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宁宣三十二年,九月,宁县。

    青山村地处稍南,暑热未消,仍未抵挡住村民的热情,纷纷躬着背在秋收后的旱田里移栽油菜,时不时挺直背与邻田的村民聊几句,聊及今年的收成,大家脸上都笑开了花儿。

    村东头的陆家,却一片愁云。

    满脸倦容的魏氏在闺女的搀扶下,缓慢挪步来到东屋的里间,停在撩起蚊帐的床前,看着床上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的女子,长叹息了声:“可怜见的,你才刚进门,那天杀的衙门就把铭哥儿抓去服役,害你只能守着我们这些老病弱小过活。”

    她扭身挪步,从怀里取出一块绣帕展开,小心拿起里面的金簪递给闺女:“清欢,去,让你三哥去县里当了,给你嫂子再拿两副药回来。”

    儿子在家陆家孙字辈行三。

    “可大夫不是说,今日嫂子要还醒不来,就,就一直醒不来了,那拿回来的药,嫂子还能用上吗?”

    魏氏把金簪塞进陆清欢手里,侧身坐在床沿,抬手轻抚着女子的脸,眼眶微润:“你嫂子是为了咱家去打柴才磕到了脑袋,只要你嫂子还有口气,咱就得治。”

    陆清欢张了张嘴,终是发不出声,紧攥着金簪跑了出去。

    躺在床上的江桐眸子动了动,眼睛还是像摸了浆糊般,怎么都睁不开,她迷迷糊糊只觉得脑袋很疼,耳边的声音很温柔。

    突如其来的触摸让她睁开了双眼,一张颧骨凸起,面带哀愁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见妇人身上穿着的淡蓝交领儒衫,她眸底闪过一丝疑惑,怎么回事,自己被撞车到剧组了?

    魏氏见江桐醒来,面露惊喜:“桐娘,你醒了,脑袋可还疼?”

    未等江桐作答,魏氏又道:“你一天多没进食了,”她扭头冲屋外道,“清欢,你嫂子饿了,快给你嫂子把粥端来。”

    “清欢毛躁,还是我去。”不待话落,她就起身朝外走去。

    门被带上。

    江桐忍着脑袋的疼痛,打量周围。

    木制衣柜与梳案靠青砖墙而立,小方桌放在屋子中间。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发黄的棉被上铺了一床暗沉有光泽的竹席,身上盖着旧粗麻布做的薄衾被。

    这剧组还原度挺高。

    不对,自己拒绝了理直气壮要钱的巨婴弟弟后,被弟弟推到马路上与疾驰而来的小货车相撞,即便没死,醒来也该在医院才对,但这儿,怎么看也跟医院不挂钩。

    她拉满戒备,分析此刻的情况。

    想破了脑袋,她只想到一种可能,穿越。

    这想法甫一出现,陌生的记忆顿时袭涌入她的脑中,脑袋似被针扎了般疼得她险些痉挛。

    疼痛消失,她急速整理那些记忆。

    她现在所处在被邻国虎视眈眈的銮朝,这被她用了身体的倒霉蛋,除了跟她同名同姓,还同她一般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行六。但这叫江桐的没如她那般挣脱原身家庭,被爹娘以三贯钱高价彩礼,嫁到陆家二房,给养子谢铭当续弦。

    而陆家二房之所以愿出高价,也是托了谢铭那好吃懒做,还偷人的前妻的福。谢铭细细打听媒婆给介绍的人的品性,咬牙定下了吃苦耐劳,性子温顺被退亲的江桐。

    嘎吱,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刚才温声说话的魏氏,也是原身的婆婆。

    “桐娘,来,”魏氏端着的缺了口的陶碗,还冒着热气,“把这碗粥喝了。”

    想着江桐随时都可能醒来,又几顿未进食,她便留了一碗白粥,放在灶台上温着。

    江桐把目光落在立在魏氏身后,头发干枯发黄的陆清欢上,这是原身的小姑子,今年十岁。

    陆清欢手里牵着的瘦瘦小小的男孩,就是原身那七岁的继子谢今安。

    察觉到江桐在看他,谢今安慌张地垂下头。

    “瞧我,只顾着高兴,忘了你还病着,”魏氏将手里的粥递给陆清欢,自己则上前,小心将江桐从床上扶坐了起来后,才又从陆清欢的手里接过粥,盛了一勺递到江桐嘴前,“试过了,不烫。”

    江桐垂眸盯着眼前的粥,心里纷杂一片。

    无论是她,还是原身,都未曾被人这般对待过。

    见她久久未动,魏氏把粥放回陶碗,有些着急:“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清欢,去,去济世堂请大夫回来再给你嫂子瞧瞧。”

    “我没事,”江桐抬手,“我自己来就好。”

    这身体一睡就是整整两日,此时诈然说话,她的声音有些哑。

    魏氏半信半疑,却还是由着江桐。

    忽的,虚掩着的门被重重推开。

    两个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领头的是一长脸浓眉高颅顶的老太太,豆眼瞟了眼魏氏,一把将手中的纸拍在屋里的小方桌上:“先前老三顾念着你接受不了铭哥儿被抓走,就做主替你把十里八村前来索要定金的钱还了,这是账单,你看看,没毛病就赶紧把钱还给老三。”

    跟在老太太身后,尖嘴猴腮双眼透露着精光的男人站了出来,面带为难,搓着手:“二嫂,你不要怪小弟小气,家里实在是周转不开了。”

    从接收到的记忆中,江桐分辨出老太太是谢铭的奶奶陆老婆子,男人是谢铭的三伯陆硕成。

    魏氏无措地挪步到小方桌前,拿起账单一看,身体一踉跄:“两,两贯钱。”

    养子谢铭是个木匠,出师后就在其师父的铺子里挂了个牌,十里八村认可他手艺的都会去揭牌子让他打家具。打家具赚的都是辛苦钱,为了有个保障,每次有人打家具都会收取三成的定金。

    “我陆家可干不出赖账这种丢人的事。”

    陆老婆子骤然提高的话音与拉长的脸,把陆清欢和谢今安吓得一缩。

    魏氏原就苍白的脸更白了,嗫嚅着唇,终是发不出声。

    陆老婆子拂了拂手,拉开凳子坐下:“知道你才用钱把床上那丧门星从鬼门关拉回来,余哥儿又要上学,这样,我替你做主,你划一亩良田给老三,这账就算清了。”

    陆硕成皱着眉,煞是纠结,最后叹息了声:“娘都开口了,我应了就是。”

    江桐把手中的陶碗一放,鼓起了掌:“这双簧唱得不错,演得我都以为一亩地这么不值钱了。”

    良田市价在四贯三百钱上下,如今这两人却想用两贯钱银子换走,这算盘珠子都快蹦到她脸上了。

    她歪着脑袋望着陆硕成,极为真诚:“两贯钱一亩的良田,有多少我买多少。”

    魏氏呆了,桐娘嫁过来这几日只憋着股劲儿干活,鲜少作声,原以为桐娘是性子如此,不曾想桐娘是出声则惊人。

    陆老婆子拍桌而起,伸手指着江桐:“长辈说话,你个丧门星竟敢插嘴,”她瞪向魏氏,“这就是你娶的好儿媳。”

    江桐移了移放在床沿的陶碗,翻身坐在床沿,正欲起身,疼痛感又再度袭来。

    无奈,她冲站在一旁的陆清欢招了招手,在陆清欢的搀扶下,来到小方桌前:“不介意我这个病人坐着说话吧?”

    不等陆老婆子应声,她就拉开凳子坐了下去,扭身从魏氏手里把账单抽出来细看。

    “这么看来,生意还挺好。”江桐扭头看向魏氏,“娘,你可知谢铭每月接的订,活儿有多少?”

    陆清欢主动接过了话:“谢大哥说不能让乡里等久了,谢大哥接下的活儿都会在一月内交付。我数过,谢大哥这两年接活儿最多的那月有十六个,农忙每月只能接几个,上,”被陆老婆子瞪,她往江桐身后一藏,声音小了好些,“上个月正是农忙。”

    陆硕成脸色不好看,看着魏氏:“二嫂,莫不是你也觉得我在诓你。”

    江桐把账单平铺在桌上,“上面有二十六笔,以平均每个活儿两日来算,谢铭得不眠不休干两个月,”她扭身指向墙那边,“期间还得抽空给家里做衣柜梳妆台和抢丰收,生,驴都没他那么累。”

    “那,那是大家都不急。”陆硕成梗着脖子狡辩:“二嫂,鸣哥儿娶这新媳妇儿,可是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你是没怪他,他心里却不好过,这才改了主意接下这么多活儿。”

    陆老婆子站了起来,面色不善:“别忘了你是怎么来的陆家,”她斜睨了江桐一眼,啐了口,“我陆家供不起目无尊长还克夫的孙媳妇儿,老三,去,把她退回江家,将银子都拿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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