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沈巧雪把聚会的位置订在了一家规模还不算小的湘味菜馆里，到场的人也不少，足足有十桌那么多，虽然来了这么多，但最想见的却没来。

    唐菁菁吃到最后，对于同学的闲聊没有兴趣，自从知道章之阳要出国留学，她心里就堵得慌，也不知道上次她写给章之阳的祝福语他有没有看到，有没有认出是自己的字迹。

    吃饱喝足后，唐菁菁借着上厕所的名义走出餐馆去散心，外面的日头又高又烈，唐菁菁看到了一家卖棒冰的超市，选了一个最便宜的老冰棍，拿着手里刚准备掏口袋付钱，就看到旁边的商场门口停着一辆车。

    那辆黑色的车唐菁菁觉得熟悉，眯眼去想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时，从车上又下来两个人，

    这次她万分可以确认眼前的车她绝对认识，因为从车上下来的两人中，其中一人就是章之阳，另外一个男人就是上次在寒假中和章之阳一块去买衣服的怪叔叔。

    他们相处和说话之间更像是冰冷的陌生人，章之阳的脸色也更冷漠。

    唐菁菁和他们距离十分近，为了害怕被发现她退到了后面高高的货架旁，以此来遮挡住自己的身体。

    章之阳跟怪叔叔像是在争吵，两人一个副驾驶上坐着，另外一个则握紧了手上的拳头站在原地，又过了一会儿，怪叔叔关上了车窗，黑色的轿车也驰骋而去，只剩下章之阳一个人站在那里，盯着汽车早已离去的地方呆视。

    他是跟自己的家人闹矛盾了吗，从刚才的所见所闻中，唐菁菁只能得到这个信息。

    “喂！姑娘！你到底买不买啊！冰棍都快化在你手上了。”

    老板嗓门很大，说话语调也很高，超市里购物的其他人也探出头来看，

    “对不起，我买。”

    唐菁菁回过神来，拿起手上的冰棍去结账，还没走出门去，就看到之前定在原地的章之阳现在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眼神也注视着她。

    意料之外的碰面，唐菁菁干笑一声冲他打招呼，

    神色依然低落的章之阳垂下了头，只问了句：“你都看到了？”

    “算是…吧。”

    唐菁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又说：“你放心，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其他人知道也无所谓，反正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

    章之阳后续低喃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唐菁菁没听清他的意思，“啊”了一声，章之阳抬起头说了句没什么，指了指街角对面的快餐店说：“要一起去坐坐吗？”

    手上的冰棍因为酷热的天气已经在塑料袋中有化水的趋势，唐菁菁看着他情绪低落的样子，点了点头。

    坐在快餐店比外面凉爽很多，两人同坐在一个小角落里，章之阳点了两杯冰可乐，喝了一小口，才缓慢开口，

    “你今天怎么会在这里？”

    唐菁菁就把班主任安排聚餐的事情告诉了他，章之阳恍若地点了点头，说自己记起来确实还有这回事，原本想也参加，但因为自己家里的事，所以耽误没去。

    他说话时候的气压很低，唐菁菁也察觉出了他今天状态很低落，完全不像平时积极开朗的人，她试探性地问：“你和你家人吵架了吗？”

    章之阳垂下眼睛，略微点点头，嘴唇动了下，说：“和我父亲，也就是刚才那位。”

    唐菁菁早已经猜到那位怪叔叔的身份不一般，类似于亲戚一类的，可没想到章之阳说他就是他的父亲。

    唐菁菁也不是怀疑什么，在心里把他们两个暗暗比对后才发现两个人没有相像的地方，倒是章之阳和她母亲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亲母子。

    只是有一点的疑虑，后来唐菁菁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像不像又不是只靠长相和外貌判定的，生物课本上不也说了，基因具有多样性。

    她收回了自己的那些胡思乱想，开口安慰道：“家人之间没有什么隔夜的仇，你不要多想，你父亲也很爱你，过几天气就消了。”

    “但愿如此，”章之阳缓缓回答，偏头看着窗外曝晒的日头问，“要是你的话，你会觉得父母对你好吗？”

    他突然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唐菁菁有些疑惑，她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我觉得父母跟孩子的关系是永远也断不了的纽带，他们把我们生下来给了我们生命，还把我养到这么大，我很感谢他她们，要是按照我自身来说，我父亲母亲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对我很好，等我长大了也会对他们好。”

    一连串的回答让两人之间的氛围静滞了一会儿，正在唐菁菁觉得自己说的话是不是不太对时，章之阳起了身，盯着她看了一眼说，“你很幸运。”

    没再给唐菁菁反应的机会，他推开后面的椅子去结了帐，

    “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再见。”

    唐菁菁坐在那里，看着面前只喝了一口的可乐汽水，却不知道他口中的再见会不会是永远的告别。

    -

    六七月份的夏天，空气中蒸腾的都是密不透风热气，公交车上没有冷气，车上的座位被太阳照得有些烫手，章之阳在公交车最后面找了一个比较阴凉的位置，但即使这样还依旧挡不住酷热，十几站坐下来他侧脸都被热气蒸到发红，头上甚至脖子上都陆续渗出了很多汗。

    到了指定站下车，章之阳又走了十分钟才到家里。

    这里不像中心的商场繁华，但人却可别商场的要多，走在回家的路上，拥挤的住户一家挨着一家，吵架声、孩童哭闹声甚至男女之间大汗淋漓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无比清晰。

    街边货架杂物堆在一起只留下了一条狭窄的道，小型的自行车可以过，但稍微大点的就不行。

    章之阳弯弯绕绕，一路上跟许多相识的邻居打过照面后，上了楼。

    他现在暂居在这里的三楼，门只是木门，以前的锁孔早已经生了锈，打不开，章之阳就在门那边弄了一个长链锁，不过现在是夏天，各家各户都开着门散着热气，章之阳一进门就看到了在沙发上正缝制东西的姥姥。

    家里虽然破旧，但很整洁，砖和黄沙铺成的地板上除了土再没其他脏乱的东西。

    姥姥坐在有光的地方，针线筐上面盖着一张木制的蒲叶扇，她脖子上挂着毛巾，原本是干的，现在已经被擦得有些湿。

    章之阳一进门就感到铺天盖地的热气黏在自己的身上，没有剧烈的动作，身上早已冒出了汗。

    章之阳皱眉走过去问：“姥姥你怎么不开风扇，都这么热了，空调也不开。”

    姥姥眯着眼睛笑，放下的手中的东西，说：“我不热，你总算回来了，吃饭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做点饭。”

    “吃过了，”章之阳把旁边风扇打开，伴随着老式风扇吱呀闷哼的响声，他又开口问道：“我妈呢，”

    “我才把她哄睡着，现在在里屋凉席上睡着呢，”

    章之阳点点头，径直走进了浴室，关上门准备冲去一身的黏湿，

    姥姥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翕动着嘴唇问：“你爸他？”

    “走了，”章之阳说得轻描淡写，直挺挺地站在淋浴头下，闭眼感受身上的燥热在一点一点消失。

    晚上，姥姥去附近菜市场买了菜，章之阳在附近接了一个补习兼职，日常就是给那些刚上初中的学生，教数学物理，一小时五块。

    章之阳的母亲李珍娟也醒了，她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疯言疯语，见到陌生人就狂喊，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在章之阳补完课回家时，她就站在门口等他，喊他的小名——阳阳。

    章之阳或许心里还堵着一股气，他看着眼前的人，瘦弱的身子和苍白的肤色，还有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神，无辜又可怜。

    章之阳移过眼神去，没说一句话，对于她欢迎的动作只是是冷漠地回了句嗯，再没说其他的话过，从她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吃完饭，章之阳回到了房间，拉开台灯，

    在他桌子上放着的是某外国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一直在那里坐着，看着，盯着上面录取的名字沉思发呆，

    这张通知书是他每天读背英语以及努力学习的证明，对，现在来说仅仅是一个证明而已，没有其他的用处。

    夜已经深了，窗外的躁乱声也渐渐平息，时不时传来脚踏楼梯的声音，随着就是一阵狗叫。

    章之阳拿出明天要补习的内容，上面写写画画，一直等到手表上的闹钟，滴滴响起，他才合上书，准备睡觉。

    已经十二点了，章之阳正要关门，看到还没黑透的门口站着一个人，

    客厅里的灯早已经关了，章之阳拿着手电走出去，在门口侧边看到了蹲在一旁的李珍娟，

    她手上拿着一碗已经坨掉的面，蹲在墙角处一动不动，藏在黑夜中的眼睛还是那样可怜无辜，她盯着章之阳看，像是要寻求原谅一般，

    可他们都没做错？

    章之阳想要去留学，她想要恢复原来的家庭模样，他们都有自己想要的，都没做错？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李珍娟仰头看着他，从地上拿起一个很小型的积木模型，上面是一个恐龙形状，小小的，颜色也已经掉漆，不知道她从哪里找到的这个？

    李珍娟捧着手的碗慢慢举高，直到胳膊伸直，而她依然蹲着身子，有些蜕皮的嘴唇缓慢张口，

    “你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李珍娟的话很轻，也很温柔，就像当初章之阳小时躺在她旁边听摇篮曲，

    她柔和的歌声和她耐心的哄睡，一切一切都涌现在章之阳脑海中，

    他很想逃离这样的生活，很想跟着父亲一块出国，很想简单无忧的生活，

    可一切都……

    这次章之阳蹲在地上，失了态，他手捧着脸，没去接那碗面只是默声蹲在原地，

    他没办法做到心狠，他也逃不过父母亲带给他的血缘，他什么也没做错，唯独不该是这样。

    李珍娟放下碗，站起身来去轻拍他的背，动作很轻很慢，就像真的在哄小孩一样。

    天上的月亮早已不似从前那样明亮，甚至说有些黯淡，也更显凄凉，银白色的夜，透过窗户稀薄的光散在地上。

    李珍娟哄睡的动作依旧还在继续，而章之阳背阔高大的身影几乎被李珍娟瘦小的身影所笼罩。

    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只要考上大学，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章之阳最后在心里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