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共存

    不同思想的激荡与扬弃。

    不同文明的竞争和共存。

    以通有无的前提,是构筑理性的相互关系。

    而相互关系,需要系统地考察和梳理相互认识变动的轨迹。

    相互认识,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渔火点点,光影灰朦。

    车金环顺流而下,缕缕轻愁泛在水面上,澄明又带有些许微茫。

    高梧入云凉,清水生月光。

    及至十五里亭处,方觉人稀。

    十五里亭,十八里乡,百里河……许多计里的地名,是自然村落,也是沟谷、港湾,又或者山峰。

    方位和距离是地图最重要的两个因素。

    《玉山遗书》里就详细记载了指南车的发明和使用,《山海水陆路程图引》也记录了战争中使用记里鼓车的情况。

    记里鼓车,构造与指南车相似。

    车有上下两层,每层各有木制机械人,手执木槌。

    下层木人打鼓,车每行一里路,敲鼓一下。上层机械人敲打铃铛,车每行十里,敲打铃铛一次。

    车金环伸手拂过湘水河,小舟飘摇,水是轻柔微凉的。

    她回身,对船家问道,“船家啊,您说这湘水河到底有多长?”

    那船家说着带新雪乡口音的大周话,笑道,

    “湘水河长三百里呐!河流起点流向西,十里后转为西南,再二十里后转为南,再四十里后转为西。”

    “湘水河有多少年了?”

    “哟!那可太久了,湘水河从雪云山来,横贯古今三千年哩。”

    “湘水河真悠久啊。”

    “在观物我两心钟上,也有对湘水河的刻画哩。神女持规,将军持矩,她们正在测绘的就是湘水河呐!”

    观物我两心钟,原是置于青山观的。

    玉山国末期重修极炉殿不成,便将物我两心钟挪去青山观保护了。

    及至今上即位,又再挪到镜灵胡同。

    但青山观的三千灰衣侍者们,保留了晨起必敲此钟的习惯。

    百年鼎鼎世共悲,晨钟暮鼓无休时。

    宿雨厌厌,空庭乍歇。

    舟梦去月姨娘的蕉月阁,刚刚取了例银回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车金玉困在雪云阁整天,也待得不大高兴。

    两个人凑在兰树下,心事顺着翠绿的枝叶向天空蔓延。

    舟梦先开口道,“我从月姨娘身旁的人听来的。不多时前,淑太妃和观月使者从宫里出来,就直往咱们府里来,小坐了会儿。”

    车金玉疑道,“来做什么,难不成跟三妹妹有关?”

    舟梦便续道,“这可不知道了。不过啊,听说淑太妃见蓁蓁有眼缘,将她一道带走,回青山观了。”

    “啊?”车金玉心道奇怪,却又理不出个头绪。

    她望着舟梦,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我是猜不到她们这些事的,我就是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我知道了,你是想着蓁蓁啊。”

    舟梦长叹出声,“以后要见蓁蓁可就不容易了。”

    车金玉也缓缓出声,“说来也是,一则我接了禁令出不去,二则青山观路远,来回得大半天。哪比得上在家呢,可以常常谈天说笑。”

    “我?”

    “你?”

    舟梦不好意思的笑笑,只道,“你肯定是猜到我想说什么了,我确实想去看看蓁蓁。”

    车金玉靠在她的身侧,道,“那你准备几时去?”

    “还没想好呢,大概等过几天不忙的时候再去吧。”

    “舟梦,不用等。想见一个人,当然是最想的时候去了啊!你和她也没有好好的打个招呼。今天时候晚了,明天吧,明早你便去看她。将这些例银带上,再问问她需不需要些什么,等过几天再去的时候便拿给她。”

    翌日一早,露水还重,舟梦就从车府后门出发了。

    昨天她和车金玉聊到很晚。

    舟梦醒得虽早却不怎么困,看着精神十分饱满。

    车金玉同她讲,一定要起得早。早早地赶到镜灵胡同,才好搭上青山观灰衣侍者们的便车。若不然,恐怕不好进青山观呢。

    她伸手摸摸袖子里的例银,还摸到封信。

    信是车金玉写的,很厚。写了不少内容,所以才睡得晚。

    待到镜灵胡同口,灰衣侍者们刚巧准备回去。

    舟梦忙道,“我心有疑惑不解其意,困扰多日。想去青山观求问于神女像,侍者可否捎我一程?”

    那侍者微笑道,“姑娘有何疑惑?”

    “这疑惑嘛”,舟梦回忆了下昨晚车金玉教的说辞,又道,“我近日读了几遍《玉山遗书》,眼前却总是浮现这物我两心钟的影子。正巧,今一早仿佛受了指引般似的,一抬头就走到这儿了。莫不是指引我的人,便是神女么?”

    闻言,侍者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其意蕴藏行,便道,“若姑娘与神女有缘,自是该往青山观走一遭的。”

    舟梦随几位侍者同坐一辆马车。

    临到西城门的位置,守城的人将她们一一看过,才放行。

    舟梦心有疑惑,回头看去。

    便见身后通行的人,受的盘查比她们更严格。

    侍者们互看看,又齐齐瞧着舟梦,笑她道,“你还不知道呢?”

    舟梦眨眨眼,楞道,“知道什么呀?”

    之前和舟梦解惑的那位侍者便道,“昨晚上,被关进顺天府的那几个小城步国的人,不耐审查,越狱了。”

    舟梦联想起昨天的事,惊讶出声。

    侍者们又笑她道,“《观物我两心钟记》有言,山有一片石,大如方尺砖。插在半壁上,其下万仞悬。云有过去师,坐得无生禅。号为定心石,长老世相传。你这小姑娘啊,若是到了我们青山观,见此石,可不要大惊小怪哦,太妃娘娘会不喜欢的。”

    松柏逍遥净肃,而不孤寂。

    轻舟凭风吹荡,清流转通。

    永系湘河舟,事与云水白。

    船家见车金环面有愁容,问她道,“何事如此忧愁哩。”

    车金环摇摇头,道,“只是有点想念家中姐姐罢了。”

    姐姐啊姐姐,你现下又如何呢。

    那船家又唱道,“萦回思不穷,汹涌海潮通。”

    车金环远远望去,河畔飘飘清风,遥遥草色。

    有一队人站在岸边,各个都是横气的。他们招手唤船家过去,似有盘查之意。

    船家只对车金环道,“姑娘,坐稳了,船要靠岸了。”

    待到岸边,才瞧出来,这队人懒懒散散的,却又透着一股子戾气。

    他们打量着船家,满不在意道,“从哪来,到哪去啊?”

    船家开口便带着新雪乡的口音,小心答道,“从桂城来……”

    这队人还未等船家说完话,便围拢一圈,笑道,“好说啊,就是你了。”

    车金环和船家互看看,心下思量着。

    这队人领头的是个穿紫袍的大汉,他高声道,“可叫我们几个找到了,这家伙,寻你一晚上,不容易啊!”

    船家觉出了点什么,想要说话,又说不利索大周的话,急得汗都下来了。

    车金环站到船家面前,冷声问那紫袍大汉,道,“虽不知你们要找何人。但我昨日租了这船,可为这船家作证,他绝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那紫袍大汉呵笑道,“你这小姑娘说话,可谨慎着点啊。我们要找的可是小城步国那几个越狱的人,耽误了事,你怎么赔罪?”

    车金环也大笑出声,“这船家说的分明是新雪乡口音,难不成你们连小城步国的口音都辨不出来,就要来抓人了!”

    “你这小姑娘,好啊”,紫袍大汉冷哼一声,又道,“他会说几国的语言,你难道还都清楚不成?再者,我看你巧言善辩不似我大周的好女儿,莫不是也同那小城步国越狱的人有关?”

    车金环气道,“你们随心抓人,不讲证据,如今还要污蔑。小城步国那几个人分明都是莽撞大汉,同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得很清楚吗,还莽撞大汉呢,我瞧你分明是小城步国派来的。”那紫袍大汉说完,他的手下们就将船家和车金环团团围住。

    车金环心下一沉,对船家道,“他们无礼在先,污蔑在后,我们万万就此不能束手就擒,定要拼出条路来。”

    双方争执这一番,周围渐渐聚起人来,赶路的人也不着急赶路了,旁边茶寮的娘子也放下手头的圣意跑过来看。

    那娘子朗声道,“我在这做了许多年的生意了,你们想抓的这个船家我也认识。再来就说那姑娘,说桂城话是最准的了。抓错人事小,还能放回去。抓错贵人可就是大事了,人家反倒不走的话可怎么办呢。我看你们想抓人的话,还是多想想吧。”

    那紫袍男子瞅车金环一眼,只道,“今天,这两人我还就抓定了。”

    青色帘子的马车徐徐往这边靠来,也不赶路了。

    帘子被撩开,一个男子露出脸来。

    鼻峰透露出几分坚毅,薄唇平直,带着丝缕若有似无的凉意。

    穿着件素色圆领袍,淡淡的檀香味。

    车金环瞧去,见到是认识的人,心下轻松几分。

    那男子坐在马车里,只说,“我是安乐道,这位姑娘是我同乡,我可替她作保。你们若是想抓小城步国那几人,还是应该回桂城里才是。抓错了人,可就不妙了。”

    紫袍男子嗤笑道,“原来是探花郎啊,您这是要往请水城赴任吧,我劝您还是担心担心热疫的事吧,那可是源头所在啊。这桂城的事啊,你才是少管为妙。”

    安乐道也不恼,反而点头道,“你说得太在理了,桂城的事自然需要桂城的人来管,出了事自然也是桂城的人来担责。”

    “哟,安大人,我就瞧您是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才,祝您早日得回桂城啊。”

    “看来,我是得好好管管了!”

    马车里传出一道清丽的女声。

    车金环暗道,这声音实在是熟悉。

    紫袍男子怔在那里,迟疑道,“敢问您是……”

    “敢问我是谁?”话音刚落,马车里的女子已然下来,立于众人之前。

    高耸的鼻子、精巧的鼻尖已然是独一份的清艳。

    莹莹的肤色透着一些凛冽至极的灵气。

    凤眸坚定,古典端庄。

    意境之美,超脱方寸间。

    那紫袍男子霎时惊慌,恭敬道,“陆姐姐。”

    闻言,陆时雨笑道,“可别,我真担不起这个姐姐。这么论下去,旁支可有八百个兄弟等着叫我姐姐呢,我从早起听到晚上都听不完。”

    那紫袍男子抓耳挠腮也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周围的人便都笑起来。

    陆时雨又道,“我外祖父一向心软,谁求到他跟前,他都怜惜生活不易。没想到,你们就是这么糟蹋他老人家的心意的。莫不是以为自己姓陆,就能横行左右了?真是好笑,这天下是今上的天下,外祖父是今上的奴仆,你等算什么?”

    “我们”,紫袍男子踟蹰道,“我们也是照例盘问。”

    “照例?照什么例?我在旁看得一清二楚,你们随心抓人、随口污蔑,小人行径,令人不齿。外祖父把你们放到顺天府,是叫你们好好办事的,你们都在浪费时间做些什么?还不快回桂城领罚去。”

    紫袍男子瞬时领着他的人一溜烟跑走了。

    车金环上前,微笑道,“还得是陆家姐姐,闻名不如见面。”

    陆时雨瞧着对方,只道,“话不必多说,你若要往自由处去,自己一个走是不行的,最近事太多。这安乐道要去请水城赴任,你若是真有胆量,便自去挣一番前程吧。”

    车金环看向安乐道,只见他眉眼处春水潺潺。

    她转身同船家告别,踏上新的旅程。

    时代的宽容,体现在地域和距离的问题已经极小化了。

    旅行的意义,大概就是探索更多的可能性,挑战更多未知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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