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道歉

    萧则俞想过很多种他和叶榕在宫中的生活,甚至在坐上马车,摇摇晃晃行走在官道上时,他还在想着回去要在殿中新建一个小厨房,向御膳房的厨子偷学点厨艺,用自己的手艺虏获叶榕的胃。

    这样就算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用起膳来对方也会不自觉想起他的做的菜肴……

    可刚出宫门三个时辰,行程将将过半,他就得到了一则噩耗——叶榕死了。

    萧则俞冷脸。双手青筋暴起,狠狠攥住:“你说什么?”

    侍卫低声重复一遍,赶忙道:“太医查验是鸠毒所害,卯时人就……”

    卯时?

    那个时间他才刚离宫。

    “不可能!”

    巨大的荒谬感袭袭来,压垮了萧则俞的神经。他甩手推开侍卫,从马车一跃而下,抢过一侧禁军的马匹,翻身而上,扬鞭准备赶回京城。

    “陛下!”禁卫军统领驱马挡住萧则俞去路,随行的大臣们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

    “拜谒高庙,昭告天下新君登基一事已不可再行推迟,这再过半个时辰就到泰山了,您就算回去,也要等祭祖之后……”

    “滚开!”

    萧则俞夹紧马肚子,想策马前行,可身下的马只原地转圈,摇头低低嘶鸣抵抗。

    禁卫军无声把马哨藏了起来,有理有据劝道:“无论如何后宫有太后娘娘坐镇,您不用担心,请您前往泰山祭祖。”

    随行而来的大臣们得知了事情缘由,乌泱泱跪倒一片,齐声劝阻:“陛下,请您前往泰山。”

    萧则俞归心似箭想回去确认这个消息是假的,‘沧浪’一声利刃出鞘,他提剑指着挡路的人,面色铁青:“朕再说最后一遍,滚开——”

    禁卫军统领看着因情绪波动而颤抖的剑尖,坚定摇头,不退后半步:“陛下,您……”

    噗呲——

    胸口一痛,温润的血液涌出,迅速打湿衣襟。

    统领脸色惨白,上前一步将剑尖怼的更加深入,语气缓慢而坚定:“您不能走!”

    新帝祭祖返回的消息传出去,反贼那边气势恐要大涨,指不定要传出些什么言论……更何况当今的身份是先帝走之前承认的,本就有许多人心存疑虑,此番再走,天下不乱也要乱了!

    先帝去之前的交代,他必须完成!

    萧则俞闭眼一段时间,压抑住胸口的剧烈起伏,神情平静下来,睁开眼的同时缓缓松了剑身:“好,朕去祭祖。”

    身后大臣喜出望外,高呼陛下英明。

    统领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又指不出来,他捂着胸口伤势被人扶下去,刚解开衣衫准备擦药时,就看到不远处兵荒马乱,在众多人之中,玄色衣衫跃马扬鞭,飞驰而去。

    他眼前一花,差点晕了过去。

    一个已死的女子哪儿有江山社稷的安稳重要?

    绝望之际,忽又听得一声高呼,抬眼望去,竟是老将军将陛下打晕虏了回来:“快去东陵。”

    当下也顾不得伤势,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赶路,终在太阳下山前赶到了祭坛。

    萧则俞醒来时躺在床上。

    他看着帐顶,还以为先前听到的噩耗是一场梦,一行清泪没入发间消失不见,心脏处残存的余痛席卷着身躯,沉重的像是手脚带了一层镣铐,让他起身艰难。

    床榻边跪着的老将军看着新帝睁眼却一言不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陛下,现在已经到东陵了,今日请您好好歇息,明日祭天祭祖之后,臣等立刻回宫……”

    耳边嗡嗡作响,萧则俞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看见他嘴巴不停张合,艰难支起身子,屏风之后密密麻麻跪着认错的大臣提示着这一切不是梦,是真的。

    新帝支身半坐,披头散发,面色木然,阴森的气息活脱脱是一只迷失在人间的厉鬼,静待找人讨债。

    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直达天灵盖,老将军闭了嘴。

    风吹烛灭,万物俱籁,一声虫鸣鸟叫都没有,耳边只余下身后其他同僚小心的呼吸声。

    “时辰到了,祭天吧。”

    皓月当空。

    凄冷的月光笼罩住整片祭坛,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子夜祭天祭祖让百官瞳孔震惊、惊骇不语。

    所有预备的仪式都在此刻做了废,史部负责记录此次祭天仪式颤抖着手提笔,白纸上全是滴落的墨团,这事儿他不知道怎么写,也不能写。

    新帝衣角被风吹动,猎猎作响,他听着祷祝词,神情冷静到极致。

    可在场无人不知,他是疯了。

    在百官悚惧惶遽的目光之下,祭天祭祖结束,萧则俞询问道:“现在,朕可以回宫了吗?”

    若是新帝醒来大发雷霆还好,此番‘祭天祭祖’还有言语间的征求之意,让所有人不敢说话,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只当死了。

    “给朕备马。”

    侵晓,新帝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间。

    禁卫军随从在侧,但骑术最好的禁卫也始终落后主子一马之身的距离。

    精湛的技术始终比不过人心绝望后的爆发力。

    累死三匹马之后,萧则俞在正午时到了京城。

    烈阳照在身上却驱不走依附在骨子里的寒意,他抱着最乐观的心态,一路都不停催眠自己,这是叶榕再同他开玩笑。无视所见奴才面上的惴恐,他长驱而入。

    寂静的宫殿透出阴凉的寒意,林七同着一群哭哭啼啼的婢女跪在冰棺之前,萧则俞强撑着一口气进去。

    “陛下……”

    林七震惊陛下这个时候回来了,膝行上前叩头,“从您走之后无人进过殿,姑娘向来喜欢迟些起床,奴才就没当回事,直到午时殿内还没声音,奴才进去查看,姑娘就……就……”

    冰块砌成的棺椁内,叶榕睫毛和发丝上结了霜,安安静静躺着。

    最后一口气散去,萧则俞口喷鲜血,身形摇摇晃晃,在即将倒下前稳住了身躯。

    看着被血溅脏的冰棺,萧则俞用袖子缓缓擦去,用力之大仿佛想将冰棺擦裂。他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众人并未听清。

    只道后来新帝怒而彻查,整个前朝后宫人心惶惶,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无故遭殃被抓去顶锅。

    太后忧心忡忡担心数天,叶榕自入宫以来,除了皇帝也只有自己那日强行闯入宫殿接触过她。

    虽不明白叶榕为何忽然直接吃了那‘假死药’,但人都死了,她只能赶忙去善后。可偷偷摸摸把整个宫殿翻了一遍,也没找见那装着毒药的白瓷瓶。

    太后原以为是新帝身边的小太监把罪证保存藏起来了,心惊胆战等着新帝回来向她发难。

    一连三天,太后是觉也没睡好,饭也没怎么吃,实在坐不住了,派人去清正殿探一下消息,才得知这鸩毒的出处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凭空就出现在了叶榕口中。

    太后直觉是有人帮她善后了,思来想去,也只得推到魏乘风身上。

    可这样看,疑问就更大了。

    因为魏乘风也死了,和叶榕身亡的时间前后间隔不到一盏茶,就好像两人是约好一起死的一样。

    太后心里清楚这个猜测绝不可能。

    但萧则俞不知道,他信了。

    他悔恨自己同意了叶榕和魏乘风的见面,认为他二人就是约好了做亡命鸳鸯。

    此时天气还未到烈日炎炎的夏季,殿中却堆满了冰块,帷幕将阳光遮住,精致的冰棺放在正中央,一片阴冷湿寒中,萧则俞穿着薄衣睡在棺椁旁侧。

    林七推门而入,被扑面而来的寒意冻的打了个哆嗦。他小心翼翼上前,微弱的声音在殿内显得格外大:“陛下,前朝臣子和太后都在宫外求见,您看……?”

    萧则俞眼皮微动,并未回话。

    林七实在没了办法,大步上前:“这冰棺落了水,陛下,该换冰了。”

    衣料摩挲作响,沙哑干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让人多送些冰来。”

    “是……”林七嗅到尸臭味,悄悄抬头。见着陛下面色青紫,嘴唇冻的发白,劝说的话在嘴边欲言又止。

    “去回了他们,明日正式恢复早朝。”在外面干嚎,只会影响他和叶榕的独处。

    林七被赶了出去,殿门牢牢关住。

    萧则俞伸手,隔着空气探着叶榕的面容。即便用了再多的冰也阻止不了尸斑的漫延,叶榕本身的容貌已经有些扭曲变化……

    他看着,忽然笑出了声。

    “现在你应该见到魏乘风了吧?”

    “你说说你,明明和我好好说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闹出人命。地下能比人间舒服?”

    像是情人呢喃:“都说头七回魂夜,我爹娘没回来看过我,你不能也不回来吧?”

    “要不要给你烧几个奴才过去?魏乘风可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主儿,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更不会做饭。想见小桃吗,杀了她送过去你肯定会生气,我照着她样子做个纸人烧了送下去好不好?”

    “至于我……”

    萧则俞收回手,神情晦暗,“我生气了,什么时候你来找我认错,我再去见你。”

    而他所念的人,此时正在另一空间里,拿着一柄长剑直直插进面前男子心脏,毫不留情地翻弄搅动。

    中剑之人像是遭受到了巨大的背叛,一双漆黑的眸子中尽是不可置信,叶榕冷漠无情的模样深深刻印在记忆最深处。

    他张目怒睁着眼死了。

    杀人凶手叶榕却并未离去,只是站在他身前静静等着。

    片刻之后……

    地上谪仙一般的人物心脏处莹莹绽放出一抹绿光,他胸口碗大的血洞正在极速修复。

    垂下去的头微微颤动,还未反应过来当下发生了什么,叶榕抬腕挑剑,又将他的心脏刺穿挑去。

    如此循环往复六次。

    她才擦干净了剑,扔下一方帕子盖在对方脸上,乘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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