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姒柔回到家，脱掉脚上的高跟鞋。

    玻璃柜里最后的一双舞鞋，在暖黄色的灯下泛着光。

    她光着脚走到柜子前，隔着玻璃，眼底一片浓浓墨色。

    打开柜子，她把那双鞋穿到脚上。

    短短一年不曾跳过舞，脚步已经略有生疏。

    房间很窄，不能做大幅度的跳跃，旧音响里开始播放熟悉的古典钢琴曲。

    踮起脚尖的那一刻，有一种熟悉的电流弥漫过全身，令她不安又焦躁，疯狂又兴奋。

    这双舞鞋承载着的记忆，此刻被释放出来，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像一块巨大又厚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脚尖绷直！”“弧度不够大！”“落地不够有力！”“情绪！情绪！我说了那么久黑天鹅和白天鹅转换最重要的是情绪！”

    殷婉玥的脸开始浮现在她面前，那张温柔的，看起来甚至有些懦弱的脸出现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可每跳一步，都有一双严厉锐利的目光紧锁在她的身上。

    不一会，她额头上布满了汗。

    房间除过暗流的悠扬音乐，还能听见她频繁喘气的声音。

    自上次刘嫣和江北怀大动干戈后，最近两人关系似乎有所缓和，江北怀回家的次数也愈加频繁。正午时分，江北怀回来吃顿午饭，见江煜翘着二郎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副悠然自得吊儿郎当的样子，皱着眉头站到江煜身边：“最近在做什么？”

    江煜假寐不语。

    “江煜，你岁数不小了，该好好打算一番，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想怎么走。每天吃喝玩乐有个什么正形？整个江家，不可能永远都是我和你爷爷在管。”

    江煜选择继续装死。

    江北怀踢了他座椅一脚：“臭小子，我和你说话呢。”

    江煜不悦的坐起来，睨了他一眼，应了一声：“知道了。”

    语调漫不经心，示意他不想和江北怀有太多交流，江北怀压着心头的气坐到他身边，他知道江煜是因为刘嫣的事情和他闹脾气。

    父子俩这么多年了，似乎从来就没有真正交谈过。

    “江煜，你已经十九岁了，该学会为以后作出规划。站在我们这个位置的人，注定要比其他普通人早熟。”

    “我只是希望你能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然后为此努力。”

    “你不一定要继承江家所有财产，这只是我和你爷爷的心愿。我希望你起码不要让我们江家丢脸，不要让外人觉得，我江北怀的儿子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混家子。”

    江煜脸上的玩味这才有所收敛。

    江北怀说得不无道理，虽然语气生硬，半分担忧，半分强硬。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们江家的面子，你们江家的面子多值钱。”他嗤笑。

    刘嫣在厨房里和保姆一起做饭，时不时的往院子里张望。

    半晌后，门铃响了。

    “洲洲来啦。”刘嫣含着笑迎他进来，顾盼洲手里拎了几个礼盒进屋换鞋，看见院子里的父子二人，又闻见厨房里飘来的饭菜香味，说道：“回来这么久了一直没来拜访叔叔阿姨，阿姨不会怪我吧。”

    “说的什么话，你平时工作那么忙，还总是帮你叔叔打点项目的事情，他啊，一个劲的夸你呢。”

    “我们家江煜也指着你带带他呢，一天游手好闲的，你要多教教他。”

    江北怀听见客厅有人交谈，叫了江煜一起进去。

    饭菜端上来后，四人上桌，气氛还算融洽。

    刘嫣热情的给顾盼洲夹菜，江北怀端坐着，时不时和他谈几句有关项目的事情。

    江煜听了半天也听不懂，二人说得都是些行话，张口闭口的专业术语，听的他头大。

    江北怀见江煜游离的样子，叹了口气对顾盼洲说道：

    “洲洲，你让江煜跟着你做做项目吧。”

    顾盼洲拍了拍江煜的肩膀：“江爷爷也是这么交代的，我会好好教他的。”

    江北怀点了点头：“你这几年成绩做得越发好了，他教给你我很放心。”

    “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少惯着他。”

    说着白了江煜一眼：

    “不争气，天天就知道在外面鬼混。他要是有你一半上进我就满意了。”

    江煜白回去，然后埋头吃饭。

    饭后，江煜送顾盼洲到门口。

    院子里种了几颗罗汉松，长得青翠笔挺。

    江煜想了想开口：“下周我朋友有场比赛，你要不要来看看？”

    “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女孩？”顾盼洲问道。

    江煜点头。

    转眼到了比赛的日子。

    黛姒柔的次号排在前面，她在后台上好妆，坐在候场区等着。

    舞台修得十分气派，灯光明亮，红木质的抛光地板发出温润的光泽。

    这次比赛是由国家舞蹈协会举办的，规格很高，前排一共坐了十个评委，还有几位专业导师。

    江煜早早的就坐在座位上，看着前面几首曲子直打哈欠。跳舞的人也是个顶个的漂亮，舞姿更是没话说，但就是看着无趣，令人恹恹提不起精神。

    座位席上的人不多，都是些和主办方有交情的人，亦或是舞者家属，江煜坐在靠后的地方，前面人头零星。

    大约半小时后，黛姒柔出场了。

    江煜眼前一亮，一瞬间困意全无。

    她的妆造很普通，通身都是白色的芭蕾舞服，从腰身上展开一层带细钻的纱，包裹着她的裙摆，让她整个人像披上了一束光。

    黛姒柔的气质是十分好的，柔软的舞服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几个稍有懈怠的评委瞬间被她吸引了目光。

    音乐响起，她慢慢踮起脚尖，亦如冬眠的蝴蝶，慢慢苏醒。起身，柔韧的肢体均匀伸展，轻柔如纱。

    音乐渐进，她单脚支立，构成华美曲线的舞姿，身体伸展于最大的上拔圆圈。高潮浮现，轻跃当空，如蝶般迎风展翅；落地，一干净利落支撑动作，街接连贯，她的舞蹈如水中的水滴，清澈明丽。

    像，太像了。

    却又有哪里不像。

    眼前的人与戴黧晶长着完全不同的脸，举手投足之间却都有着她的影子。

    只是她跳白天鹅的时候，少了些柔弱和哀戚，而黑天鹅的部分，比原来的戴黧晶更加魅惑、狡猾、骄傲。

    曲毕，舞台灯光熄灭，整个大堂的灯光亮起。

    黛姒柔瞥了一眼座位席，本想寻找江煜的身影。

    视线落到另外一张脸上，看到那张脸的那一刻起，她全身血液凝固，呼吸停滞了几秒。

    邢邵群坐在最后一排，双手环胸，翘着腿靠在座椅上，脸上带着薄薄的笑意。

    身旁坐着顾盼洲。

    江煜察觉到她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斜后方，那是顾盼洲坐的地方，他转过头去看，只见顾盼洲和邢邵群坐在一起。

    她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了。

    她和邢邵群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

    很快，她脸上又恢复了平静，朝评委再次鞠躬后，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江煜从大厅正门出来，不见邢邵群和顾盼洲的身影，猜想小叔叔大概是有事先走了，从口袋里摸索出烟，就这么站在路边等着，大堂里的音乐幽幽的还能传出些微弱的声响，几首曲子之后，依然不见黛姒柔的身影。

    他刚想进去找她，就见到黛姒柔换下了舞服，穿着一身黑色的常服往门口走。

    “邢邵群去找你了？”江煜见她脸色铁青，猜到。

    她瞬间又敛去了外露的情绪，平静回答：“没有。”

    刚刚来找她的不是邢邵群，是顾盼洲。

    “你和邢邵群之间，发生过什么？”江煜继续问。

    “圈里那些版本你没听过吗？”黛姒柔走在他身侧，自然而然的上了他的车，这让江煜觉得气顺。

    “你为什么恨他？”江煜发动引擎，踩下油门。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江煜也不说话了，僵持一会后。

    “你想听？”

    “对。”

    “他包养了我，我背叛了他。打压我，封杀我，报复我。就是这样。”她云淡风轻的说着，像是在说一个拙劣的狗血剧情。

    “我不信。”江煜有点生气。

    “大家都这么传，我也亲口告诉你了，你为什么不信？”

    “你的眼睛不会骗人。”

    黛姒柔楞了一下。

    “一个女孩有没有出卖过□□，是会写到基因里的，哪怕只有一次。从那一次开始，她们会永远察言观色，永远喜爱迎合，永远像被什么压着头顶一样，谦卑地收起下巴。”

    “我见过那种模样的女孩，她们摆出最好的姿态，不是为了自我欣赏，是为了取悦。”

    “哪怕你和邢邵群在一起过是事实，但我知道你不是因为钱和他在一起的。如果你真的爱钱，为什么不为了钱和别人在一起？”

    “比如……我？”江煜说这话的时候，手不经意间捏紧了方向盘。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面对黛姒柔说这番话的时候，也没有太多底气。

    黛姒柔一脸媚态，笑意十足：“江煜，说不定我只是懒得勾搭你而已，不代表我没有勾搭过其他人。”

    江煜不恼，像是一眼看穿她说这话时的狡猾：“是吗？给我一个不勾搭我的理由。"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心理建设做的那样好，把壁垒堆的那样高。”

    “你越是狡猾精明，我就觉得你越是懦弱胆小。”

    “因为你怕被看穿，你怕一腔真心被辜负。”

    “我说的对吗？”

    黛姒柔把玩起他后视镜上挂的十字架。

    "看来你也不全是只会寻欢作乐的酒囊饭袋。"

    "那是因为你有偏见。"

    江煜没有把"我们这个阶级"说出来。

    他知道黛丝柔有轻微的仇富心理。

    也许是接触了太多只会挥霍资本的草包，也许是太多人想要用钱收买她。

    那么邢邵群呢？也是其中之一吗？

    黛姒柔没有告诉江煜实情。

    但他不急。或者说，不重要。

    她既然对她的过去闭口不提，那他就尊重她。

    至少现在和未来，她是有可能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