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伦敦，全英俱乐部。
跟着洛伦佐故地重游，江浔能想起在这里的很多回忆。比如她跟她的初恋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牵手的，牵到两只手里全是紧张的汗水也紧紧握着不松开；比如她在这里的草地球场训练，教练总夸她球速快落点又准；比如她在这里做过好几年的球童……
不，没有球童。
如果不是因为去年的同一时间发生的事情，那么作为球童的回忆也是很好的。
回到伦敦也是很好的。
如果她现在不是跟罗轾单独在更衣室里的话会更好。
门被关上，一墙之隔是隐隐约约的交谈声。江浔后背抵着门，鞋后跟一直退到无路可退。
近在咫尺的呼吸，来自面前的男人。
罗轾刚冲完澡，半湿的头发垂下，削减了冷峭的气质，暖光下的面部线条更加柔和。
他太高，肩膀又太宽，更衣室里的吊灯本就年代久远急需更换，他站在她面前一挡，她便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只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沐浴露的清爽香气。
电视上他看着就不瘦，没想到站得近时，竟然这么有压迫感，好像他手臂轻轻一收，她就只能在他怀里动弹不得，被他逼着吐露所有真言。
“又见面了，小姐。”
因为她执着地喊他‘先生’，导致他也开始喊她‘小姐’，好像他们在进行什么皇室成员之间的对话一样，被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会被误会成某种情趣。
“嗯……我是跟洛伦佐来的，很感谢您愿意让马泰奥来帮助我。”
一个月以前，那场莫名其妙的饭局原来是LM负责人洛伦佐安排的。洛伦佐准备当她的专职教练，带她去世界各地打比赛，而在此之前需要为她制定营养计划，所以找来了罗轾的体能师，也就是马泰奥。
江浔自觉惭愧，误会了罗轾的好意。
毕竟像他这样的球员，体能师一般不外借。
此时此刻，门外的交谈声正是来自于洛伦佐和马泰奥，几个单词时不时溜进江浔的耳朵里，‘补充剂’‘蛋白质’‘营养师’等等。
而门内，罗轾灼热的视线直白坦荡地落在她脸上。
他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微弱的气流扫过她的脸，燥得她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先生。”
江浔想推开他，他靠得实在太近了，气息紊乱地交缠，不断唤醒她的记忆。
那天他也是靠得那么近，或者更近。他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冰冷的脸颊仅仅贴着她的，而一吐一息却又那么火热，就跟那天伦敦的太阳一样。
“劳拉，你既然叫我先生，就应该像一个真正的淑女一样对待我。”他后退一步，江浔被突然倾泻在脸上的灯光晃了眼，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但罗轾的声音很冷，就跟学校里监督她写作业的老师一样，他冷酷地把两臂交叠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什么？”
江浔抬手挡在眼前，察觉不出他情绪变化的根源，也根本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他在玩什么角色扮演的游戏？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罗轾俯下身来和她平视，勾着唇，笑得随性又肆意，声音依然压的很低，每个单词在空气里打了个旋，坏心地蹭着她敏感的耳际。
他的脸……离得更近了。
斯拉夫人的美貌基因太强大了，他的鼻梁那么高，眉眼那么深邃，皮肤就算被晒成健康的肤色也不会长雀斑。整张脸都是完美的。
他遗传了他华人父亲的哪些地方呢？黑发黑眼肯定是的，应该还有亚洲人不易长皱纹的特质，不然他怎么连笑的时候，眼尾都没有皱纹呢。
“回忆什么？”江浔的声音是她自己都要惊讶的颤抖。
她为什么忽然觉得，他的眼神一直对准她的嘴唇，好像下一秒就要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吻上来。
罗轾眯起眼，试图从她脸上发现谎言的迹象。
她不可能不记得。
江浔看着他刚刚才被她在心里欣赏过一番的脸陡然放大，电光火石之间，他的鼻尖蹭过她的脸颊，印了个礼貌又克制的吻。
确实吻了，不过不是嘴唇。
贴面礼，法语中意为‘礼貌的亲吻’。
他的手绅士地搭在她的肩上，加深了肢体的接触。完全没有用力，她却觉得已经被他强硬地禁锢住。
“停！”
江浔猛地蹲下，虽然这样很丢脸，也很尴尬，但这是她唯一可以从他的两臂中逃脱的方法。
谁知罗轾根本没预料到她会这样，本身重心就已经往她的方向前倾，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幅度动作带着，和她一起蹲了下去。
膝盖碰到一起，隔开脸的距离。
“你在做什么？”用膝盖往前顶，结果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
一身的肌肉，当然重，她怎么可能推得动。
“劳拉，你没有必要装不知情，也没有必要欺骗我。”罗轾的神情也缓下来，心平气和地对她说，“去年，就是在这里，虽然不是这个球场，但就是在伦敦，我们不也是这样的吗？”
是，但她当时根本不认识他。
而且，她只是担心他，所以给了一个拥抱，但贴面礼……
“对不起，先生。”
“劳拉，你完全没必要执着地这样喊我，我比你大三岁，而不是三十岁。”
“好吧。那请我们都忘记那件事吧……哦不，是我要忘掉，我觉得我出了门就能忘掉。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别的想法，也不是故意接近你……”
江浔机械地背诵先前演练充分的台词。
罗轾的表情顿了顿，刚才那点温柔的情绪烟消云散，他不理解地问，“你要忘掉？”
“没错。”
“这对你来说，是丢脸的、不好的回忆吗？”
“没错。”
江浔说得斩钉截铁。如果她再听不懂罗轾的暗示，再听不懂他说这是他的‘丢脸的、不好的回忆’，那她也太蠢了。
罗轾了然，没什么表情地站起来，顺便给她搭了把手。
“我明白了。”
她应该是被赛事总监狠狠批评了，才会那么抗拒提起那件事情。
–
“劳拉，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诶？”
江浔只顾着埋头把意面一圈圈地卷到叉子上，没料到马泰奥会开口问她。在此之前，马泰奥总是在跟洛伦佐交流，而且两个意大利人说话当然是用意大利语，她一个词也听不懂。
至于能在饭桌上干什么，总不能和坐在对面的罗轾聊天吧。更衣室里，她才被他威胁的话警告过……
所以她选择摆盘，把食物在盘子上摆得漂漂亮亮的，再大口大口吃进去。
“参赛的，训练的，有什么想法都提出来。”坐在右边的洛伦佐为她解围。
“这两个月先在西班牙打点比赛，看能不能够到美网报名线。明年也是这样，有青少年大满贯就参加，没有就在国内比赛，然后……等转职业的机会。”
他们正坐在全英俱乐部的球员餐厅，附近都是来来往往，排名在前列的职业选手，江浔置身其中，觉得自己像个井底之蛙。
谁也不得不承认，罗轾就是最有竞争力的新生代球员，连她也不由羡慕他。
“我现在想，提升我的体能，然后增一点点肌肉。”她把诉求跟马泰奥说明。
罗轾忽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好瘦。
虽然她平时看着就很瘦，但他还没有主动留意过。加上她肤色很白，在南欧，像是病人，而不是运动员。
打网球虽然不需要特别多肌肉，但也不能没有肌肉。她说的第二句话倒比第一句有道理。
他把刀叉放下，加入话题：“不用等。”
饭桌上另外三人齐齐看着他。
江浔是在震惊，他怎么插话，还帮她这种无名小卒定规划。
而洛伦佐和马泰奥的想法是，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
“可以不需要这么早。”马泰奥说，“先把青少年大满贯的成绩打上来，你应该还没打过这方面的比赛吧？”
江浔点点头。
“把目标定高一点，才有进步的动力。当然，增肌是必须的，不然打不动职业赛。”罗轾没搭马泰奥的腔，继续对她说，“打比赛都是从下往上打的，如果实力够了，不会没机会。”
职业赛？
她很快要过十七岁生日，十八岁也不是什么遥远的事情。她确实还没决定好，是上大学还是打职业。
他怎么……这么关心她的事情，从借体能师，到帮她规划职业生涯。怎么说都很奇怪。
最后江浔趁着马泰奥去洗手而洛伦佐去结账的空隙，敲了敲罗轾面前的桌子。
“怎么了？”
“谢谢你和马泰奥……”
罗轾还没说出那句不用谢，就听见她忙不迭地接着说：
“虽然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但你不喜欢我，在他们面前也不用掩饰。洛伦佐不在乎这些，我觉得马泰奥也不在乎。”
“这几天非常麻烦你，我感觉亏欠你很多。可能你跟洛伦佐有什么约定，但不需要特殊关照我。”
“虽然和平共处暂时有点困难，但你可以把我当成普通同事，不用管我。”
“先生？我这样做可以吗？”
罗轾：“……”
就因为在巴塞罗那，他要她帮忙打扫场地的事情，让她误会他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