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五章

    45.

    姥姥的尸体是在五中附近的马路边被发现的,起初路过的人以为她埋头是在乘凉,直到她佝偻瘦小的身躯被风一吹忽然倒在了地上,旁边的人才开始慌乱围观。

    有好心人打电话喊救护车来,医生在摸到僵硬身体时摇摇头,已经救不回来了。

    尸体没人认领且还处在高考期间,医院便放在了停尸间,由警察负责找到家属。

    章之阳他们到地方时,医生指引他们来到了停尸间,惋惜着说,老太太是捡瓶子时被活活热死的。

    宽敞的房间内停放着一张床,小小的人被白布盖上,清瘦枯干的身子像是没有了重量,轻飘飘的像张纸,被风吹倒,被泪沾湿。

    章之阳跪在地上,颤巍的手一点点揭开白布,那张脸,蜡黄的皮皱在一起,伏在脸上的皮蜿蜒曲折,堆在眼角,堆在额头。

    章之阳用手去碰,凉,好凉,

    姥姥身体那么冷,怎么会是被热死的呢,一定是谁的恶作剧。

    章之阳起身冲着门外大喊:“医生医生,我姥姥全身都是凉的,不是被热死的,这不是我姥姥,医生你搞错了,我要回家去找我姥姥。”

    许宗景和唐菁菁都起身去拉他,他挣扎着,不停地在解释:“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这不是我姥姥,我姥姥说要等我高考完给我做好吃的,她在等我回家,这不是我姥姥…”

    他说着、喊着、哭着,最后扑通跪在了地上,整张脸都贴在冰凉的地上开始呜咽。

    许宗景扭过头掉眼泪,唐菁菁也哭了,她捂着嘴巴啜泣,怎么也想不到那么温柔慈祥的姥姥就这样离开了。

    医生走过来问:“尸体火化还是你们带回家埋。”

    埋又埋在哪里呢?

    姥姥早已没有亲戚朋友,因为生不出儿子,她丈夫跟女人跑了,没人管她们,但孩子还小,生活还要继续,年轻时给人家当保姆洗衣做饭,闲时就打零工挣钱,在那个年代,顶过多少闲言碎语,靠着一双手让李珍娟一路读到大学,她们辗转了太多地方,连房子都没有,又能埋在哪里呢?

    只能火化,几天之间,一个小小的人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章之阳家里亲戚几乎没有,来吊唁的人很少,除了关系比较好的邻居,再就是同学和老师。

    而唐菁菁自从回家后就开始发烧做噩梦,她总是梦到同一个场景,梦到自己被长长的丝线缠绕,缠成厚厚的一个茧,怎么挣扎也不能动。

    醒来时,许宗景来找自己,他对她说,你快来劝劝章之阳吧,他不吃不喝、也不哭不闹,老师和朋友们都劝不动,而情绪长期憋在心里是要出事的。

    唐菁菁跑到他家,看到章之阳跪在灵堂前,披麻戴孝,脆弱身体之中一张比白灰还要惨淡的脸,他眼神黑乎乎的,像个无底洞,又无神,又无力。

    她同章之阳跪在一起,晃着他的胳膊乞求他,

    章之阳,你别这样,你哭会儿吧,求你了,哭出来就好了,别憋在心里,会生病的。

    压抑许久的情绪天平也突然倒塌,他突然抽泣起来,流着泪,嘴唇开始抖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爸为什么会抛下我们,我妈为什么会变成疯子,为什么是我要承受这一切,我在学校听话,在家里也听话,可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抱着唐菁菁哭,唐菁菁也听着他的哭声流泪,

    他也才十八岁,应该有疼他爱他的父母,为什么这么好的人会被人抛弃,为什么这么优秀的人会要经历这些,一切的一切不该是这样。

    哭到最后,章之阳的嗓音已经沙哑到变了调,他似乎更颓落,在唐菁菁安慰他时,章之阳摇摇头,一直在否定。

    唐菁菁不懂他什么意思,却听到他苦笑着开口,“菁菁,我考不上清北,也去不了北京。”

    唐菁菁整个人怔在原地。

    章之阳考试时,脑袋晕晕沉沉,卷子没写完就开始打瞌睡,临到交卷还有好多题没写完,原本应该上清北的他,现估摸着只能上个普通的一本。

    而事实就是高考那天,精神还不太清醒的李珍娟太心疼劳累的儿子,在牛奶里加了几片她自以为能让人休息的安眠药,这是后来章之阳在看监控和检查药的时候发现的,安眠药少了几片,就在那杯牛奶中。

    自己的亲妈断送了他十几年的努力。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每天不眠不休地做题、背书,比照往年的分数,一点点算分,估分,每次睡觉前,想着再多背几个单词,比平时多考几分,就多点保证,可是现在全都没有了。

    唐菁菁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完,她哭个不停,抱着他说一切都会好的,心里渴求老天,把痛苦分给她一点,不要让他再那么苦了。

    姥姥去世后,李珍娟精神状态变得很差,她经常在姥姥常坐的地方,自言自语,有时候半夜还会跑出来偷偷哭,甚至开始不好好吃饭,把碗摔到地上喊着要姥姥喂,在她又一次把碗摔烂后,章之阳内心压抑着的情绪像盛满水的气球,总归还是破裂爆发。

    他看着李珍娟打滚撒泼的样子,站起身来对她吼道,

    “都是你!还不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生病啊!为什么要把安眠药放到水里!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我十几年的学习都白费了!我考不上清北了…你知道我付出多少努力吗…我每天睡得很晚想着多学习一点…我做梦都想去北京……”

    他生气愤恨,喊着喊着就开始痛哭,他还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自己的亲妈断送了自己的梦想,他看着面前的人,畏畏缩缩地蹲在地上,头发散乱,嘴里都是疯话,他真的好想跑,逃离这里,扔下这一切跑得远远的……

    李珍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脑子空空的,只知道抱头痛哭,她想妈妈,想她记忆里的阳阳,对于章之阳的怒气,她害怕,只能缩在一边喊阳阳,看起来可悲可怜。

    一切都停止了,四处弥漫着断断续续的哭声,这让章之阳觉得窒息,他越过李珍娟朝着门外走去,合上门的那刻却蹲在地上,他听着屋内女人喊阳阳,低喃的声音就像紧实的蛛网,密密麻麻地把他的心包裹、束缚、勒紧,看不到的丝毫缝隙,章之阳头埋在双手间,认命似地闭上眼。

    之后的章之阳每天都很累,他要给母亲攒够去医院的钱,以此保证自己上大学时母亲不至于没人管。

    老师给他介绍了几个家教的活,可章之阳拒绝了,没人知道,出事那几天,他做了整整五遍那张未完成的试卷,每遍都跟答案几乎一样,他很想证明什么,可结果又向他证明,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现在他看到试卷和课本就难受反胃,一种由生理产生的厌恶。

    他跟许宗景去了工地,早五晚十,天不亮就要抬水泥,那些水泥好重,重到几乎快要把人的脊柱压弯,在只干了两三天后,他实在受不了,倒在了工地上,摔断了胳膊。

    出院时工地头害怕出什么意外,怎么说也不肯让他再去,他只能拿着结清的工钱,去买了点消炎的药,鬼使神差地还买了包烟。

    他从小到大没碰过烟,印象中吸烟只存在于那些小混混当中,他们吸来吐雾,常说一天一根烟,赛过活神仙,一根烟下去能减轻很多压力,人会轻松很多。

    章之阳有点心动,像干坏事一样,拿了一根烟和打火机,躲到天台上,点上烟,却迟迟不敢放到嘴边。

    “吸烟不是这样吸的,像这样。”

    许宗景靠在一堵矮墙后面,搭在屈起腿上的手,夹着根快要燃尽的烟,仰头吐息。

    两人都住在这里,在这里碰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章之阳走了过去,坐在了他身侧,学着他的样子,猛吸了一大口。

    呛鼻辣嗓子的刺激味道让章之阳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许宗景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晃着身子开始笑,伸手把他手上的那根烟弹到了地上,用脚踩灭了最后的一点火光。

    “你不适合吸烟,”他对章之阳说,“烟这东西不好,吸多了容易上瘾。”

    章之阳也没想着继续,身子靠在矮墙根,就这样吹着风。

    许宗景看他缠在胳膊上的绷带问他:“严重吗?”

    章之阳摇头,动了动胳膊,“小毛病。”

    “以后准备去哪?”许宗景把手上剩余的烟灰抖落,继续问。

    高考分数已经出来,最近许多人在报志愿。

    “就最近的吧,”章之阳低头,“也方便照顾我妈。”

    他的嗓音有点哑。

    “我说真的,兄弟,你有没有考虑过再复读一年,”许宗景偏过头来,叹息,觉得他这个成绩不该只停留在普通的学校。

    “没必要。”

    出分以后,老师也找过他,劝他再努力一年,但复读需要很多的精力和钱,他两样都没有。

    “你真看开了?”

    “真没事。”

    “唉,我也不懂你们聪明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个个心里都拧得很,都快扭成麻花了,还憋着嘴硬说自己没事。”

    许宗景话里好像意有所指。

    “就她,这段时间一直在问我关于你的情况,我说我又不跟他住在一起,隔几天才能见面,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自己问她呗,然后她就不说话了。”

    许宗景没指出“她”是谁,在场的两人也都心知肚明。

    自从经历过这些变故后,章之阳就断了身边朋友的联系,包括唐菁菁。

    之前唐菁菁还整天来这里蹲他,后来知道章之阳有意躲着自己以后,她就就很少来,但登上企鹅后,还能看到她每天给自己发的信息。

    想到她,似乎觉得愧疚,章之阳情绪低落很多,许宗景见状拍拍他的肩膀开导他,“你现在躲着她也不是事,她对你是真心的,你得给人家一个解释。”

    “嗯。”

    如今章之阳心静下来,也下定决心要好好解决这件事,一味的逃避也不会有结果。

    他打开手机,点进软件,翻到了聊天的页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几分钟前她发的。

    【章之阳,今天是填志愿的最后一天,朱涵和孟浩决定报一个城市,我决定报北京的学校,我相信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你也是,未来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漫长的沉默后,章之阳打字发了过去,

    【有时间吗?我们约个地方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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