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白白的月亮嵌于天际，慕容家的别墅内灯火通明。
保姆泰华将刚刚煮好的银耳鸡丝粥和几碟配菜端上桌，抬眼看见进门来的人，顿时喜上眉梢：“褚师少爷，你可算回来了，刚才要吃夜宵了都没找到你人，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褚师益低着头，将背包交给一位女佣，落座后低声回复：“有点事耽搁了。”
说完，他偷偷瞥了一眼正在喝粥的慕容唯，见她神色如常，才小心翼翼地舒了口气。
自他来到这个家，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他们两人晚上回来后，总会一起吃点夜宵，但吃的过程中总是沉默，不交流，不看彼此，吃完后就各自回房间。
慕容九州不常回来，他总是忙，总是被工作绊住，平时连见上一面都难。
泰华阿姨上前给他盛了一碗粥，要递给他时，猛然发现他身后的衣服都湿透了。
“褚师少爷，你这怎么搞的，怎么湿成这个样子，还有这头发，怎么回事啊？”
“没……没事，我刚才去跑步了，喝完粥后马上去换掉。”
褚师益紧张起来，忙不迭解释，飞快地将粥端到自己手里。
泰华阿姨听完他的解释后才安下心来，也不再打扰两人吃夜宵，转身离开了。
饭厅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银色的清辉装点着落地窗外的大榕树，浑似落了层厚厚的雪，纯净到不染纤尘。
褚师益闷头喝粥，始终不敢把头抬起来。
其实，他的内心是有些矛盾的。
他希望慕容唯可以看看他，哪怕一眼也好，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可他又害怕，怕她的眼神还有语气都冷酷至极。
更何况，他现在的样子可以说是有些狼狈。
额前厚重的湿发几乎将他的眉眼遮盖，耳边的头发也长，头顶估计是乱蓬蓬的，她要是真看过来，那表情估计也是嫌弃不堪。
他很久没好好打理自己了，颇有点颓废的流浪汉气质。
他一股脑想了很多，千头万绪，不知不觉，粥喝完了。
他放下碗筷，起身，准备上楼。
“坐下。”
慕容唯淡淡地出了声。
他反射性地回头，犹豫一下，乖乖地坐了回去。
“抬头。”
慕容唯的话带着某种使人顺从的魔力，但又不像是强硬的命令。
她只是轻飘飘地开口，就能让他毫.无.抵.抗.力.地照做。
他听话地抬起头，只是一刹那，就与她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她的眼里没有他之前设想过的冰冷和嫌弃，而是晦暗不明，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沉默良久，慕容唯张了张口，语气如往常般冷淡，说出来的话透露出一股事不关己的意味，但靶子扎得很准，一语中的。
“你逃课兼职？”
褚师益急忙解释：“没有没有，早上的课老师请假了，下午的……”
逐渐没了底气，垂首攥紧手指。
撒谎其实不是难事，就怕当事人自己都觉得谎言拙劣，说得无法一气呵成。
“下午的也请假了？”慕容唯眼神有些倦，“你们学校晚上没有晚自习，说明你从早上兼职到了晚上，你很缺钱花吗？”
“没……没有，九州叔叔给足了我生活费的。”褚师益慌张摆手。
慕容唯从桌上拿了杯水，慢慢啜饮了两口。
“我当然知道他给你很多钱，只是你不肯花对吧？”
褚师益点头承认，不敢直视她探究似的眼神。
慕容唯把水杯放到饭桌上，杯中水的清甜在她喉间久久不去，可这点甜度丝毫不能让她转换点婉转的说辞，戳心窝子的话说得直截了当。
“你的月考成绩都一塌糊涂，与其想着赚钱，不如先把书念好，否则就是浪费他给你交的学费，当然，如果你能读书和赚钱兼顾，那当我没说，然而，眼下的状况就是，你书念得不好，赚得那点钱，也不够负担你在霁大的生活费，我劝你，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她一口气说完，精.疲.力.尽，起身上楼。
褚师益依然坐在座位上，右手的掌心覆盖在左手的手背上，从指尖漏出来的一点缝隙，可以看到一点红肿和淤青。
从喝粥时起，他就不敢把手放到桌面上，生怕她发现。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她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他默默无言地听她说完了那么长的一段话，没有任何的辩驳。
她一出生就是慕容家的人，家族中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哪个不对她寄予厚望？她自小就高高在上，又怎能体会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与出身显赫的慕容大小姐相比，他普通的就像一杯白开水，这一辈子他该如何，一眼就能看到底。
隔天院运会，气温骤降，风刮着有些冷，天空阴沉，自地平线起皆是一片白灰。
一大早，广播里就放起了进行曲，伴随着激昂的音乐，学院的所有学生撑着困倦的眼皮，早早来到田径场，井然有序地按照班级位置站定。
主席台上的横幅在冷风中舒缓地摇摆。
院领导接连进行开幕式的讲话，然后是裁判代表、运动员代表。
话讲得差不多后，随着主持人的介绍，流程进行到了各班运动员方阵的展示。
学校的仪仗队开始带领各班方阵绕行田径场。
经过一致投票，一班最后决定扮成“欢天喜地七仙女”。
当他们的方阵经过主席台时，进入院领导视野的，是一大片五彩斑斓的纱裙。
方阵前的女生旋转跳跃，美得令人眼花缭乱。
霍非闲是“王母”打扮，面无表情地举着班牌，手里还拉着一个音箱。
音箱里在播放音乐，突然响过一阵雷，扮演“托塔李天王”的同学吱哇乱叫地冲到前面，端着宝塔，目光坚定，似拨云而来。
还有赤脚大仙、太上老君、土地公公，各类神仙轮番登场。
最后还跟着个骑着扫帚的扫把星。
当初决定扮“七仙女”时，王晓忽表达了强烈反对，但少数服从多数，帅气的男性角色又没抢到，最后只能沦.落.到队伍后面骑扫帚了。
但他非常懂得给自己加戏，举起扫帚，大叫一声，顶着个鸡冠头，在领导面前扫起了地。他称呼这招为“秋风扫落叶，乾坤大挪移”。
中途假发还掉了，他也不慌，拿起来丢到头上，顺势将扫把夹住，踮起一只脚，手盖到额头上，俨然扮成了孙悟空，猴模猴样地叫了两声。
“俺老孙去也！”
说完，二班的举牌员再也忍不住了，一脚把他踹开。
他嗷呜一声作势要倒，然后机灵地挠了挠耳朵，跟上了一班方阵。
看到他在领导面前如此丢人现眼，慕容唯默默低下了头，追悔莫及。
——就不该让他上场！
绕场结束，每个班都创意非凡，个个都与众不同，美不胜收。
开幕式结束后，各班回到各自的大本营，开始准备比赛。
早上是田赛、径赛和集体项目的预赛，运动员们摩拳擦掌，状态紧绷。
主席台上的广播“滋滋”地响起，播报了一百米预赛即将开始的通知，霍非闲作为参赛者，早早来到比赛场地等候。
枪声响起，一个个运动员如箭矢般铆足了劲，朝着终点疾驰而去。
霍非闲走上跑道，快速进行热身，心脏却不由得加速跳动，隐隐有些不安。
明明不是第一次参加短跑比赛了，为什么会没来由的紧张？
冷风卷起白色T恤的一侧衣角，全身衣服鼓起，冷冽感却是由内而外。
她望向终点处，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笔直地挺立着，跳远比赛所用的沙尘随风轻扬，弥漫于跑道尽头。
一切都显得如此萧瑟寂凉。
“预备备！”裁判举枪，她匆忙收起思绪，做好起跑动作。
枪声“嘭”地响起，她反应敏捷，飞奔出去。
短跑是她的强项，起步很稳，势头很猛。
可临近终点时，右边跑道的女生却不知怎的，有点跑歪，径直朝她这边撞了过来。
她下意识加快脚步，躲了过去，可那女生不依不饶，跟着她加速，渐渐与她齐头并进。
两人的肩距也随之拉进，在步伐产生错频的瞬间，她猛地摔在了地上。
场边传来一声声惊呼，终点处的一班同学开始躁动起来。
她来不及想，咬咬牙爬了起来，硬是忍痛冲过了终点线。
一直在终点等待的同学赶忙扶住了她，带她到场边休息。
她的膝盖和手心都有轻微的擦伤，慕容唯抱着医药箱过来，拿出棉签，掀开双氧水的瓶盖，给她消毒上药。
恰巧这时，聂亭羽也来了，双手插在宽松外套的衣兜里，看起来气定神闲，可惜眸光暗沉，还是不难看出他心事重重。
挤进人群，看到霍非闲卷起裤管后露出的伤口时，眸色越加黯淡。
慕容唯正在包扎，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惹得她仰头看了眼。
聂亭羽瞬间收起沉郁的情绪，一派轻松自然地笑：“大小姐，你们班开门红啊，上来就挂彩。”
霍非闲听到他的取笑，阴.恻.恻地看过去，他迅速微敛眼皮，低头不语。
慕容唯手法娴熟，很快包扎完成，收拾医药箱的时候，随口一问：“刚才那个是你们班的女生？”
“是啊，怎么了？”聂亭羽轻笑，“你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她就是有点近视，看不太清跑道，两个人可能是有点撞到了，但也不能说是她的错吧？”
他兀自解释了很多，慕容唯没仔细听，只是在他说完后，点点头，问了个看似无厘头的问题：“她喜欢你啊？”
聂亭羽微愣，喉结艰难滑动，半晌说不出话。
霍非闲悄悄打量他的神色，把他不知所措的表情尽收眼底。
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说不上来，但她不过分探究，只归于好奇。
慕容唯自顾自地说：“上次劳动课，我看她在你身后忙上忙下，一点重活都不让你干。”
聂亭羽回过神来，浑不在意道：“没办法，长得太帅，活.该我众星捧月。”
他凑到慕容唯眼前，言语间尽是调侃：“大小姐，你这么在意我的一举一动，不会也喜欢我吧？”
听见这句话，慕容唯慢吞吞抬眼，眉眼间凛冽之意乍起。
寒气太盛，聂亭羽赶忙别过头，暗骂自己问了个愚不可及的问题。
收拾完医药箱后，她转身就回大本营了，霍非闲被扔在原地，呆愣愣的。
刚才还围成一圈的同学因为要参加集体项目，早就走光了。
就剩下她和聂亭羽两人。
他呆呆看她半晌，鼓起勇气，想上前搀扶她，她想都不想就甩开他的手。
“滚！”
慕容唯放下医药箱后，远远看见这一幕，深深叹一口气。
原本想给他们留点空间说说话，看来时机还是不成熟。
她走了回去，把霍非闲搀扶起身，扶回大本营坐好。
不远处，聂亭羽仍然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发丝纷乱。
她收回视线，准备去看集体项目的比赛情况时，手机里却传来两条消息。
来自两位不同的联系人。
其中一位，她没添加备注，聊天框上只显示个句号。
【情况有变。】
另一位备注是“栩（最近不太听话）”。
【阿唯阿唯，我今天没课，快过来找我玩。】
她逐一回复过去，跟文体委员嘱咐几句后，出了校门前往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