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  微风，今日天气很好。正是打猎的好时候。

    宇文护受邀来跟皇帝一起打猎，刺杀名单已经让张轩报了上去。一轮过后，宇文护跟幕僚顾先生一旁谈话。

    宇文护笑着说道，“不知道他们何时行动？”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将那十来个御前护卫都认住了，而且就在他们身边安排了他的人。只要他们一行动，宇文护便能将他们拿下。

    卢子君也在跟前陪侍，就在宇文邕的身旁，宇文邕很器重她。

    “红颜知己，都以为李青游是宇文毓的红颜知己，可事实上这卢子君才是，若不细查还真不知道。我向来佩服这些重情重义的女子。告诉咱们的人，下手时一击毙命，不要让她痛苦，我只能做到如此体谅她了。”宇文护道。

    顾先生听后点头，往一边去，一会儿吩咐完了才回来。

    “李青游没来？”宇文护有些将信将疑的说，“没来最好，李家若参与，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卢家虽有兵马权重，但若真打起来，打不过我关中兵马的，河北一系将帅众多，多少年来不齐心，所以虽临近长安，这些年来也未夺得天下。对他们，要防着些，但真不必过分惧怕，这李家是我宇文一族的嫡系，李家，杨家曾经都是叔父手下肱骨，如今守护边疆，若和他们不对付，那才是毁我宇文家的根基。李青游还算顾大局，知道江山社稷大于个人恩怨。”

    顾先生附和道，“还算李家明白。”

    宇文护又道，“虽说如此，可李家知情不报，隐下名单，终归还是有异心的。他们不服我。自己不愿意动手，就这么看着让别人来杀我。”他心下不忿。”

    顾先生想了想，回道，“前日奉主上命，给李家送去礼物，他们收下了。至少明面上，李家是站在主上一边的。国家安稳，主上才能放心施政，李家两不相帮是最好的选择，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样挺好。”

    宇文护是个明白人，善纳谏，有益于自己的建议他都会听从，想了想，点了点，看向皇帝宇文邕的方向，摸着胡须，悠悠道，“不知道这事小皇帝知道否？是那些人自作主张，还是奉小皇帝的命令？”

    默了默，宇文护想起什么来，又道，“李家是站在我这边的，张轩是李家最受器重的家将，张轩投诚就相当于李家投诚。待诛除逆党后，便封张轩为同州别驾，来护卫我的安全。

    将这次刺杀之事写诏书，传檄天下。宇文毓一介庶子，身份低微，是我念着他是叔父最年长的儿子，性情谨慎，以为其会是个治国之君，这才立他做皇帝，宇文毓继位以后，不思报我之恩情，处处忤逆我，手下之人狼子野心，为了谋取权位，挟持新皇刺杀我，实在令本公寒心。新皇年幼，性情不定，还需教养，往后国家诸事一律先行报到宰相府，待本公处理后再报皇帝。”他摸了摸胡子，悠悠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叔父这几个儿子忘恩负义，对不起我，当年我随着叔父出生入死打天下时，他们还是一堆毛孩子，毛都没长全的小子还想做我的主，我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大周江山在我不在皇帝。”

    顾先生见他气势凛然，一旁不敢说话。宇文护缓和语气道，“发诏令，给朝廷选人才，不论出身家世，只要投奔我就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给他高位。张轩是家奴，此番有功，给他落户长安，高官厚禄。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只要肯尽力，就有远大前程”

    不得不说，宇文护确实很有才干，也有魄力，此时的他更像皇帝。

    射猎又进行了一轮，到第三轮时，那些准备好的侍卫把宇文护围了起来要杀他，才到近前，就被远处的弓弩一一射杀。

    卢子君心下大惊，身中一箭，还没死。宇文邕带着人到了跟前，一时惊慌，不知道该作何说法。

    宇文护笑盈盈看了看他，对身边人道，“看来卢姑娘命不该绝，抓起来，关进大牢审问，卢姑娘，你若肯多说些同伙出来，便饶了你性命。”

    卢子君冷脸不答。

    宇文护对身旁苏宛说道，“苏姑娘，劳烦你这些日子到廷尉府，看着她，给她治伤。苏姑娘，你夫张轩检举有功，若你能再为本公立功，当真是夫唱妇随，我保你家三代的前程荣耀。”

    苏宛心头大惊，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张轩。自己劝他那么多话他都没听进去。就在不久前，他看着张轩对卢子君殷勤万分，添水添茶，赔笑说话，如今转头就能卖了她，苏宛心里升起严重的不安全感来。第一次怀疑，是不是自己选错了郎君。

    又过些日子，苏宛住在廷尉府衙门，每日都会来照顾卢子君，她的伤慢慢好了，但是无论那些人怎么逼问劝说，卢子君都不肯供出另外的同僚。

    范阳卢氏也比其他家的人硬气些，死得那十来个人里，有宇文毓提拔起来的奴婢，还有好几人是世家子第，旁支庶子为博个前程行动。世家们纷纷将其驱除宗族，连尸体都没有收，断绝关系。卢家硬气，直言要用钱财赎回女儿，若女儿决心就义，便请宇文护送回尸首给卢家。

    卢家说，他们无意参与朝廷纷争，卢子君只是个因爱动情，不惜牺牲性命的傻女人而已。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她爱上了先皇宇文毓。

    牢房里，卢子君傲骨铮铮，不愿屈服。卢父来劝过，宇文护的人来逼迫过，卢子君始终不肯供出新人来。卢家父亲哭着求女儿，要她珍重自己，卢子君跪谢父亲养育之恩，笑着说道，爱了就是爱了，有什么办法呢？卢父只能伤心离去。

    深夜无人之时，卢子君跟苏宛讲了他们的故事。

    他们认识的时候，卢子君已经在廷尉府干了两年。那夜，她睡不着，到院子外散步，刚继位的皇帝宇文毓来了。

    脸有疲色，一身素服。样子还算和蔼。来人报过身份。

    卢子君倒头下拜，道：陛下怎么来这里了，廷尉府是办案的地方，煞气重，陛下来这里怕是被冲撞了。

    宇文毓笑容和蔼：朕是真龙天子，怕什么煞气？你是卢姑娘，范阳卢氏的卢子君？

    卢子君回说正是。

    宇文毓道：早有耳闻，特来一见。卢姑娘，带我到牢里看看吧。

    卢子君心下更加诧异，牢里关着的都是贱人晦物，正常人都会躲他们远远的，贵人们更不愿意来，他可是皇帝呀。

    卢子君回道：牢里不干净，怕是污了陛下的衣裳。

    宇文毓：这些差役，还有姑娘为朝廷办事不嫌弃脏，我身为朝廷之主，怎么能怕脏呢？白天大家都在做事，来这里怕打扰你们。现在清净，我去看看他们。朕要去谢谢诸位为我家天下尽心尽力。

    宇文毓轻施一礼，众人哪里敢受，纷纷跪下。卢子君大胆没有跪，还了一礼后便看着他。他的眉目间有着淡淡的悲伤，面上和蔼笑着，看样子是个温柔的人。

    一见钟情，卢子君从此心慕于他。卢子君带着他去了趟牢里，慰问过那些差役，那些人初见这样的天子，都说皇帝没架子，很好。宇文毓做皇帝的这几年，礼贤下士，颇得人心。也许是因为他自以为站住了脚跟，到后来便公然的跟宇文护作对，问他要权，以至于被害。后来的这几年里，宇文毓常过问刑狱，卢子君便常常被叫到宫里，二人商量事情。一旁的人只以为他们是公事，并没有想到二人早已情投意合。

    卢子君对苏宛道，“他是个好皇帝。”苏宛回道，“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男人，若先皇真喜欢姐姐，为何不娶了你。卢姐姐，无名无分，为这样个不相干的男人损伤自己，让家人伤心，你这样不值。”

    “他说过要娶我的，是我拒绝了。崔卢李郑，四姓高门，还有南边的琅琊王氏，我们这些家族的女子，绝不做妾，皇帝的妾也不行。”卢子君道。

    卢子君想起几年前宇文毓的请求，自己今日想来还觉得遗憾。

    宇文毓一片真心，说道，“子君，我想让你做我的妃子，可以吗？”

    那时的卢子君已经打听清楚宇文毓的情况。宇文毓和皇后独孤氏少年成婚，相伴多年，可惜的是宇文毓做皇帝不久，皇后病逝。那次他来监牢，就是因为心情不好，睡不着，那些天就是皇后忌日前后的日子。

    卢子君当时知道后对这样一个情深的男人心下更添好感，也是女人天生的母性让她怜惜他。

    还好，卢子君不算糊涂，还记得自己范阳卢氏的骄傲。

    宇文毓请求她嫁给她，卢子君说，“可以，除非你立我做皇后。”

    宇文毓为难道，“独孤皇后去前，曾要我立誓，此生再不立皇后。子君，我可以封你做贵妃，位份仅次于皇后，成婚后你便是实实在在的六宫之主。”

    卢子君委婉回答：“天下好看温柔的女子那么多，可以任陛下再娶。我记得，独孤大人膝下有七个女儿吧。陛下对独孤氏这般情深，再娶她一个妹子不就是了，何必来找我？”

    卢子君的话语里有怨气。宇文毓在情感上是个老实人，规规矩矩回答道，“独孤大人那么多女儿，唯有般若最有智慧，朕要的不是一副皮囊，朕要的是一个能和朕同掌江山，共担风雨的女人。”

    “我只做皇后。”卢子君答道。这个事对宇文毓和卢子君来说都是个遗憾。一人兴冲冲来，吃了闭门羹，卢子君心里高兴他那么看重自己，可是因为范阳卢氏的名誉，她不可以做妾。

    如今回想这事，卢子君心里满满的遗憾，“现在想想，就算我答应，宇文毓就真能娶我吗？皇帝联姻，涉及权利平衡，就算选妃子，也会在他们的关中集团，八柱国十二将军的家族里选。或者选一个无权无势，只为她生育子嗣的女人，宇文护是不会同意他选我的。”

    苏宛想了想，立刻明白。如果选了卢子君，要范阳兵马参与权利争夺，这一个制衡不好，这天下就要大乱。不知道当初宇文毓选她，真的只是喜欢这个女人，还是喜欢他背后的势力，毕竟宇文毓那时已经是天子，究竟有几分是真心。

    “他有几分真心，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从那以后，我是真心托付于他，我答应以后常去宫中，跟他一起商量案件，参与国事。我答应，以后会陪着他，直到我喜欢上下一个男人为止。可是这几年，再没有郎君能进入我的心里，我只有他。”卢子君悠悠道，“爱了就是爱了，我愿意为他一搏，输了，我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