尊贵,末将不敢冒犯,”说着,又朝云眠看了看,“末将斗胆劳烦王妃替殿下宽衣……”

    云眠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倒是一旁的燕怀峥老神在在,似乎混不将眼前的危局放在眼里。

    她细细回想方才在两人相处时的情状,猜测着燕怀峥的伤大概是在胸口处,心下暗暗拿定了主意。

    她自燕怀峥身后缓缓走出,满脸羞怯模样,并不去解他腰间蹀躞带,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将燕怀峥的衣袖一下下卷起,露出他的手臂来。

    只是方卷到肘弯处,整个人便如定住了般怔在那里。

    郑将军见她忽地不动了,心下警铃大作,大步一迈上前,也看向燕怀峥□□着的手臂。

    心下便是一惊。

    他皮色冷白,虽瘦了些,臂上肌肉却很结实,只是那冷白的长臂上,如长蛇般蜿蜒着数道伤疤。

    有的伤疤已久远,只留下褐色的可怖痕迹,有的却显是新伤,黑红色的血痂还趴伏在伤口附近,在冷白肤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那是鞭伤,且是特殊形制的鞭子所伤。

    云眠几乎整个人都有些抖,只是光看着,就觉得锥心刺骨的疼,可更多的则是惊骇:普天之下,有谁敢伤他燕怀峥至此呢?

    船舱内死一般的沉寂,静到连云眠胸腔的起伏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云眠咬牙,又踱步到他另一侧,将另一只衣袖也依样卷起,露出的是同样的可怖伤痕。

    “这是……”她一脸震惊地抬头,望进燕怀峥的眼睛里,却见那双散漫的双眸无波无澜,在她看过去时甚至还朝她安抚般地笑了笑。

    “本王身上也有伤,郑将军可要将本王押送夜狱?”燕怀峥淡淡地问。

    郑将军慌忙跪拜在地:“末将不敢!”

    这鞭伤他再熟悉不过了,那只鞭子同时也是玄衣卫的噩梦,就束在紫宸殿内。

    他素知圣人对这位殿下态度微妙,却不知,竟能狠心到这般地步。

    燕怀峥唇畔挑起讥讽的弧度:“如此甚好。”

    他低首,视线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伤处。

    早已习惯,便不觉得如何了。

    人人都道父皇宠爱他,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宠爱里更多的是扭曲的恨意。

    “峥儿,今日是你生辰,夜里同阿耶一道睡可好?”

    记忆里父皇第一次这般同他说这话时,他是满心欢喜的。

    他虽没有母妃,可父皇对他极好,吃的用的都是阖宫上下最好的,兄弟姐妹更是无人敢因他无母妃而欺凌于他。

    于是,夜里小小的燕怀峥抱着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只木雕小人欢欢喜喜地去找父皇。

    那木雕小人是母妃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他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寝殿,每夜必得握着这小人方可安睡。

    父皇将他高高抱起,久久凝视着他的眉眼看:“峥儿长大了,越发俊俏了。”

    小燕怀峥抱住父皇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因着他的动作,怀里的木雕小人不小心掉在地上。

    父皇看见了,脸色急转直下,忽地将他狠狠丢在地上,一脚踩上那小人:“谁许你藏着这东西的?”

    燕怀峥摔得骨头生疼,他吓坏了,只知道委屈巴巴的喊他:“阿耶……”

    “把它丢掉!莫要再让朕瞧见!”

    燕怀峥闻言大骇,顾不得疼地飞扑过去,将俺小人护在怀里:“不要丢!父皇!不要丢!那是母妃留给我的……”他小小声地哀求。

    父皇踢了他一脚,没踢动,气得满脸通红,忽地转身,喘着粗气大跨步到紫檀书架前,将一根通体玄黑的鞭子握在掌中。

    他惊恐地抬眼去瞧,宫灯的映照下,那柔软的长鞭通身泛着冷光,竟是嵌着无数颗奇形怪状的玄铁颗粒。

    父皇抡圆了胳膊抽象他,嘴里斥道:“你敢忤逆朕!”

    “啊!”小燕怀峥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叫声在深夜的偌大宫殿久久回荡,却无一人敢来救他。

    那鞭子甩在身上,便似千万根利刃同时扎进骨血,疼得撕心裂肺。只一鞭,他便软软趴伏在地上,痛得浑身痉挛。

    父皇犹不解气,又抽了一鞭,骂道:“跟你那喂不熟的娘一样!”

    那夜,燕怀峥是昏迷着被内侍抬回寝殿的。

    迷迷糊糊间他想,父皇果真如旁人所言,是厌极了母妃的,连看到她的遗物都会失控。

    谁知,次日,父皇却又似乎忘了昨夜的事一般,流水的赏赐送到他的寝殿,面对他时,也依旧和煦如风,仿佛昨夜的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噩梦。

    只是那终究不是梦。

    那次之后,父皇似乎找到了个恰到好处的宣泄渠道,每每他生辰时便会喊他去寝殿一番鞭笞。

    再到他大些,不光生辰,每每有暮氏逆党的消息传来,燕怀峥也会遭遇一顿莫名的毒打。

    他渐渐明白其中或许有些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只是,随着身上伤痕愈多,父皇对他的赏赐也愈加丰厚,甚至到了惹人非议的程度。

    就在前段日子京中出现刺客时,父皇便再次召他进宫。

    那新的伤口便是那日留下的。

    郑将军心头翻起惊涛骇浪,早已掩盖了初始对燕怀峥的疑虑。

    不过一个贪图享乐的废材皇子,被圣人这般管束着,哪里敢掺和到逆党这般的大事中。

    云眠白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替燕怀峥将卷起的衣袖放下,似乎生怕力道重了会弄疼了他。

    “郑将军可查验结束了?”云眠心情不好,出口的语气也有些不善。

    郑将军忙又揖礼:“殿下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他低着头,此时连看都不敢看燕怀峥一眼。心下不免有些惴惴,窥得显王殿下如此大的隐秘之事,来日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外面人见三人进船舱许久却没出来,且也无丝毫动静传出,均纷纷伸长了脖子朝船舱内看去。

    霜枝隐在暗处,却不敢靠太近。寻常人不能耐她如何,可玄衣卫乃是圣人亲卫,各个功力深厚,为免被发现,只能远远躲在暗处。

    见主子两人许久没出来,霜枝第一次有些慌了神,握紧了手中长剑,便想着,待会儿若有变故,哪怕是舍了条命也得将主子两人保下来。

    她正这般想着,却有人比她先一步沉不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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