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北方的冬天，寒风刺着喉咙，就一直冷下去，水井被冻住了，水管被冻爆了，天上飘着飞雪，洋洋洒洒的，把天空都变成了灰白色。

    在放寒假的这一段时间，唐菁菁一直都在家里面，早上整个世界都像一个冰窖，只要推开房门，就能感受到屋外那种透人骨子的寒气，扑洒着被风卷到人的脖子里，眼睛里。

    手一露出来都快被冻坏了，唐菁菁就索性全体都窝在床上，铺展开来一本本的寒假作业，实际上是在偷偷看小说。

    在临近春节的时候，母亲也放假了，父亲开车那辆二手的面包车载着两人去县里面买东西屯年货。

    过年回家人很多，每个超市都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的，除了过年那些好吃的零食和肥美的鱼肉之外，对于唐菁菁来说，期待过年的还有一种，那就是又可以穿上新衣服。

    唐菁菁跟着父母一起来到了比较热闹的小店里，店里面货架上还有最上面的衣架上都挂着年末最受欢迎的款式和颜色。

    唐菁菁相中的一个浅粉色的棉服，左右两边有两个大口袋，版型好看，颜色也没那么显眼，她喜欢得很，在一旁的母亲说让她去试试。

    看着试衣镜的自己，学生寸头，那件衣服很合身也很防寒。

    一切都很合适，父亲也掏出一百块钱准备结账，但一看标签上的价格——300元，

    唐菁菁本来雀跃的心情也瞬间被熄了火，没了想要买走的欲望。

    300元对于他们来说什么概念呢？

    300元在那个时候可以买十多斤肉，也可以买几箱年货，

    而要是买一件这样只能穿的衣服，这种心情就像是在心尖上割血一样，心疼。

    知道赚钱不易，在看到价格的那一刻，唐菁菁就已经放弃了那件衣服，她语气很平淡地对母亲说，自己并不喜欢这件衣服，转身去了更加便宜的地方去看。

    最后唐菁菁在众多衣服中选择了一个比较保暖的黑色棉服，虽然不如上一个羽绒服那样版型好看颜色艳丽，但是对她来说新年有个衣服就已经足够了，

    父亲和母亲又买了一双鞋子和棉裤三人手里都提着几大袋子的东西。

    买完衣服和逛完年货以后已经是中午了，小县城商场周围都陆续支起了小摊，有饼摊、面摊……

    各种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更给这个小县城增添了几分年味。

    随处可见在一片空地上支起的小摊，各种饭香气和寒气混杂在一起，烟雾缭绕的，

    三人走进了一家人不是太多的面馆，点了三碗面和一些凉菜，父亲又点了一瓶酒。

    唐菁菁要的是小碗面，面吃进嘴里的时候胃里面都是暖暖的，

    三人虽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但聊天最多的还是父亲和母亲，他们有时候在谈邻居家的各种杂事，唐菁菁也跟着听，有时候觉得有趣，有时候也觉得无聊。

    面见了底连汤也没剩一点，唐菁菁坐在店里实在无聊得很，和父母说了一句，打算自己一个人出去逛一逛。

    她拿着手里的钱买了街边五六块钱的糖炒栗子，手指剥开那一瞬间香味扑鼻而来，她尝了一口进去，香糯甜软，确实很适合冬天吃。

    心情也愉快了很多，正在唐菁菁要离开的时候，突然眼尖地发现了不远处有正在打折便宜处理的书籍。

    围观的人很多，各种杂书被零零散散地摆在地上，有的封面画的看起来很吸引人，唐菁菁也被吸引了过去。

    她蹲下来随意地翻阅着，看到了一本封皮还不算太破的言情杂志，便拿起来看，

    老板也很热情，看她是个学生装扮对他说：“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这边还有几本，可以一起便宜卖给你。”

    老板说完，又从后面的大箱子里拿出了其他几本封面都是彩色的言情杂志放在了唐菁菁面前。

    唐菁菁简单地翻阅了几下，里面的小说都是自己没看过的，心动想买，但也想起了今天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如果父母看到了自己又在看这样的小说，心里面会如何想？

    唐菁菁想了想还是放了回去。

    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又看到了在卖书的旁边，看到有一个推着车的老奶奶，那个老奶奶看起来跟章之阳的姥姥长得很像，她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然而在眼神飘移到老奶奶身上的时候，她仿佛又看到后面商场有熟悉的人。

    那个人是不是章之阳？她心里有过片刻的恍惚和犹豫，觉得像又不像，

    像的原因是他的背影，还有他的走路姿势真的很像平时他大跨步的傲气和张扬的背影，

    而不像原因是他旁边站着一位穿着很不一般的男人，那个人身上穿着像是动物皮毛做的大衣，看起来价值不菲。

    唐菁菁听自己的妈妈讲过，说他们家里附近有出门打工的人赚了钱，回家过年的时候带了一件这样的皮毛大衣，好像要1000多块。

    当时她就在想着1000这么多，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而这些钱就只为了买一件大衣，那该得有多奢侈。

    她又在想，

    要是章之阳和这个男的认识的话，那章之阳的家里想必也一定很有钱吧。

    为了看清到底是不是他，唐菁菁隔着马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看着那个男人领着章之阳走进了装潢富丽的商店里，因为贵所以那个商店是她从来没有进去过的。

    他们走得太快了，唐菁菁看得依旧有些模糊，她从马路对面穿过去，隔着玻璃窗垫脚继续去看他在玻璃后的外貌，

    真的是章之阳啊，

    那身边的那位是他的亲人吗？

    看起来两个人一点也不像，也应该是他叔叔或者伯伯一类的吧，而且他之前不是说过自己的父亲在外地忙吗？

    唐菁菁看着他觉得自己踮脚在内心想象的样子，像极了书中所说的偷窥者。

    两人很快在玻璃窗上消失了身影，唐菁菁以为他们是去里面逛了，收回视线准备离开的时候，原先的章之阳和另外一个陌生男人很快推开门从店里走了出来，

    还没准备躲避自己的唐菁菁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赶忙转身努力装作自己在等人的样子，试图不让他发现自己在这里偷偷看他。

    但很明显的是章之阳发现了她。

    男人和章之阳聊了几句话之后男人就离开了这里，只剩下章之阳留在原地。

    他身上穿着的羽绒服牌子是她曾在网上见过的贵牌子，他站在不远处，双手插在兜里，嘴边呼出的气在他面前扑散开来，章之阳似乎比以前更憔悴了很多，眼垂下拉着，但疲惫的眼神中，依旧藏不住脸上张扬着的少年感。

    转过身后的唐菁菁还以为他坐车走了，谁知道抬头的那一瞬间正好与章之阳微笑的眼神相对视，

    此刻她更像是被抓了包的小偷，有些无处可逃，

    而手上本来烫手糖炒栗子也都像是失去了温度。

    章之阳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面前被耳暖裹住整个头的女孩笑笑说道：“你今天跟你爸妈来屯年货吗？真巧呀，这这里遇到你。”

    他嘴边都很欣喜，原本疲惫的神情也被清亮的嗓音代替。

    唐菁菁简单地嗯了一声，说：“真巧，你也来这里逛？”

    她没问刚才的那个陌生男人是谁，因为唐菁菁感觉两人现在的关系就是普通关系，

    而且章之阳貌似对他家庭方面这样的事情很少提及，如果自己现在问他，总感觉内心有点逾矩。

    隔着熙熙攘攘、吵闹的人群，也为了不被人群冲散，章之阳又走近了许多，

    两人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对视着，章之阳在寒假这段时间似乎又长高了，他耳朵被冻得红红的，脸颊处也因为风的刺骨，而变得有些微红，就像是春天的那些红喇叭花一样，看起来一点也不狼狈，很灿烂。

    章之阳看着唐菁菁说上拿的东西问道：“你手上的是在哪里买的？也是在这里吗？”

    其实唐菁菁此刻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刚才没买那几本言情小说，要不然在他面前展现的是一个只会讲情情爱爱的女孩。

    唐菁菁视线往左前方飘去，说：“就在不远处，你也要买吗？”

    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从塑料袋中拿出了几颗糖炒栗子问：“你要尝一尝吗？我觉得挺甜的，比巧克力甜多了。”

    章之阳似乎格外爱笑，

    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以及手掌中心的糖炒栗子，章之阳又笑了。

    唐菁菁就不懂他为什么要笑？难道是自己嘴角有残渣，还是嫌自己给的糖炒栗子太少了。

    她有些疑惑，眼睫垂下，脸上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其他原因，肉眼可见的红，

    而她思考的视线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章之阳伸出手对他说：“那我就尝尝，谢谢咯！”

    唐菁菁只是摇摇头，内心刚才的低落又上升了。

    章之阳掰开果肉吃到嘴里说：“我正好回家的时候给我姥姥他们也带点，谢谢你给的糖炒栗子。”

    “不客气……”

    唐菁菁听完只是觉得他说话很客气，如果要是其他同学，她也会分给别人的，她总是觉得，章之阳似乎对待所有人都很礼貌，好像自己也不是特别的那一个…

    两人交谈的时候，刚才离开的男人又走过来，他开着一辆黑色的，看起来保养良好的车，

    擦得锃亮光滑的车身周围没有一点灰尘，因为太阳照射的缘故，车身都是黑亮的，不像自己父亲常年在外拉货的二手面包车一样，轮胎和车身都是泥。

    坐在驾驶座位上的男人，拉下车窗，脸上的神情绷着，面容一副生人勿近的生疏模样，两只粗眉挂在皱皱的眉头上，显得有些威严。

    看到他唐菁菁想起了电视剧中那就有钱的生意人一样，同时也看出了他眼神中的不耐烦，

    他把车窗拉了下来，看了正在说话的两人一眼，

    唐菁菁真心原本想跟他打招呼，叫声叔叔好，

    可是那个男人的视线始终没落在自己身上，也没落在章之阳的身上，看他们就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左手支撑在车窗上，手里还捏着正燃起的点点星光的烟，从嘴巴里和紧闭的嘴唇中冒出的烟雾，就像是在家煮熟的蒸笼一样，到处弥漫肆意着。

    他开口就是低沉嘶哑的声音，对章之阳说：“你同校同学吗？聊好了就赶快上车，我那边还有事。”

    他似乎很不喜欢章之阳，对于他耽误自己的时间也有点生气。

    “知道了。”

    章之阳简短的和唐菁菁告别以后，也坐上了车。

    因为堵车汽车轰轰的走得很慢，唐菁菁虽然从后面看不到坐在车里面人的一点点神情和动作，但还是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而她对章之阳的了解也从以前的一无所知变成了现在的一知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