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伦西亚的九月已经有了转凉的预兆，搭早班车的江浔不得不穿上外套，来抵御清晨的低温空气。

    颠簸的车身摇晃，半睡半醒间，她似乎能想象到洛伦佐因为她的先斩后奏而大发雷霆的样子。

    她拿休息肩伤的两天假期来换舟车劳顿，仅仅是为了看自己国家队的比赛。这么荒诞的一个理由，洛伦佐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少女心思。

    如果不允许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十六岁女孩有些粉色的幻想，那洛伦佐未免也太专制了。

    江浔当然是想和罗轾常常见面的。

    就算是在学校，当着所有人的面都行。她不在乎男孩女孩们的嫉妒，也不在乎他们喊她比怪胎更难听的外号。

    然而事实是，她还打不上跟罗轾同一级别的巡回赛，就算打上了，一年也就几站的时间是重合的。更何况大家都是职业选手，训练和比赛占据了生活的大部分。

    说不定罗轾连约会都不够时间。

    抵达时已经接近正午，江浔从睡梦中挣扎着起来，待快车靠站后直奔体育馆。

    她掐着点到，比赛即将开始，体育馆里早已坐满观众，主持人在努力维持现场秩序，广播的声音甚至被喧哗的叫喊声压过一头。

    江浔堪堪穿过拥挤的过道，找到第二排留空的座位。

    不用羡慕内莉，她现在也能坐上贵宾席。

    英国队是深蓝色，加拿大队是红色，两边界限分明，很好辨认。

    她走在英国队那半边场的观众席上，越过一众球员家属找到自己的座位。

    底下的英国队正在协商第一场单打的比赛战术，单薄修身的速干上衣掩盖不住运动员们强健的肌肉。即使队服是庄重又肃穆的深蓝，球员们火热的荷尔蒙气息仍扑面而来，引得在场的观众们为此尖叫。

    安迪站在领队的旁边，一直回头张望着，终于发现了姗姗来迟的她。

    江浔用口型说了声“加油”。安迪对她挥挥手，笑得很开心。

    她在座位上坐定，才有空去观察身边。

    说是亲友团，实际上是太太团和女友团。这里几乎全是名人，比如天空体育的记者卡洛琳，她是男双组合里杰米的女友：再比如美国的唱作人丹妮尔，她是头号男单卡莫隆的妻子。

    她们年轻、性.感，与野性炽热的运动员们般配。

    只有这样的女孩，才能被带到球员晚宴上，做运动员身边知性优雅又颇具风情的女伴。

    这一排座位上，江浔自知是最普通的那个。

    “Hi~劳拉。”

    卡洛琳认出她来，江浔又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普通了，至少被媒体报道过一两次。虽然伦敦街上卖报纸的老人可能都比她上新闻的次数多。

    “你是……”卡洛琳很快地环顾四周，排除江浔是其他球员亲属的可能性，“安迪的……？”

    她的口型先是‘妹妹’，然后在意识到眼前是黑发黑眼的华裔时住了口，改成了‘女友’，但最后还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一个扔到人堆里抓不出来的亚裔、一个连经济舱都几乎坐不起的球员、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角色，怎么可能和年轻的‘大不列颠希望’、近年英国出了成绩的唯一一位年轻选手安迪扯上亲密的关系！

    “朋友。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江浔体贴地替卡洛琳把句子补全。

    卡洛琳露出了然的神情。

    江浔往球场的另一边看去，加拿大队也在商讨战术。

    几乎全是归化球员，各种长相都有，罗轾的黑发最显眼。

    从江浔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她想起戴西，戴西–洛佩兹居住在西班牙，来瓦伦西亚的现场看比赛非常方便。

    但观众席根本没有戴西的身影。

    另一边，罗轾跟第一位上场的选手击了掌，便坐回位置上，没参与战术的讨论。

    他穿着长裤，双腿交叠，懒懒地靠上椅背，似乎对比赛的结果很无所谓。

    不是无所谓，是志在必得。

    或许罗轾都不用亲自上场呢，打没落的英国队……他们确实绰绰有余。

    她紧紧盯着罗轾的背影，矛盾地发挥主观情感色彩，把刚才的想法推翻重新来过。

    才不是，罗轾是必须要上场的，不然他为什么要来呢？TOP20里几乎没什么选手来参赛，就因为戴维斯杯没有积分，还占用训练的时间，他们都更在乎其他大赛。

    可罗轾不一样。他对国家队感情深厚，一心要带加拿大队重振雄风，这也是球迷们爱戴他的原因——网球是彻头彻尾的个人运动，罗轾却忠心耿耿地坚持代表国家队比赛。

    加拿大网协当年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懂感激，所以会回报。

    “嘿，劳拉，安迪在叫你呢！”卡洛琳在她左边喊道。

    江浔赶紧把视线收回来。

    安迪也准备回替补席观战了，他示意她看手机。

    【待会儿比赛结束在外边见！】他发了消息。

    这是他们之前约好的。

    【OK！你会上双打吗？】四号男单轮不上单打的机会，只能是替补。

    【如果我们第一场单打赢了就会。】他回复道。

    戴维斯杯是打两场单打和一场双打。第二场单打加拿大队会派出罗轾，英国队直接不抱任何赢的希望。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裁判的声音响起。场馆蓦地安静下来，连头顶的灯光都暗了几分。绿色硬地的正中央，两队的选手都已经就位。

    江浔把手机收起来。

    三、二、一。

    比赛开始。

    江浔意外地发现自己连呼吸都急促了，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她坐在英国队的观众席上，在太太团亲友团之中，身边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看着球场。

    她却独独望向对手的替补席。

    看比赛只是一个幌子，一个正当的、能够应付旁人逼问的借口。

    她就是来看他的。

    但这是一个秘密，永远的秘密，她不可能叫别人知道。安迪不行，内莉也不行。

    就算整个球场的观众都是来看他的，那也不行。

    -

    一个半小时后，第一场单打以英国队落败告终。

    当罗轾背着包离场，回来时已经把外套脱下、短裤换上时，英国队就已经被判了死刑。

    ATP官方做过一个球员之间的调查，问他们在巡回赛上最不愿意碰到的对手是谁，其中罗轾高居第一位。

    高排名选手嫌他难缠，低排名选手畏惧他的实力。

    有谁能说自己有把握赢这位网坛超新星呢？

    罗轾重新出现在场上，这无疑调动了现场观众极大的热情。江浔听见丹妮尔指着罗轾和身旁的朋友说：“He’s so cute.”

    丹妮尔可是等会要上场的卡莫隆的妻子，就连她也这么说！

    看吧，罗轾对谁都有这种致命的、令人上瘾的吸引力。

    罗轾又长高了。这竟然是江浔看见他上场后的第一反应。

    他在官网上的身高数据是六尺二寸（188），但现在肯定不止。即使坐在高处俯视，都能实实在在感受他的个子在宽敞球场上的压迫，旁边的女裁判甚至只能够到他的胸膛。

    万千少女们又该幻想，这样宽阔的肩膀，躺进去该是什么滋味。

    江浔猜他有六尺五寸（196），这已经是男子网坛数一数二的身高。

    没有谁规定网球只能是高个子的运动，但除去漂亮脸蛋和性感身材以外，既带有压迫性又强调了安全感的身高，怎么不算是另一种魅力呢？

    就连在美国娱乐圈见多识广的丹妮尔都要夸上一句的魅力。

    江浔此刻被矛盾地一分为二，理智上认为罗轾能赢得轻松，情感上......虽然她是移民，但既然坐在英国队的观众席，就该支持自己的队伍。

    她连忙把自己从理智与情感中抽离出来。

    正如所有人希望看到的那样，罗轾赢得很轻松。他的发球又进步了，身高优势加持，球速极快，应战的卡莫隆毫无招架之力。

    比赛中途，在丹妮尔和卡洛琳的带领下，英国球迷们还自发地唱起加油鼓劲的歌。

    “Let's go~Cameron let's go！”

    但罗轾依然拿下赛点，为加拿大队带来小组赛的第一场胜利。

    他对着观众席举拍致意，目光所到之处尽是尖叫和欢呼。队友们纷纷冲上前来和他拥抱，混乱间他还被打掉了帽子。罗轾也不掩饰心情，大大方方地回应着，被簇拥在团队中间，笑得张扬又恣意。

    许久，恋恋不舍的观众才不情不愿地离席。

    -

    江浔在休息区找到安迪先前和她约定的地方。

    网络上尽是这场比赛的实时报导，官方摄影师毫不掩饰对罗轾的偏爱，贡献了好几组赏心悦目的高清照片。

    罗轾就连在发力击球时表情都是完美的，神情专注，手臂肌肉线条流利又清晰。还无意地掀起一片衣角，叫人垂涎里面的风光。

    很遗憾，什么都看不到。

    江浔点开手机相册，她刚刚录下了罗轾的赛点，很精彩的一个正手制胜分。把视频上传到IGstory，加上戴维斯杯的tag，做完这些，她开始无聊地刷着别人的博文。

    身后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大堂被喧闹的聊天与笑闹溢满。

    有人走近，江浔下意识以为是安迪和队里其他人一起出来，边回头边说：“嗨，你来啦。”

    下一秒，她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安迪的长相是最标准的金发碧眼，身材也更精瘦一些，更重要的是，他应该穿着英国队统一的深蓝色队服。

    江浔的眼前闪过一片霸道又张扬的红，迫使她仰着脸去寻他黑色的眼睛。

    外套拉链只拉到一半，紧身的白色半透训练服薄薄一层，四处惹火又欲盖弥彰。剧烈运动后的体温还没有降下来，胸口的线条跟着不算平缓的呼吸起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江浔只觉自己的脸都被染上了热气，手心直冒汗。

    他站到她面前，用高大的影子掩住了她。

    这样一来，她的世界就只能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