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一支军队

    整齐的步伐在林中哒哒作响，一路惊起大片飞鸟。

    孙月本想观察他们去往的方向，可没等他们接近，那几只黑犬就仿佛闻到味儿了一般，朝她的方向不停犬吠，龇牙咧嘴。

    孙月眸色冷凝，望向几只狗的眼底一片冰冷。狗叫声更加激烈，皮套头几乎牵不住这几条狗。

    “走！”她靠近孙九耳边说道，声音几不可闻。

    “小畜生，发什么疯呢！”

    皮套头咒骂，要不是它们是头领养的爱犬，他早全给宰了；他堂堂指挥二把手还要顺着几条狗的心意行动，想想就令人不齿。

    “哼，既然你们自己想跑，我可拉不住。”

    皮套头冷笑，唤来一个小队长。

    “这几条狗鼻子灵，估计是发现什么了，你带着它们去看看，有发现就打信号。待会儿我们到了目的地就会发信号枪，没发现你再领着它们回来就行。”

    小队长尊敬应声：“是！”

    ……

    万兰滟在一阵颠簸中悠悠转醒，她感觉头昏脑胀，仿佛所有血液冲到脑门。睁开眼睛，一条湿软黏腻的触手绑着她的腰，令她倒挂在半空中；身旁是流了不知道多少血，生死不明的女儿。

    “！”万兰滟惊出一身冷汗，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恨恨地看着前面两道身影，他们正在讨论着什么，并没有发现身后动静。

    章鱼人：“今晚是圆月，又轮到你了吧！”

    鱼人：“嗯，到我了。你羡慕什么，你上月不是已经洗礼过了吗？”

    章鱼人：“哎，你可别炫耀了，谁不知道你一年能洗礼五六次啊，一年总共12次你就占了一半！”

    鱼人似乎笑了，明明是两个怪物，却像人类一样情感充沛，会争论、会开玩笑，会互相打趣。

    “可恶，都怪咱们这个地儿的晶能群落太小了，你说咱们能不能换一个更大的啊！”

    “这话要是被豚长老听见，我都不敢想你会怎么死。”鱼人摇摇头，“而且它离能量耗尽还有很长的距离，我看你还是别做梦了，说不定等你化为海底遗骨了它还好好的呢。”

    章鱼人QAQ：“我怎么可能敢在她面前胡说啊！你可别告密！”

    他情绪激动时，触手会不自觉缩紧。眼看女儿脸色逐渐青白，万兰滟顾不得其他，连忙奋力挣扎。

    章鱼人察觉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万兰滟被那双无机质的眼睛盯得浑身僵硬，只见他凝视几秒后又毫不在意地收回眼神。

    胸膛剧烈跳动的心脏鼓动耳膜，倒挂这样久，万兰滟的大脑陷入混沌，连意识仿佛都不太清晰。

    生理出现恐怖谷应激状态，可潜意识中却依然有一丝信念，支撑她从衣服内衬口袋中扯出藏得严严实实的一粒拇指大小的红色药丸。

    随行走晃动的触手几次差点令药丸跌落，脸颊的汗水没入头顶，万兰滟顾不得去擦，终于颤巍巍地将药丸成功塞入女儿微微张开的嘴巴。

    药丸入口即化，紧张到出了一身汗的万兰滟松了口气，这短短几分钟消耗的体力仿佛都比当年种一天地来得累，身心俱疲的她终于放心地让自己陷入昏睡。

    在她昏睡后，章鱼人才问鱼人道：“她刚刚拿的什么东西？”

    章鱼人语气迟疑地回道：“她的血止住了，伤口在愈合……她吃得有点像招灾鸥的食物——晶果！”

    他们对视一眼，眼底不约而同浮现出凝重，他们都知道，在这座岛上出现招灾鹭意味着什么。

    招灾鸥是他们渔人一族人人避讳的邪恶存在，每一个渔人从小便会被灌输招灾鹭的习性、样貌、喜好，只要遇到了必须第一时间扼杀，不然便会给组群带来灭顶之灾。

    “可恶，长老不是说我们岛上的晶能群落太小不会诞生晶果吗？明明我从没见过有晶果出现啊。”

    “别想了！快走，我们要赶快回去找长老，看看这到底是不是晶果！”

    章鱼人再没有玩闹的心情，他恶狠狠瞪了一眼双眸紧闭的万兰滟；本来还觉得这两人挺有趣的，现在只觉她们面目可憎。

    最好是搞错了，不然他不会放过这两个带来灾厄的怪物！

    ————

    孙月二人穿梭在树林中，一开始孙月跑在前方，身上很快被划出道道血痕，弄得浑身血淋淋。

    不过很快，孙九仿佛打通任督二脉一般，在充满障碍物的林子里行动越来越灵活，她便自觉落到后方让他领路。

    跨过一个树桩，她们躲在隐蔽的灌木丛后，依稀还能听到远处的狗吠声。

    孙九以笃定的口吻说：“它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孙月呼吸紊乱，这段时间她们只吃了一些鱼肉，一瓶水两人喝了五天，身体状态当然不算多好，这会儿短时间内小小爆发一下她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早知道刚刚就先在水潭那里喝个足，现在也不会喉咙仿佛火烧一样。

    “一直在跟着我们？”

    孙九微微喘气，他的状态也不算好，只不过身体好像早就习惯这种情况所以能够忍耐。

    见他点头，孙月竖起耳朵听动静，脑子里快速思考解决方案。

    是因为气味吗？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和孙九的衣服，自身全是血不说；想到两人之前在船上那么些天日日吃鱼，早被鱼腥味腌入味了。

    更别说她还没有衣服，到现在都靠两卷布料绑在身上。

    可能这身行头太方便灵活了，导致孙月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买衣服。

    衣服不能舍弃，如果只是单纯的气味，那她倒是有一个办法。

    “记得我之前找到的鱼草吗？”见孙九秒懂自己的意思，孙月满意点头道，“带我去那个地点。”

    这次两人虽然步履虽急，但丝毫不见慌张，孙月甚至有时间观察孙□□他各种在丛林急奔中的应对方式。

    孙九感知敏锐，他很快察觉到甚至主动想教主人更多，可连他自己都是凭着本能行动；有的时候身体自己起跳，等到要落地才能发现地面一根隐藏起来的树根。

    孙月不知孙九心中迷茫，很快两人回到那片长满鱼草的地点。

    鱼草或许偏爱湿润的位置，贸易岛上一般长在靠近海滩的泥地上，而这些鱼草则离湖泊很近。

    抓起几把鱼草，孙月屏住呼吸忍着恶心的腥味就往嘴里塞。

    “呕——”

    “呕——”

    两人接连生理性呕吐一下，孙月下意识捂嘴看了同样僵住的孙九一眼。她竖起耳朵，确定那些狗还没追来后松了口气。

    还好那些狗是被人牵住的，跑得比较慢。

    “……我们还是用手把它们揉碎吧，只要把它们的汁水涂在身上就行。”孙月尴尬说道。

    两人都是对鱼草反应比较大的人，揉搓鱼草的过程不提，反正最后两人都是满脸苍白，几乎被熏到翻白眼你帮我我帮你将鱼草汁液涂了一身。

    最后，她们在附近找了个草丛趴下，周围都是鱼草淡淡腥味，更别提浑身浸满汁液的孙月二人，她们完美融入周围环境气息。

    但凡是鼻子灵敏的生物，大概都会退避三舍。

    再一次趴在地上，孙月不在意湿润泥泞的地面，就好像躺在以前的床铺上，悠然打开手表查看地图。

    该做的都做了，要是还被发现那只能选择硬刚了。

    这么远，对方的同伴无法迅速赶来，他又只有一人和三只狗，因此孙月并不虚，只是有点顾虑敌方身上的木仓。

    “那人手上有木仓，你有把握吗？”孙月突然看向孙九。

    孙九下意识说道：“那是鸟铳。”说完他自己都是一愣，他定定神继续回答，“这种枪需要点火，上膛很慢，近距离他打不中我。”

    孙月恍然，随即更有把握了。

    两人进入老僧入定状态，孙月看了几眼地图收回手，突然她想到什么。仰头看向湖泊方向，轻声说道：

    “这里，离湖泊多远。”

    “不到50米。”

    “嘶……”糟糕，要是这些人目的也是为了宝藏，万一那个士兵跟了过来，那她岂不是白白给人做嫁衣。

    “糟了，我忘记——”话音未落，几声狗吠伴随一道年轻男音同时响起。

    “大黑大人，您慢一些，我快摔倒了！”

    “汪！”

    “是有什么东西在附近吗？二黑大人？”

    小队长见三只黑大人停下，立即停下来左顾右盼，试图找出吸引它们的东西。

    “这里什么也没有呀，大黑、二黑、小黑大人。”男人环顾一圈，然后蹲下身子平视它们，表情谦卑，用一种对待上属般尊敬的语气认真回道。

    三只黑犬只顾低头嗅闻，不一会儿通通打了个喷嚏，随后情绪有些萎靡。

    小队长笑了起来，说道：“这里有很多鱼草，气味太强烈了，您们嗅觉这样灵敏肯定受不了。大黑、二黑、小黑大人，我们还是别在这里待了吧。”

    说完站起身子，见它们还是依依不舍，无奈只好走到鱼草丛中。

    孙月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步步紧逼的感觉让额头冒出几滴汗珠。

    他过来了？

    他怎么不说话了？

    是已经发现她们了？

    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中，鼻端仿佛已经闻到黑犬身上的腥臭，那是连鱼草都掩盖不住的味道。

    只有手中匕首能带给她安全感，她仿佛做好准备的猎豹，已蓄势待发。

    在她身旁，一具散发灼热气息的身体也渐渐紧绷。

    孙九宛如待出鞘的剑，奶狗的气质逐渐被饥饿孤狼般的狠厉取代。他藏在暗处，眼睛一眨不眨，只为等待一击必中的时机。

    “唰唰——唰唰——”

    细微的动静在她们附近响了一会儿，就在孙月几乎按捺不住的下一秒，男人年轻干净的声音响起：“既然您们喜欢，那我就采一些新鲜的鱼草随身带着，咱们路上闻吧！”

    三只黑犬：“？”

    孙月：“？”

    在鱼草丛中挑挑拣拣，小队长花了好一会儿才挑出一把鲜嫩的鱼草，仿佛捧花一般一手攥着。

    攥着一把品相极好的鱼草，他的视线还在草丛流连，似乎想再找找有没有更好的。

    他对待三位尊敬的“大人”，真的再认真不过。

    于是，三只黑犬见小队长捧着一把鱼草殷切地朝它们走来，它们动作一致地齐齐后退一步。

    三犬：不是，你来真的啊？你是魔鬼吗？！

    不受控制的喷嚏一个接一个，它们不敢再作停留，一个个跑了出去，一时不察的小队长被拉得一个趔趄。

    “哎！慢点慢点，您们也太高兴吧，可草都撒了！”

    三犬：没了更好！

    恰好这时空中传来两声信号烟花。

    “他们找到了？竟然这么近。”小队长抬头望着天空两朵绿的“云”，讶然道，“就在前面，那我们去跟指挥长集合吧。”

    他可惜地看了一眼鱼草丛附近，那些散落的鱼草。

    然后牵着狗绳，脚步一声声远去，只留尾音飘荡在空气中：“大黑大人、二黑大人、小黑大人，您们真是太厉害啦！竟然不用探测仪也能找到副指挥长大人的目的地。唔，难道是吃多了彩鸟肉所以拥有的特殊才能？啊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开小黑大人的玩笑……”

    五分钟后，孙月从草丛中滚出，她面如菜色瘫在地上。差点死在鱼草的腥味里，早知此还不如选择跟那人硬刚，也不用遭此心身的折磨。

    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她情愿跟人较量一番。

    ——再打不过也只是身体上的伤痕；而灵魂上的伤痛，却是很难愈合的。

    孙月拂了拂仿佛压着一股气的胸口，这样想着。

    或许因为身边有一个“共患难”的战友，她很快缓和过来。

    两人快步离开鱼草区域，脸色逐渐恢复正常。

    心情好了，孙月露出一丝笑意，或许是有了“战友”关系，她难得开口对孙九说了一件与当下无关的小故事：“之前，遇到一个和你气质很像的军人。我故意把鱼草丢给他处理，他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弄完数十斤。”

    说完她仍旧心有余悸，真不知道那会儿要是自己干鱼草的活儿，现在她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吗。

    孙九听完倒是很认真地说道：“为了主人，我会努力克服这种心理障碍的。”

    孙月一愣，她倒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转念一想，之后捕鱼再用到鱼草的时候，两人都反应这么大的话，那效率将大打折扣。

    “嗯，可以试试，不过实在不行也不用太过勉强。”

    只有同样恶心鱼草的人才能体会那种感觉，就像有的人晕车再怎么吃晕车药也没有作用，生理性的反应几乎无法克服。

    因此她也不会像很多不晕车的人对晕车的人那样轻飘飘地说：吃点药就好了，多吐吐就不晕了，多坐几趟车就习惯了……

    只有同样处境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可以尝试克服，不行就该怎样就怎样，不用刻意强求，顺其自然就行。

    孙九当即做出行动，在孙月要两人将身上的鱼草汁用湿润的泥土擦掉时，他提出留下。虽然直觉感觉有些不好，但他还是为了“脱敏挑战”将诉求说出，征求孙月意见。

    孙月：“本来还想夸你聪明，现在就犯蠢。我们弄一身这么大的气味，等离开鱼草丛，傻子才看不出有诡异。”

    她从地上抓起泥土，直接开始在身上涂抹。虽然无法去掉全部味道，但也需要凑得近才能闻见。

    被亲爱的主人教训，孙九委屈得像个160斤的狗子。他可怜巴巴地蹲在孙月身旁，跟她一起“玩泥巴”，把自己弄得浑身脏兮兮。

    收拾完，孙九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她一步、他一步，乖巧得不得了。

    哪怕他知道刚刚提出的想法是错误的，但他还是说了。哪怕被主人教训一通，他能够反驳却乖乖听从。

    主人是二人小队的大脑，一个队伍不需要两个脑袋，只要主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哪怕主人要他去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绝不质疑，义无反顾。

    这是4369一睁开眼睛，便铭刻于灵魂中的存在的意义。

    “你先拿着这个，试试看能不能用脱敏治疗，有什么不对随时反馈，要不然搞出反效果我就把你埋进鱼草丛。”

    孙月表情狠辣，仿佛已经见到孙九以后看到鱼草就晕，导致她遭罪，最后孙九拥有的下场。

    低着头的孙九面前突然出现一只布满细小伤疤的手，手里捏着两棵新鲜鱼草。

    没想到一向冷漠的孙月会做出这种举动，他呆呆伸手——接过鱼草的同时不小心挨到她的手掌心，触碰到的不是柔软的皮肤，而是粗糙的厚茧。

    可是这一瞬间，他的表情仿佛自己接过一束精心包装的花。

    孙九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如同被激励一般激动说道：“谢谢主人，我一定会努力的！”

    还想说什么的孙月不由将后面不好听的话咽下，表情复杂。

    我想让你受苦受难好自己脱离苦海，你这么开心做什么，弄得她好像那惯会洗脑的资本家一样。

    孙月甩甩头，扭身就走。

    “趁身上还有鱼草气味，我们去湖泊那里看看。”

    要是那些人的目标也是宝藏，她亲眼看看也好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