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地磁暴

    余万珍在一团白光中醒来。

    她睁开眼,记忆里的黑暗,和被山泥掩埋的窒息感,依然清晰真切,可屋子里的光亮,十分刺眼,太阳直辣辣破窗而入,强烈的白昼烈日,削弱了她的现实感。

    她眯着眼,以手遮光,试着坐起来,发现居然行动自如!

    纤细手臂随着动作,现出淡青色经脉和瘦削骨骼。

    万珍意识到,这是一副少女的身体。而她,又在梦中回到了儿时的家。

    40多年过去了,万珍平添了许多皱纹,牙齿也松动了,依然常常在睡梦中回到坝儿村,回到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可内心的悲伤和苍凉,并不曾因重复入梦而消减。

    因为她的坝儿村,被一场山体滑坡,给摧毁了。

    1984年8月,全村被泥石流掩埋在地下。

    两天后,省城里的救援队赶到,只救出了寥寥几人。被父母和阿姐护在胸下的余万珍,就是幸存者之一。

    “阿爸,阿妈,阿姐,我来看你们了。”

    万珍意识到这次梦得更逼真了,她甚至能看到蚊帐上细碎的小洞,薄薄木浆彩纸面上印着的腊梅花,和窗棱上零星的裂纹。而身下黏腻的汗液糊在草席上,让盛夏溽暑多了一层实感。

    万珍恍若在体验,沉浸式梦游,心里知道那不是真的,可自我催眠和自我攻略,贪念着不愿醒来。

    只是,纵然是梦里,她也不会让悲剧重演了。

    她要力挽狂澜,救全村143户人家,600多条人命。

    她要她的坝儿村,永远好好的,她要她的阿爸阿妈阿姐,永远活着。

    万珍站起身,穿上那双还有些磨脚的新鞋,往屋外跑去。

    家里没有人,木门大开着,外面就是坝头上绿油油的菜地。

    许是傍晚十分,天空晚霞灿灿,虹紫光芒,如翻涌不定的潮水,聚拢又消散。

    万珍迎着穿堂风,张开双臂,她能感到身上的每一根绒毛,都在风里轻轻颤动。

    铛铛......屋里老式挂钟,洪亮的报时声传来,万珍眼睛微合成缝,沐浴着天光云影,享受着熟悉的感觉。

    片刻之后,万珍意识到不对劲。

    家里的三五牌老挂钟,每天整点报时,夜里不会响,白天几点就铛几下,只有晌午两点时,才会悠扬地响两声。

    可如果现在是晌午,漫天流云般的鸿光,便不可能是晚霞,那是.....

    极光!

    地磁暴期间,高能粒子从太空落下,撞击空气使其发光,从而形成极光。

    恰逢天阴云层堆叠,极光就会将浓密云层染色,让万珍误以为是晚霞。

    记忆里,坝儿村确实发生过这种异象,大家并没有当回事。

    万珍也是成年后,跟着勘探队去西北找矿,使用地磁仪勘探地下矿物,进行定向钻井测量时,磁场图像不精准。她正纳闷是否仪器出了问题,经验丰富的前辈告诉万珍,可能赶上地磁暴了,所以磁场才会强烈波动。

    后来出了矿洞,浩瀚无垠的沙漠上空,闪烁着绚烂的紫红色光芒。

    透地雷达没信号,物化探所野营房断电,有同事心慌头晕......

    那时,万珍才想起来,她小时候是经历过地磁暴的。

    那天,也是漫天红光灼人,蝉鸣蛙叫格外哄闹,阿妈也一直念叨着胸闷......

    想到这里,万珍心急火燎地往田里跑。

    家门前土黄色的泥路,弯弯斜斜通往父母下地干活的地方,泥巴地里没有什么碎石头,泥灰就很容易卡进万珍的鞋缝里。

    她脱掉了鞋子,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赤着脚跑得风声雷雷。

    虽然万珍心理上已经快耳顺之年,当过国家地质调查局局长,在灾害地质学方面著作等身,且体验过二十一世纪,物质极大富裕和繁荣的生活,却依然隐隐怜惜一个乡下女孩,对一双新鞋的珍爱。

    她正思绪恍惚地跑着,却不曾想撞见傅昌平,背着军绿色帆布包,落落穆穆地走着。

    两人视线相对,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淡漠扫视了她一眼,就接着沉默走路。

    万珍却驻足了,她对傅昌平的感情很别扭。

    小时候,万珍骄纵调皮,是满村子乱跑的野丫头,而傅昌平的妈妈是村里的小学老师,他那个嘴碎且变态严格的妈妈,一直是万珍的童年噩梦,以至于万珍每次遇到傅昌平,就像遇到活阎王一样避着走。

    更别提小学同校的时候,她还联合其他小朋友,孤立过傅昌平。

    万珍后来了解傅昌平,是通过电视访谈知道的。

    这个日后入选全国10大企业家,养活了几万名员工且福利丰厚,热心公益的大富豪,在县里读高中的时候,梦想不过是成为一名合格的电工,进省高压站工作而已。他那个知青下乡后又返城的爸爸,后来娶了高压站领导的女儿,可以托关系将他送进去。

    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他辞去铁饭碗,下海经商了,赚得盆满钵满,一度问鼎首富。

    万珍做了40多年的梦,从未梦到过傅昌平。

    是而,这次梦见他,觉得十分诧异且难堪。

    要不要给他道个歉?

    她孩童时代,也没欺负过别人,唯独傅昌平。

    可擦肩而过时,她还是抹不开面子,拉不下脸,反正是睡梦里,装死算了。

    她抱紧怀里的新鞋子,下一秒“啊呀”叫出声,脚底传来一阵刺痛,万珍鬼哭狼嚎般叫起来。

    已经走过去的少年,狐疑地回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查看她的脚,脚底已然一片红肿。

    万珍疼得撕心裂肺,这个心理年龄54岁,化疗都忍着眼泪的老人,这会哭得乌七八糟,没有章法。

    傅昌平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说,“你踩了一整只洋辣子,走路不看路吗?”

    嫌弃归嫌弃,他还是放下布包,从路边拽过一把草,将万珍踩死的洋辣子轻轻掸掉,又从包里掏出一卷电工用的黑胶布,一点一点将洋辣子的毛给粘出了。

    他的手掌很宽厚,指骨修长粗硬,落下去的力度明明很克制,可胶布拽下来时,万珍还是疼得大喊大叫着,揪得他衣领皱巴巴的。

    “这个梦怎么这么逼真呀?”万珍哭得龇牙咧嘴,五官都错位了。

    傅昌平有些无语,抬眸凝视着她的眼睛,眉目有点凶,却一字一眼非常板正:“你不是在做梦,你踩到洋辣子了,还是一整只。”

    他想说正常人干不出这事,可万珍的目光,有些迷茫,有些涣散......

    “不是在做梦?我明明已经死了。”万珍说完才意识到,如果她已经死了,死人怎么会做梦呢?

    可如果这不是梦,那就只能是...她重生了...

    她一把拽紧傅昌平,声音轻颤,语气急切。

    “今天是几年几月几号?你快说!”

    傅昌平看了看,被揪出褶子的衣服,有些气恼,“1984年,6月19号。”

    “1984年6月......”万珍呢喃着。

    1984年6月,坝儿村整整一个月没有下雨,太阳整日整日在天上毒辣辣地晒着,河道里的水越来越少,稻田两边的沟渠也干涸了。老人们都叹着气,说再这样下去,今年的庄稼就完了。

    7月开始,大雨从天而降,一开始,庄稼人都很开心,可大雨接连瓢泼一周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田里已经积满雨水,田埂陷落,沟渠漫流,河道也淹没了大坝,雨却依然没有停。

    到了8月,泥石流轰然而至,整个村子被淹没。

    ......

    见傅昌平狐疑地望着自己,地上的包里,散落着剥线钳,电工刀,活动扳手,万珍试探地问:你现在要去干嘛?

    傅昌平虽然觉得她有点奇怪,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去修水泵,村里的抽水泵坏了!”

    万珍的脑袋,轰一下就炸了!

    6月中旬,庄稼大旱,有村民用抽水泵,从河流里抽水入田。

    傅昌平的舅佬爷,就是在抽水时,被机器漏电给电死的。

    当时傅昌平也在身边,他想施救,被舅佬爷拽住一条腿,险些掉进水田里。

    有人路过拔掉了电插头,舅佬爷面朝下在泥田里溺毙,傅昌平捡回一条命。

    可电损伤导致脚踝处血管壁坏死,他余生走路都有些瘸。

    当时很偶然的意外,忽然找到原因了。

    地磁暴会产生强电磁脉冲,造成电路不稳,电气设备损伤,这种情况下,应该禁用电器,尤其是高功率易漏电的电器。

    “你信不信我?”万珍拽着傅昌平的胳膊,“去公社关电闸,再晚就来不及了,地磁暴发生的时候,一定不能用水泵。”

    傅昌平黑黢黢的眼睛,斜斜扫她一眼。

    “你是不是晌午没睡醒?”

    女孩头发乱糟糟,脸颊烙满席子印,说话颠三倒四,都在佐证他的猜想。

    万珍却像没有听见一样,“你看今天的天色,是不是很奇怪,你有没有觉得心慌?脸热?头晕?”

    万珍捏着傅昌平的手,瞅见他微红的耳朵,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你看,你看,你耳朵都红了,就是因为地磁暴的缘故。”

    傅昌平黑着脸,抽出手。

    “什么地磁暴?听都没听过。”

    “你没听过是你孤陋寡闻,多读点书,你就知道了!”

    “多读书?每次考试年级倒数第一?”傅昌平眸光一挑,是掩饰不住地讥嘲。

    这会轮到万珍脸红耳热了。

    她一时忘了,十四岁以前,她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调皮捣蛋,全村第一,唯独不爱读书。

    一朝重生,大难将至,她也想力挽狂澜,可该如何让大家相信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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