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灵兮，你脸皮比城墙还厚！”狭窄的楼梯平台上，褚慧雯居高临下地指着小女孩的鼻子骂道，“你们全家都是吸血鬼！去吃饭就算了，还要给你爸妈打包，你当顾阿姨欠你们！”
此时的向灵兮端着盆热乎乎的老鸭汤。她家住六楼，褚慧雯在五楼。她上楼，褚慧雯下楼。
两人在楼梯转角处狭路相逢。
向灵兮昂着小脑袋，瞪着难掩鄙视之意的初中生。
她理直气壮：“顾婧仪欠我们家的！要不是顾唯的爷爷奶奶闹事，我妈不会难产！她害死一条命，这辈子都得赔罪！”
才七岁的向灵兮已深得钱秋叶的真传。
听到此话的褚慧雯在寒冷的十二月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褚慧雯从小看不惯吸血鬼一家。她辈分低只敢背后吐槽钱秋叶，她和向灵兮同辈，还大五岁，会直言不讳。
“你和你妈一个德行！”
“我妈怎么你了！”向灵兮扣紧盆沿，挺起胸腔，白皙的鹅蛋脸染上怒色。她睁大杏眼，气呼呼道，“你和你妈才一路货色，嚼舌根的长舌妇，见不得人好！”
“你嘴真脏，真臭。”虽说见怪不怪，褚慧雯还是气得两手发抖。
“要你多管！”向灵兮护住老鸭汤，用胳膊撞了下对方的腰，提步上楼。
向灵兮回家，把老鸭汤倒进砂锅，开小火煨在灶上。
在顾婧仪家吃饱喝足，她打开电视，蹬掉拖鞋，跷着二郎腿半靠在沙发上看喜羊羊。
这一看，看到爸妈下班。
钱秋叶刚进门就听到哈哈声，顿时火冒三丈，抄起鸡毛掸子对着向灵兮“啪啪”猛打：“说几次看电视去顾家，我跟你爸累死累活不是为了养你！”
看过头，忘了瞄墙上的钟表。
向灵兮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好在她快速蹦到地上，趿上拖鞋，窜到厨房揭开锅盖，邀功似的说：“妈，你来看。”
“看我不打死你！”钱秋叶举着鸡毛掸子追进厨房，一眼看到熬成奶白色的鸭汤，咽咽口水，脸色缓和，“算你懂事。”
向灵兮龇牙笑两下。
钱秋叶刚垂下的鸡毛掸子又扬起来，嫌恶瞪眼：“门牙漏风，别笑，丑死了！”
向灵兮闭嘴。
老鸭汤端上桌。
向灵兮吃过晚饭，在旁边整理收集的喜羊羊卡片。
向云问：“你做完作业了？”
“没。”
向云叹气。
坐在桌对面的钱秋叶睨向他，眼中闪过威慑。
向云识趣闭嘴。
钱秋叶夹了一块老萝卜，混着米饭扒几口，一边咀嚼一边扬起眉头训斥道：“我说过多少遍，成绩越好花的钱越多。你算算，向灵兮读到初三出去打工会花多少钱，读到大学毕业打工又得花多少钱？读那么多书干吗，将来还不是要给老板打工。”
向云没反驳。
说起成绩，钱秋叶目光扫向玩得兴起的女儿，忍不住吐槽：“说到底还是你们向家不行，没有聪明的基因。一年级上学期还没读完，老师说她专注力不够，一直动，最后一名没跑了。”
“老师找你了？”
“不找我，找你？”钱秋叶直视眼前人，眸光中全是鄙夷，“我和你结婚十五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嘴巴上催向灵兮做作业，行动上却没半分。你下班回来吃完饭看电视，看完电视洗漱睡觉。你不过随口一句，我不会真心相信你在意向灵兮的学习。”
向云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想到十五年的婚姻生活，泪水在钱秋叶眼眶中打转，她想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珠，情绪却不受控，还是让脆弱的眼泪一涌而出。
女人眨眨眼，揩掉滑落的泪水。
“我和厉冬芹同一年结婚，她第二年生下褚慧雯，我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那几年你爸妈，你大哥大嫂没少阴阳我。你呢，你为我说过一句话吗？你像个哑巴，任由我被欺负。我妈当年不同意我远嫁，我当时脑子被驴踢了觉得你人老实没花花肠子是个过日子的人，事实呢……”
向云结舌。
钱秋叶受不了丈夫闷声不作为，只不过十五年了，去计较只会让她今夜辗转难眠。
向灵兮整理好卡片，宝贝似的揣进书包。
见妈妈眼眶通红，爸爸沉默不语，明白父母发生争执，乖巧地勾起钱秋叶的胳膊，冲向云昂起下巴：“做个好男人吧！”
钱秋叶扫开她的手，作势用手敲她的脑袋，向灵兮灵敏地避开，闪到一边：“妈，你赶紧生个弟弟吧。有了弟弟，你在爷爷奶奶面前才能挽回面子，他们不敢瞧不起你啦。”
“死丫头，滚回房间去！”
“好呀。”向灵兮开溜。
餐厅安静下来。
向云搅了搅老鸭汤，挑出一块上好的鸭肉搁在钱秋叶碗里。
毕竟相处十五年，钱秋叶不想彻夜难眠，夹起鸭肉，埋怨道：“向灵兮七岁，这七年为啥一次都没怀上？再过两年我四十了，什么时候才能生个儿子。”
“顺其自然。”
“烦！”钱秋叶扔掉筷子，憋着一肚子气回卧室。
第二天清晨。
向灵兮洗漱完背着书包下楼，在顾家吃完早餐，同顾唯一道出发去学校。
顾唯比向灵兮大一岁多，高她一截。
“顾唯，我的生日要到了。”
“兮兮妹妹我会给你准备生日礼物的，”顾唯偏头，目视线落在提到礼物眼中冒光的妹妹身上，“你想要什么礼物，可以告诉我。”
“我要贵的，反正你有钱。”
“我零花钱不多。”顾唯犯难。
向灵兮抱怨：“你妈很奇怪，给你报钢琴班、围棋班、马术班和棒球班，这么多班。明明很有钱，给你的零花钱却少得可怜，我看你还是跟你爷爷奶奶走吧。我妈说了，你爷爷奶奶是上市公司的老板，比你妈妈有钱得多，你跟着你爷爷奶奶，我也能沾点光享受下有钱人的生活。”
向灵兮开始幻想吃香喝辣的美好未来。
顾唯不赞同她的观点，拢了拢身上的羽绒服，双手攥紧书包背带：“我不想去爷爷奶奶那里。”
“你脑子是不是有坑，他们有钱！”向灵兮发出灵魂拷问。
“钱和亲情不能划等号。”顾唯坚定道。
“我妈说了，你爷爷奶奶只有你爸一个儿子，你爸和他老婆都死了，你是你们家唯一的继承人。你们家钱多到银行都装不下，你妈还让你读书，要我早不去学校了。”
顾唯苦口婆心：“兮兮妹妹，你要热爱学习。”
向灵兮无所谓：“我不喜欢读书，我读完初三出去打工挣钱。”
顾唯不知如何接话。
步行的两个小朋友路过初中大门，遇到在学校门口执勤的褚慧雯。
看向灵兮有说有笑，褚慧雯气不打一处来，假装不经意竖起中指。
向灵兮匆忙晃了一眼，没看清。
等她走远几步，细想之下回过头，褚慧雯早已跟随同学进学校。
向灵兮眉头紧锁，戳戳顾唯，怀疑道：“刚才姓褚的是不是比了中指？”
“有吗？”
“肯定有！”向灵兮断定，怒上心头，拧紧眉心，“看来是我太仁慈了，让她几次三番挑衅我，我要让她吃点苦头，从今往后都不敢跟我叫板！”
顾唯对向灵兮的感情很复杂。
顾婧仪从小教育他要把向灵兮当亲妹妹对待，要理解她，爱护她，为她考虑。
可向灵兮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
她年纪小，却时常让顾唯有她是大人的错觉。
稚嫩的外表和社会味的处事风格让顾唯感到强烈的割裂感，仿佛和他对话的不是一个小女孩，而是老道的钱秋叶。他不认同她的部分言行，却又因要保护她，不得不站队。
眼看向灵兮要“教训”人，顾唯正要劝说，两人已经来到小学门口，向灵兮抛下他一溜烟跑远。
——
下午放学，向灵兮在回家路上堵住褚慧雯，质问她早上竖中指的事。
褚慧雯敢作敢当，脸上有为民除害的快意。她不齿地俯视弱小的向灵兮，怪声怪气：“我又不到邻居家蹭吃蹭喝蹭礼物，我怕什么呀。”
怒气压了一整天，此刻反倒平静不少。
仰视着比自己高的褚慧雯，向灵兮没有半分怯意，反而挺起胸膛，双眼直视对方的眼睛，瞳孔散发出锋利的光芒。
褚慧雯竟有一瞬心虚。
好在她想起自己比向灵兮高壮，哪怕打架也不会输，稳住情绪，恢复以往神色。
向灵兮抬抬肩，轻松伸出两只手，举过头顶，在褚慧雯眼前明目张胆地竖起两根中指。
褚慧雯比一根，她比两根。
二大于一，她赢了！
褚慧雯被激怒，揪起向灵兮要收回的手，使出力气一扽，向灵兮踉跄几步，堪堪稳住身体。
向灵兮脚下发力，用身体撞向褚慧雯，褚慧雯向后退几步，没站稳，跌坐在地。
向灵兮弯腰大笑，对着倒地的褚慧雯比划起中指。
两人虽在小巷角落，还是免不了被路过巷口的学生碰见。褚慧雯丢了脸，一跃而起，猛掐向灵兮的双肩，将她推倒在地。
两人杀红眼，在巷子一番厮杀，以向灵兮战败告终。
向灵兮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回家，躲进卧室。
钱秋叶和向云从工厂下班，没看到人，以为她还在顾家吃喝，没当回事。
晚上九点，钱秋叶下楼扔垃圾，去叫人，才得知向灵兮今天没去。
钱秋叶问学完英语口语的顾唯：“你没和向灵兮一起放学？”
顾唯摇头。
“你怎么不和她一起？”钱秋叶脸上染上怒色，朝顾婧仪道，“教好你儿子！”
“好，”顾婧仪担忧，“钱姐，先找兮兮吧。”
钱秋叶出门：“找她干啥，还能在外过夜不成？”
顾婧仪看莫名被骂的顾唯脸色不佳，让他先睡觉，她出去找。
顾唯跟上去，对在玄关换鞋的妈妈说：“兮兮妹妹不会有事吧？”
看儿子担忧，顾婧仪安慰：“兮兮聪明着呢，不会有事的。”
“我和你一起去找兮兮。”
“好吧。”
刚步入院子，撞见厉冬芹。
厉冬芹热情道：“大冷天的，这么晚了还要出门？”
“厉姐，你今天看到兮兮没？”
“看到了呀，好像和人打架，闷闷不乐地回家了。”
钱秋叶回家后开了向灵兮卧室门，见她在家，抓起来一顿暴揍。
顾婧仪和顾唯正巧赶上。
向灵兮不哭不闹，任由身体被鸡毛掸子打，只听钱秋叶怒道：“死丫头，打个架还能输，你真是丢我的脸！你不知道用嘴咬吗？人家薅你头发你不会薅吗？你这么笨！再不济，找人帮忙！”
向云在旁边插不上话。
顾婧仪对钱秋叶的教育方式不敢苟同，看向灵兮整个人蔫巴巴，想劝她收手。
谁料还没开口，向灵兮满血复活，充满期待地望着怒气未消的钱秋叶，黯然无神的双眼瞬间亮晶晶，燃起希望的火焰：“妈，我咬她，抓她头发，找人帮忙，是不是能赢？”
钱秋叶垂下鸡毛掸子，嫌弃地睇着她：“当然！”
向灵兮挨过去，态度端正道：“妈，我下次不会再输了。”
“知道就好！”
顾婧仪见时间不早，事情算解决，领着顾唯回家。
楼道上，顾唯不解道：“妈妈，钱阿姨为什么要教兮兮妹妹打架，她不是应该批评兮兮，让她以后不要打架吗？”
“这个——”顾婧仪找了个理由，“钱阿姨是怕兮兮受伤，教她如何保护自己，不是教她打架。”
“妈妈，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小小年纪怎么说出这种话？”
顾唯笃定道：“真的。”
只听顾婧仪说：“唯唯，不管钱阿姨和兮兮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能影响她是你妹妹这件事。兮兮还小，能被教好的，她才七岁，你不能现在就对她失望。”
顾唯似懂非懂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