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好大。

    外面的雷一声比一声响。

    何唱晚走向窗户，拉上了薄如轻纱的米白色帘子，仍然遮不住骇人的闪电。

    “这雨多久会停啊？”她坐回去问道。

    程远洲拿起手机，翻了翻天气说：“凌晨两点。”

    “现在几点了？”何唱晚闲适地恢复成仰面的姿势，闭上眼睛养起了神。

    “七点五十。”程远洲说。

    何唱晚：“快点儿画吧。”

    地板上投着她的影子，水晶灯的光晕自上而下镀着她的面庞，连绒毛都瞧得清楚。

    她口吻懒洋洋的。

    分明陌生，却好似在和相识很久的人说话。

    渐渐的，轮廓跃然纸上，程远洲看一眼她，就可以画上好一会儿。手机响铃，她睁开眼睛，双眼皮略深，瞬间的茫然后，反应过来是自己手机，站起身去了吧台那边，接着电话走回来。

    她没再坐下。

    一只手搭在椅背，面朝程远洲讲电话，椅背镂空并不能完全挡住曼妙身体。

    程远洲笔下微顿，偏了半画，目光滞她脸上，和她含笑的眼神不期然对望，他匆匆收敛，拿橡皮擦了一下，指腹抚摸过那处，造成晕染的一种效果。

    “我得走了。”何唱晚结束通话说。

    色暂时不必上了。

    程远洲盖上画布，不让她看自己未完成的作品：“我送你下去。”

    画一半，何唱晚出去前看了画架一眼：“第一次做模特，没画完有点可惜，下次我还穿这身衣裳过来？”

    她提了下一次，就代表她还会再过来。

    之前明明说过没有第四次，却也在他的邀请下过来了。

    程远洲忽然不确定，这次她是真的有事要走，还是找个借口离开，再留给他下一次机会。

    不过，能有几个下次呢。

    不能再不识抬举了。

    “何小姐，”程远洲下楼的时候开口，“我只需要陪你睡一次就可以了？”

    闪电照亮了楼梯间。

    他们走得很慢，两人的影子拓在墙壁上暧昧地交叠着。

    何唱晚低叹一声：“我承认你身材很好，不过是隔着衣服。我还没有验货。”

    程远洲扶了一把楼梯扶手，缓和内心的不平静：“要我脱给你看？”

    “这倒不必。”何唱晚音色里的笑意偏浓，“睡一觉也不必。”

    不太懂她的意思了，程远洲不由停下，何唱晚一直走到平地上，才转过身看着他。

    “何小姐不是要我？”程远洲浓眉不解收紧。

    “你没有理解错，但离我的意思的确偏差了一点点。”何唱晚远山眉微拢，“程先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商品？睡一次值36亿？我希望我和你之间不是一场交易。你懂我吗？”

    不是睡一次。

    但又要他。

    不定义金钱捆绑。

    却要给他36亿。

    达到怎样的关系，可以满足这样的条件？

    结婚…程远洲脑子里冒出了这两个字，错愕地望着何唱晚，薄唇微微开合，一时之间无法言语。

    “大小姐。”丁意进来了。

    “欠我一幅画。”何唱晚温和如初，“这次把话摊开了，但愿你还可以继续打给我，让我能有幸帮你完成这幅画作。”

    程远洲滚了滚喉咙。

    “我不逼你。”何唱晚大概是觉得等不到他开口了，转开脸的时候神色有些落寞，“早点休息。”

    一主一仆向外走。

    站在廊檐下，丁意打开黑色雨伞，撑在何唱晚头顶。保镖强壮的臂膀环护着她，随着她迈进雨幕，全然不顾自己身上淋了雨。

    程远洲睫微动，告诉自己必须要回楼上，一辈子的事儿哪能就这么葬送了。

    可沸点怎么办？

    何唱晚不是冯业声。

    冯业声总开着似有若无的条件吊人胃口。

    但何唱完给了非常明确的答案，从头到尾的态度更没有不尊重人的地方。

    可她说得还不够清楚。

    他必须要问清楚。

    程远洲追了出去，她的车子还在路边，灯下的黑色劳斯莱斯已打开车门。

    程远洲：“何小姐！”

    雨滴砸在伞面的噼啪声有些嘈杂，以为听错，何唱晚准备迈进车里的脚停住。

    “是程先生追出来了。”丁意低声说。

    伞下，何唱晚转身，遥遥望着雨幕中的程远洲，他满身狼狈地站在那处，西裤衬衫都湿透了，贴身上瞧不出本来面貌，他几乎睁不开自己的眼睛。

    “何小姐。”程远洲说，“我是不婚主义…从来…从来没准备恋爱。以后，我可能不会爱你。”

    他的话夹杂在雷雨中。

    语速温吞。

    但何唱晚听清楚了，很有耐心地听他说完的，连车内喜欢的地毯被雨淋湿也不在意。

    她微微一笑，拿过丁意手中的雨伞，朝程远洲走过去，将伞撑在二人头顶。

    何唱晚：“不婚主义？”

    “有些决定不需要理由。”程远洲不愿多谈个中缘由，“不过我可以改变。”

    何唱晚明白：“为了沸点。”

    程远洲：“对。”

    他抹开眼睛上的水，她的模样在眼前变清晰。女人纤细骨感的手指攥住伞柄，风吹来时显得艰难。

    “我来。”他握住伞柄之上，等她松手后再挪下去。

    何唱晚眼睛很亮：“所以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程远洲非常坚定，“如果你不介意我刚刚说的，我愿意和你结婚。”

    “不介意。”何唱晚说，“婚后你只需要履行普通丈夫该有的责任，爱不爱我无所谓。”

    程远洲不太相信她。

    这哪是一个看上去“非他不可”的女人说得出的话？

    但他也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有几个要求。”程远洲要事先说清楚。

    何唱晚：“你说。”

    “36亿必须马上给我，不能以任何理由拖延。”程远洲说。

    何唱晚疑问：“那结婚？”

    “你想怎样我都配合你。”程远洲见她没意见，说第二个要求，“不能让我做不合理的事。”

    这个有点笼统了。

    何唱晚还是迟疑：“比如？”

    “比如让我陪其他人。”程远洲自是听过圈子里的肮脏。

    “当然不会了。”何唱晚有些忍俊不禁，“我们是平等的，你所想的那些永远不会发生。还有吗？”

    程远洲商量：“拿到钱，我可能要忙一段时间，等项目稳定，我再陪你。”

    “这个可能不行。”何唱晚微微贴近他，丝毫不嫌他身上潮湿，他身体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衬衫布料侵染着何唱晚，“再说了，你会做生意吗？”

    程远洲哑然。

    父亲因失去双腿，心性本来就不稳定，身体抵抗力也差，难不成让父亲忙公司的事？

    不然靠其他股东？

    “术业有专攻，你也不要为了这个烦恼。”何唱晚音色动人，“不过你必须知道关键问题所在，一个公司如果没有决策者，不管我给你多少个36亿，你都未必能做成。”

    程远洲说：“我会和股东们商量这件事。”

    “他们年纪大了，优柔寡断，没什么主见，万事推你出来，你还看不清楚他们的实力？”何唱晚拨开了他额头湿成一缕缕遮住眉毛的发丝，“我不会让我的几十亿打水漂。你再好好想想，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一道强雷电闪过。

    她温和的眉眼微微瑟缩。

    似乎有些害怕。

    程远洲伸手护她，却也仅仅隔空环住了她，没有实质性地碰上她身体的任何一点部位。

    何唱晚因他这个举动，表情掠过惊喜，很快藏住了。

    “唉。”她一副我败给了你的口吻，“这样好了，我无偿帮你接手沸点事宜，前提是你要相信我，把管理权暂时交给我。”

    人的野心很难藏住。

    程远洲在这一刻看出了她的野心。

    “一定要管理权？”他心里有点警惕了。

    沸点虽然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公司，但若被大公司吞掉，还是多有裨益的。

    何唱晚说：“我不喜欢做决定的时候，还要向人解释为什么，会干扰我的速度。像现在，你不信我，我同你解释，我们在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结果却是不变的。”

    “你确定沸点能活？”程远洲必须要知道这个。

    “我给你钱，是我相信你，赌这一把。你把沸点交给我，何尝不是赌一把？”何唱晚给他说做生意的经验，“一旦失去了信任，我们的合作就是失败的。”

    “好，我答应你。”程远洲不再废话。

    何唱晚心情不错：“作为你信任我的奖励，我也答应你，我不会侵犯和夺取沸点实际掌权人的身份和权利。你可以监督，直到我们共同见证沸点的成功。”

    程远洲没见过这样的生意人。

    一言一语坚定得令人信服。

    哥哥曾说，生意场上没有绝对干净的，所以不要对合作者抱有百分百的信任。

    他答应何唱晚，不是对她完全信任了，是他必须这么做，不仅仅为了36亿。

    更是为了沸点的生死。

    既然他没有把握，何不交给有把握的人去做。

    -

    得知投资金已通过证券等交易到位的股东们纷纷笑开了花，交头接耳地说这次项目稳了。

    程远洲也在会议上宣布了管理权的事。

    “啊？”一个老头儿当场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爬起来后，气得吹胡子瞪眼，“二少把公司送人了？”

    36亿卖了公司？

    一窝蜂麻了。

    众股东直呼自己要吸氧。

    “是口头管理权，实际权还在我这里。”程远洲心乏，“你们只要听她的吩咐就行了。”

    手机嗡嗡振动起来。

    程远洲看一眼来电。

    想起她说今天要领证的事，不自然地宣布散会。

    待人都走了，他再回她的来电：“刚刚有事。”

    “哦。”何唱晚问，“忙完了没有？”

    “马上。”程远洲也问，“你在哪里？”

    “集团里呢。”何唱晚看表定了个时间，“下午三点民政局碰头怎么样？”

    这会儿是上午近十点，时间富裕，他还可以接着做心理准备。

    “好。”程远洲说。

    “婚前友情提醒。”何唱晚含笑的嗓音里透着期待，“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