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乾隆十一年底,富察氏蒙今上赐婚,满门荣耀,红绸高挂,自正门到内宅连绵不绝。婢女红柚端着水盆,打帘子进去,见大红喜床上侧卧着一人,忙上前轻唤,“少夫人,快醒醒呀!今天是您和三少爷大婚头一日,要入宫叩谢皇上和皇后娘娘!三少爷一早便起身了,您怎么还睡着!”

    床上女子皱着眉,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到底是谁在吵?”一面嘟囔一面缓缓睁眼,却被眼前景象惊了一跳。面前人陌生至极,再一看周遭,分明不是所熟悉的世界,再一抬头,瞥见铜镜里的脸,惊了一跳,这不是……喜塔腊尔晴?!

    昨晚自己追完本剧大结局,看到傅恒身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一醒来居然成了尔晴这个大反派。

    红柚见尔晴发怔,忙拽着她起身,口里还在念叨着,“少夫人,都这个时辰了您怎么还没清醒过来呀?再不更衣可就来不及了!待去春晖堂给夫人磕头敬茶,用了饭,就要立即入宫,耽误不得时辰……你们几个,都是木头做的呀?快进来给少夫人梳妆打扮呀。”

    外头几个婢女闻言,立即鱼贯而入,折腾起尔晴来。而她却开始飞速动脑:这个时候的尔晴,还没完全黑化,青莲的事没有发生,酒后设计皇帝的事也还没发生……只有之前,故意让皇帝撞见傅恒和璎珞深夜幽会一事,况且还求了明玉保密……尔晴长舒一口气,还来得及。

    再一想,作为看完了全剧的观众,简直是开了上帝视角,那岂不是有很多事情都还来得及……想到此处,尔晴总算不住露出了个微笑。

    “少夫人总算精神了……哎,少夫人瞧,外头下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瑞雪兆丰年,少夫人嫁进富察家,是天大的喜事,老天爷也跟着高兴呢!”红柚说话间已把最后一朵簪花插在了尔晴头上。

    尔晴想了想,取下了两朵金丝簪子并一应华贵首饰,只留了些红色绒花在头上,“如今皇后娘娘还在病中,又一向力行节俭,我虽出宫了也不该招摇打扮。走吧。”

    傅恒就在门外等她。虽然新婚之夜二人什么也没有做,但若是傅恒一人早早出了院子,总是给尔晴难看,于是一早便在院子里舞剑,听得尔晴起身的动静,才停下来去擦汗更衣。傅恒见了她,神色淡淡道,“额娘已经在等我们了,走吧。”

    尔晴点点头便跟上,心里却不住想,哎哎,这真真是绝世容颜,如今落在我手里头,且看我如何收服了你……现下便允你对我冷淡些吧,谁让你心里这会儿还对魏姐难忘呢?话又说回来,成为魏姐和皇后的梦女那不是跟呼吸一样简单?

    思绪飘了半晌就到了春晖堂,夫人因皇后娘娘的病哭得眼睛要瞎了,见了二人也只是勉强露出三分笑容,“咱们富察家总算有了当家的媳妇,尔晴……好孩子,今日起你是我富察家的儿媳,定要恪守本分,早日为富察家开枝散叶。”说罢挥了挥手,身侧的嬷嬷端来一个锦盒,里头一对和合二仙如意莲花镯,精致又贵重。

    尔晴敬了茶,唤了母亲,这才连连谢过,命红柚收下了。

    用了饭,二人皆披上斗篷,上了马车往紫禁城去。尔晴止不住地打量这张帅脸,傅恒有些不自在,“你也并非第一日见我,为何如此盯着我瞧?”

    那当然是因为电视剧只能看个二维的,现下可是立体超近超清晰观赏,那能一样么!想归想,尔晴还是低着头羞涩一笑,“倒不是你稀奇,而是如今身份变了。从前我是长春宫的奴才,见你时总是行礼,还是第一次这样当作丈夫直视于你,有些不习惯。你若不舒服,我不看便是了。你若要温书或是心里有朝政的事琢磨,你便自忙你的去。”

    说罢便转过头去,轻轻挑起帘子看外头风景去了。车内一时安静下来。

    傅恒端坐半晌,忽瞥见尔晴头上首饰素净,除一身红衣之外,便再无半分新嫁娘的喜庆,便道,“可是我命人送去的首饰你不喜欢?我瞧你还用着从前的东西。”

    尔晴转过头,“倒不是。只是皇后娘娘病着,我无心打扮,穿一身红衣也够喜庆了。我即便嫁了你,也是长春宫人,怎可忘了娘娘?”

    傅恒闻言倒露出两分愧色,“是我思虑不周了。”

    二人直入皇城,此时大雪漫天,积了脚踝深。太监们忙着清理官道上的雪,好容易让出一条路来。临近乾清宫,忽听远远一声接一声的“奴才罪该万死”,忍不住抬头去看,原来是身着辛者库服饰的璎珞正在三步一叩地认罪。她十分坚定,即使瞧见了尔晴和傅恒也当全然没有看见。

    傅恒忍不住要上前,尔晴这次也没拦着,只不过心里不无遗憾地想,这么好的绝佳观赏be位,可惜手里没把瓜子。

    “璎珞!”傅恒上前拦住璎珞。可她目不斜视,甚至没有正眼瞧过傅恒一眼。

    反倒是德胜公公阻拦傅恒,“傅恒大人,这是皇上的旨意,您可不要拦着璎珞姑娘了。皇上还在等您和夫人,请快随奴才来吧。”

    尔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心想:你俩成不了归根结底就是皇帝早就看上了魏姐,才多番阻拦,你倒也不必如此苦情。

    傅恒怔了怔,转过身来,见尔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想说什么又想喉咙哽住,半晌憋出来两个字,“走吧。”

    进了养心殿,二人磕头谢恩,皇帝笑道,“你可算是成了家,尔晴素性端庄,温婉贤淑,如今又抬了旗,正与你门当户对,极是登对。盼你们早日传出喜事,也叫皇后放心。”

    傅恒面色不虞,尔晴知他心中有气,便主动含笑接话,“奴才谨遵皇上旨意,在此叩谢天恩,傅恒大人文武双全,人品贵重,奴才今日福气,皆是皇上所赐,奴才及喜塔腊氏全族皆感念皇上和皇后娘娘大恩。”

    “嗯……好,好!”皇帝连连点头,龙颜大悦,“好了,朕还有政务要忙,你们快些去给皇后请安罢。”

    德胜送二人出了养心殿,尔晴扯了扯傅恒袖子叫他等等,然后转头问德胜,“公公,天这么冷,养心殿可备有姜汤?”

    德胜摇了摇头,不过又笑道,“虽不是日常备下,但茶水房若要准备,也就是一刻半刻的事儿。富察夫人问这做什么?”

    尔晴从袖中掏出一块银锭子,塞到德胜手中,“一点子心意,不值当什么,请公公收下吧,请您让茶水房备些姜汤。雪这么大,璎珞受罚,必然身子冻得僵硬,等她回来,请您立即让她喝下姜汤暖暖身子。”

    德胜连连点头,“嗻!奴才都记下了。早闻富察夫人最是温柔善良之人,真是名不虚传呐!”

    尔晴再次谢过德胜,与傅恒往长春宫去。傅恒沉默半晌,“尔晴,难为你。”

    尔晴这次却没给他好颜色,直接开口,“于璎珞而言,你如今的关心同情,没有半分用处,只会害了她,说到底不如一碗热乎乎的姜汤管用。我们快走吧,我等不及要见皇后娘娘了。”

    这次倒是傅恒跟在了尔晴半步之后。

    进了长春宫内殿,容音畏寒,殿里暖融融地熏着好几个炭盆子,二人便脱下斗篷教给宫女,再上前给容音磕头。甫一见容音,尔晴激动得热泪盈眶,好容易才忍住。容音备下了一支簪子,亲自给尔晴插在发髻上,又道,“新娘子不好好打扮做什么?”

    尔晴忍不住面露哀色,缓缓跪下,“娘娘,尔晴……错了。”

    容音有些诧异,“你……如何错了?”

    尔晴含泪给皇后磕头,“有一桩事,我千想万想,竟是大大不该,如今悔之晚矣,今日特来向娘娘请罪!”

    容音急忙叫明玉拉住尔晴,“你……可是后悔这婚事?”说罢忽看了傅恒一眼,“可是傅恒待你不好?”

    “不不不,不干傅恒的事,是我自己……”尔晴擦了擦眼泪,“我心中爱慕傅恒,从前不敢明言,可自从傅恒允了婚事,我一时得意忘形,便立即出宫备嫁,我实在是大错特错!那时候娘娘昏迷不醒,正是最需要我之时,我却因一时高兴抛下娘娘和整个长春宫不顾。待我想到此处,已是出宫几日之后,我便日日悔恨,当初该求皇上推迟婚期,晚些出宫,至少……至少该等娘娘醒过来才是!”说罢又握住明玉的手,“都是我不好,这些日子辛苦你照应整个长春宫,照顾娘娘。”

    容音缓缓舒了一口气,温柔地替尔晴擦了脸上泪珠,“尔晴,你跟随本宫多年,素来不愿将心思说与人前。今日这话,你说得恳切,本宫心里又怎会怪你……?”

    尔晴再次叩头,含泪道,“我已知大错,不敢求娘娘原谅,只求今后,能够时时回长春宫伺候娘娘。”

    明玉插嘴道,“尔晴,你都嫁人了,怎么还能时时回来?”

    “太后身边的宫女嫁了人也有回来伺候的,娘娘……请您万勿拒绝,我能照顾好家中额娘,也能料理好府内家事,只是我永远都是长春宫的人,我心里是万万放不下您的!”

    一番话说得恳切,容音也不好再辞,便道,“你想来,便随时来。你是我的弟媳,长春宫也永远都是你的家。”

    想是容音有话要与傅恒说,明玉便要拉着尔晴去叙姐妹情。二人出去转到廊下,漫天雪花飞舞,尔晴不禁伸手去接,又不由得担心起璎珞来,可她知道自己绝不能阻拦,因为这场雪太重要,这几个时辰的三步一叩太重要。

    因为璎珞的爱太拿得出手,即便如此受罪也不愿违背本心,才会催化皇上多年的感情。或许皇帝冲到雪地里抱起晕倒的璎珞的那一刻会想,你那么会爱人,为何不可以这样来爱朕?

    思绪被明玉的话截断,只在心里留下一声微弱的叹息,“尔晴,你快乐吗?你方才在殿里那样想回来,你……是不是后悔了?”

    尔晴摇头,腹诽道,嫁给有钱有势的绝世帅哥了我后悔啥?面上则道,“不是。明玉,我这些时日经常一个人待着,想了很多很多。我的很多执念,实际上都是错的。璎珞,我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将来我自会找到合适的时机向她请罪。明玉,对不起,让你替我保守秘密,夹在我们中间为难了。”

    明玉舒了口气,“我就说嘛,尔晴,你人最好了,之前那都是一时糊涂,想开了就好了。”

    尔晴点点头,“是啊,我那时一时妒忌,蒙了心智,现在想来,我实在是糊涂。我现下明白,万事不可强求,做人做事,无愧于心,不往后看。璎珞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从她身上学到了很多。”

    明玉一歪头,嘴硬道,“哼,她有什么好学的?我才是最心灵手巧的!”

    尔晴笑道,“是是是。明玉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二人嬉笑打闹间,尔晴眼前闪过明玉未来银针入体又自戕于新婚之前的惨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这一次,自己一定要救下明玉。

    纯贵妃……这毒蛇一般的人物。

    “你冷么?要不还是赶紧进去取暖罢?”明玉关切道。

    “不必了,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吧。傅恒和娘娘,此刻有很多话要说呢。”尔晴拢了拢斗篷,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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