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罚

    早早回府,甚好甚好。

    枝叶坐在柔软的坐垫上,感受着马车马不停蹄地前进,一心盼望着赶紧回到府上。才刚舒出口气,懒懒地倚靠在车背上,便听楚昔向车夫吩咐道,“去落霞山下。”

    枝叶蹭地一下直起身来,惊道,“小姐去落霞山下做什么?”

    楚昔温吞道,“自然是爬山。”

    枝叶想了想又道,“小姐去落霞山上做什么?”

    楚昔这才望了她一眼,微笑道,“采蘑菇。”

    马车只能停在山脚下,枝叶徒步跟在楚昔后头,也不知是因昨夜没休息好导致此时体力不支跟不上楚昔,还是因为楚昔受了刺激跟喝醉了酒似的十分亢奋远远地将她甩在身后。

    枝叶每每高声呼喊,“慢点啊小姐,等等我。”楚昔总是不耐烦地驻足片刻,待她走得稍近些,又再步履如飞地抛开她,以一往无前之势迅猛地爬上山去。

    枝叶实在不明白,楚昔为何突然这般有兴致,想到来山上采蘑菇了。难不成是因为冷清绫方才来过?可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一上午跑来跑去,她早饭都没怎么吃,午饭又没得吃,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快被抽干了。

    楚昔对于她的控诉及请求一律置若罔闻,一刻不停地爬到了山腰间,寻着林子找蘑菇。

    枝叶累得瘫软在一株桑树下,遥遥向楚昔喊道,“小姐,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我在这里等你,你采好了蘑菇别在林子里耽搁,赶紧出来跟我一起下山去。”

    楚昔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她说的话。

    枝叶仍是不放心地大喊,“小姐,千万要小心啊,别往太深处走,若是遇着了危险及时掉头回来,尤其别忘了返回的路怎么走…”

    她还有许多要叮嘱的话没说,楚昔却已不见人影,显然是听不到了。

    枝叶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道,“小姐,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说着说着,她竟倚着树干睡着了。或许是累得不行了加上心力交瘁,她竟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才因肚子饿得咕咕叫而醒过来。

    醒来时楚昔正坐在她身旁研究她兜里的蘑菇,见她醒了还拿出其中一朵蘑菇递到她面前,“枝叶你说这么好看的蘑菇,能吃么?“

    枝叶都饿得快晕过去了,见着那白白嫩嫩的蘑菇如同见着白花花的馒头一般,险些没忍住一口咬过去。

    “小…小姐,你把这蘑菇拿开些,我怕我会忍不住生吃了它。“

    楚昔含笑道,“你若是想吃,就给你吃好了。“

    枝叶强行克制住心头的冲动,努力将视线从那朵蘑菇上移开。当她看向灰蒙蒙的四周,才猛然惊觉天色渐暗,再不下山就要天黑了。

    “小姐,这都什么时辰了,我们得赶紧下山啊。“她方才分明还饿得浑身无力,突然间却振奋了起来,拉着楚昔的手臂就往山下跑。难为楚昔风中凌乱地跟上她的步伐,怀中的蘑菇一路丢了个干净。

    “我的蘑菇…“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不知道有毒没毒,能不能吃的蘑菇!”

    枝叶破天荒地在楚昔面前硬气了起来。

    一路狂奔下山,如瀑布逆流般冲上马车,枝叶自作主张地朝车夫喊道,“回府。”

    楚昔拍着胸口道,“何必如此着急。”

    枝叶气喘吁吁道,“小姐啊,这都什么时辰了,难不成你打算在山上待到天黑?”

    楚昔努力平复着呼吸道,“我还不是为你等你么。”

    枝叶闻言一愣,敢情在外头耽搁这么久还是为了她啊。

    她哭丧着脸道,“小姐就不能叫醒我么?”

    楚昔摊了摊手道,“我叫了好多遍了,还试着摇醒你,可你就是不醒,我能怎么办?”

    枝叶又是一愣,她睡得有那么沉吗?回想梦中好像确实有一幕是她在荡秋千,且还荡得十分欢乐。

    所以说,小姐说的是真的,在外逗留到天黑,竟是她的过错?

    枝叶神情木讷地望了楚昔一眼,只见她慢条斯理地拍去身上灰尘,面上半分焦虑之色也无。反观自己却是灰头土脸,身后布满了泥印子,整个人像是在尘堆里滚过一遭似的。

    如此情形对比着看,倒真像是她因贪玩延误了时辰,拖累了楚昔。这这这,这若是叫大人知道了…她都已经不敢想象大人会如何生气,又将如何重罚于她了。

    心中迷惑又懊恼地恐慌了半路,枝叶忽然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那一刻真是久旱逢甘雨一般,心头涌上一股绝处逢生的喜悦。

    “可是小姐,你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非要去那落霞山上采蘑菇呢?”

    要不是小姐执意上山,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架势,她又怎会在山上睡着了,以至于耽搁到这么晚呢。如此说来,事情的源头还在于小姐身上,而非是她一人造成的。

    不过追究下来,她也有责任,倘若受罚,也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罢了,生死有命,是祸躲不过,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自然要与小姐荣辱与共,不论何事,都一并承担。

    楚昔望着她变幻莫测的神情,亦是叹了口气,幽幽道,“大约是福至心灵,鬼使神差吧。”

    云晏哥哥小时候的样子,她无缘得见,冷清绫却见过;同为江湖中人,或许有朝一日,冷清绫能与云晏哥哥并肩作战,而她却只能站在安全地带远远地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上。

    将来之事,她无法预测,可自见到冷清绫的第一眼起,她就开始心绪不宁。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像是争夺地盘的飞禽猛兽般在她脑海里打架,她竟是一刻也静不下来。

    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她只能借故匆匆离开萧云宗,不让云晏哥哥瞧见她的失态。可她不能就这么打道回府,她需要做些什么迫使自己不去臆想那些未必会发生的事情。

    那时她突然想起冷清绫款步走近她与云晏哥哥时手里提着的一篮蘑菇,她知道云晏哥哥虽不多爱吃蘑菇,但也会同冷清绫一同享用。

    冷清绫能为云晏哥哥做的事,她未必都能做到,可若只是采蘑菇,她也可以的。

    楚昔将鬓边碎发拨至耳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那些幼稚可笑的想法,她当然不能告诉枝叶,看着枝叶满脸的忧容及强撑住的一抹坚定之色,她知道,即便说了,枝叶也理解不了。

    马车赶进城内时,夜已浓黑,寥寥星子闪烁着不明不灭的光。秋夜微寒,呼啸的晚风刮进车内,枝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小姐,你冷不冷?”

    楚昔正要回答,却因车马受惊一阵颠簸,车夫竭力拴紧马鞭控制住惊乱的马才平稳下来。

    枝叶掀开车帘,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以讨饶的口气道,“方才有一伙人从路中间窜过去,地上好像还拖着一个人,马失前蹄,一时乱了方寸,不慎惊扰了小姐,小姐恕罪。“

    楚昔抢在枝叶前头开口道,“何以地上会拖着一个人,莫不是有歹徒当街行凶?“

    车夫摇摇头道,“小人不知。“

    楚昔不顾枝叶阻拦,强行跳下马车,朝岔路两端张望。枝叶随即跟下马车,急切道,“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呀?“

    楚昔朝深巷中望去,那儿有打斗声传来,只怕真要出什么乱子。

    枝叶焦急不安地拉扯她的衣袖道,“小姐,我们走吧,若真是群胆大包天的歹徒,小姐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做什么呢?”

    若是云晏哥哥在的话,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而冷清绫若看到这一幕,只怕也不会袖手旁观。怎的她撞上了这种事,就只能视而不见、明哲保身呢?

    楚昔心中升起一股不平之意,不免义愤填膺道, “父亲向来最重视四方城的秩序安定,一到任上便下令严守城门,禁令为非作歹之徒入城。夜里也都设有护卫队巡逻,以保障城中百姓安全。我身为知府之女,怎可见恶人行凶而不管不顾?何况听这声势,我若不上前阻拦,只怕会闹出人命。你若是害怕,就留在这里,待护卫队巡至此处,你便领他们过来。”

    枝叶大惊失色道,“小姐,你一介女流之辈,又不会武功,要如何阻拦呢?“

    楚昔强行抽出衣袖,坚定道,“我自有办法。”

    “小姐!”

    枝叶急喊,却是无法令她回头。

    楚昔自墙边探出半个身子,悄悄观察动静。

    只见昏暗之中,一道蜷缩在墙角处的人影竟默不吭声地挨着三四个衣衫褴褛之人的拳打脚踢。

    看不清楚面孔,但看穿着像是乞丐。

    那人护着自己的头颈,尽量让雨点般接连不断的拳脚落在他的背部,像是被打惯了,于经验之中掌握了一点减轻伤害的办法。

    楚昔心生怜悯,却也不是莽撞之人,不至于没头没脑地冲上去。她思虑片刻后,忽而尽己所能地装作男人雄浑的声音大喊,“住手,尔等是什么人,竟敢在城中撒野。”

    行凶之徒当即收手,四处张望,“谁?谁多管闲事?”

    楚昔再吼,“来人,将他们拿下!”

    四人面上俱是露出惊惧不定之色,其中一人道,“要是被巡逻护卫逮着可就麻烦了,还是先走为妙。”

    其余三人附和,“走走走。”

    最后奔走之人临走前还朝地上那人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道,“就先放你一马,日后再不拾好歹,敢动爷爷的窝,定要你小命!”

    楚昔原地静等一时,确认那几人已然逃远,应不会再回来,方才松了口气。她转身向枝叶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则先走向挨打之人。

    “你没事吧?”

    那人吐了几口血,楚昔试图扶他起身,可刚一碰到他,他就身子一缩,躲开了她的手。

    楚昔的手停在两人之间,而后缓缓放下,她柔声道,“你别害怕,我叫楚昔,是楚知府的女儿。你若受到迫害威胁,尽可告诉我,我定能为你讨回公道。”

    那人摇摇晃晃地撑着墙壁站起身来,楚昔见他身形不稳几番忍不住伸手扶他都被他避开。

    晚一步赶来的枝叶心生畏惧地看了眼那遍体鳞伤之人,瑟缩地退后半步,再扯了扯楚昔的衣袖,“小姐,夜渐深了,若再不回府,只怕大人真要动用家法了。”

    楚昔犹豫着向那人道,“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那人无声地看她一眼,累累伤痕之下,分明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

    且还似曾相识。

    楚昔一把抓住他手腕,“我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神色淡漠,眸中看不出半分涟漪。只在楚昔触碰到他手腕上的伤时痛得咬了咬牙,而后不留情面地将她推开,再一步一顿地默默离去。

    枝叶托住楚昔,“小姐,这人如此不识好歹,好坏不分,我们还是别管他了,赶紧回府吧。”

    楚昔紧紧盯着那人背影,却想不起来何时见过他。

    当晚黑云遮月,夜空无光,好似一条墨色河流,静谧地流淌着,却看不到波澜。

    楚昔踏入府门前便知道,静夜中等待她的,是父亲的震怒,和无可避免的家法。

    刻着“不逾矩,不为恶,不轻德,不忘本“十二个大字的戒尺重重打在她掌心上,只一下,她便禁受不住地痛昏了过去。迷糊之中听到枝叶的哭喊声,她半睁开眼却只看到了父亲的衣摆。

    楚政修下了狠手,尽管打在女儿身,痛在为父心,他却不得不这么做。一再容忍她却不知悔改,更变本加厉,若再宽纵于她,不知她将来会惹出什么样的祸事。

    掌心之痛蔓延至四肢百骸,楚昔痛醒时发觉自己正躺在卧房之中。原本纤纤玉质的一双手肿胀数倍,成了包子样,除了火辣辣的痛,便没有旁的知觉了。

    枝叶守在床边哭啼不止,抹泪的手帕湿了换,换了湿。

    楚昔张了张口,刚发出一点声音,便惊恐于自己声音的沙哑,缓了缓再尽可能咬字清晰地道,“枝叶,别哭了。”

    伤心不已的枝叶乍然听闻话语声,忙伏倒于床边,“小姐,你醒了?”

    楚昔勉强睁了睁眼,隐约看见她红肿的双眼,不由得心疼道,“别哭了。”

    枝叶想要握一握她的手,还未触及,便感受到那双手上的滚烫烧灼,就像丢进火炉里的红炭。枝叶心如刀绞、泪流不止,楚昔精神不济,虚弱至极,实在没法多说劝慰之词。

    不知不觉间,她再度昏睡过去,朦胧中不自觉喊了声,“云晏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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