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

    姜静婉还以为这是幽都什么奇怪的惩罚,待到江芥带着她走出省罪牢,让一身脏污的她在一汪池水里洗净身体,又拿了狱教的衣服让她穿上后,姜静婉这才相信,她真的要当狱教了。

    只是……她怎么能当狱教呢?

    姜静婉洗净全身,又换了身干爽的衣服,瞬间精神不少。江芥就带姜静婉先熟悉幽都的环境:“我们到拱桥上先看看吧,那里是高处,能看到的东西也多。”

    江芥往前走,边走边讲,姜静婉便跟在他后头听。

    “你净身的池,名唤眚池,是洗净人过错的池水。池上的这座桥,名唤往生桥。亡灵在这里洗清了罪恶,便得以往生。”

    江芥和姜静婉到了拱桥最高处,背对着那一轮圆月,幽都的夜色还算明亮。江芥往左手边指了指,说:“往生桥的西面,是我们刚刚出来的地方,从北向南,依次是三座监狱,名唤省罪牢,赎己狱,和剔骨监。里面所关押的罪人,罪行也是由轻到重。你虽是红签犯人,却只关在了省罪牢,是罪名最轻的罪犯牢房。”

    姜静婉懵懵懂懂,望着三座监牢,它们的外观各有不同,而省罪牢,是最像人间活人关的监狱。越往南的监牢,越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感。

    “只有省罪牢里关押的罪人,才有可能碰这眚池水不被灼伤。”江芥又往西北方向指了指,说,“那边的那座山,山下有一个知罪洞。知罪洞以外,通向黄泉水路。刚死的亡灵,若是被判有罪,便由鬼差从黄泉渡口接来,经由知罪洞押解到幽都。”

    姜静婉了然,最初被鬼差赶着走的那条又长又黑的洞穴,想必就是知罪洞了。

    江芥又往右手边指了指,说:“东边山上高楼林立,里面是十座宫殿,住着十殿阎罗。只不过,听上头偶尔提起,现在的十殿阎罗,十殿九空,唯一掌管着幽都的那一位上神,也时常不在殿中,所以,十座宫殿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着的,幽都中真正最高级别的管事,也只到判官。我的职级去不了十殿,便只能在此处遥遥相望了。”

    姜静婉望过去,十座宫殿在山间云雾中,飘渺的月光下,若隐若现,她只觉得恢弘而萧瑟。

    江芥又指了指桥下那座台,说:“那个,叫功德台。是专门给我们这种薄命鬼攒功德而设的。攒了多少功德不用自己记,功德台会帮我记清楚。”

    姜静婉又问:“大人,红签犯人是什么?”

    江芥把红签犯人的判定和赎罪笼统说了一番,姜静婉这才得知为何幽都里只见到江芥一人,她思索一番,又疑惑问道:“红衣女?”

    “我们这些鬼差狱卒,上至判官狱教,都称呼她为上神,只有在私底下谈论时,才会叫她红衣女。”

    姜静婉觉得这红衣女神秘又威不可测,问江芥:“那您曾见过她吗?”

    江芥摇头:“有传言称,是她建造了现在的冥界幽都。”

    “什么……竟有如此本领……”

    江芥又说:“还有传言,上神只是还找不到十殿阎罗合适的人选,要不然,她是不怎么想管冥界的事情的。不过这些都与我们这些小差无关。”

    姜静婉神情平静,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死后在幽都当狱教的现实。或者说,她为奴一生,已经习惯于被动接受了。

    “对了,红签令上,她帮你安排了要执教的罪人,在赎己狱。”

    “赎己狱?那是……罪行比我还重的罪人了。”

    姜静婉说完这话,往生桥上的风忽然大了起来,浓密的云层碾压过来,把天上的月亮遮了一半,风声肆虐,周围忽然氤氲着晃眼的血红色。

    姜静婉抬眼一看,那半遮的月亮由宁静的洁白变成了不祥的血红。赎己狱里透出的火光,也猩红地溢出来,像是要冲破那囚牢。

    江芥倒是对这场面司空见惯,对姜静婉说:“你看,赎己狱亮灯了,两个罪人的空间便算关联了起来。”

    方才姜静婉观察这三座监狱的差别时,只见到赎己狱和剔骨监更加幽暗,远远没有省罪牢那样明亮。可现在,省罪牢橙红色的灯火暗了下去,倒是赎己狱里的火光红得吓人。

    “看来我们要见的人,已经在里面了。”江芥问姜静婉,“我们去看看吗?”

    姜静婉心里一阵发怵。看这阵势,赎己狱里关着的这位,来者不善啊。

    她忽然苦笑着摇头。方才夜色怡人,她差点忘了,这里是冥界幽都,阴曹地府。哪有几个像她一样生前饱受欺凌的罪人?都是些凶煞恶徒罢了。

    江芥见她神色不对,问她:“害怕吗?不想去了?”

    姜静婉神情紧张,若是她有呼吸,怕是此刻气息也乱成一遭:“不是……你让我在桥上再待一会儿,我还没准备好。”

    “好。”

    姜静婉手在发抖,声音也开始控制不住颤起来,她只好先握住自己的手,背过身去,不看那满目猩红的赎己狱,也不看那已经见了鬼的月亮。

    她背对着江芥,眼睛飘忽到不知看哪里才好,她现在看到哪里都是一片红色,连眚池里的波光也因月光染红,好似一个血池一般。一形一物皆在警醒着她:赎己狱里来者不善。

    “大人,我现在可不是、不是退缩啊,我会赎罪的……”

    江芥无奈道:“我知道。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大人了,你虽是戴罪之身,职级却比我高了一级。况且,你还救了我一命呢,唤我江芥就好。”

    姜静婉可不认为上前查看一番就是救了江芥一命,再说了,本源上就只是罪人和狱卒的关系,她哪敢直呼其名,犹豫片刻后道:“我叫你江大哥,可好?”

    江芥点点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倚着石栏,踱着小步,双手摩挲着上臂像在给自己一点聊胜于无的抚慰,胆都快吓破了却还在那里自言自语,为自己做心理建设。

    他原还想着陈爷这回看人不准,这么坦然赴死的一个人怎么会比陈爷还胆小,现下却看明白了。比起死去,姜静婉更害怕有意识地活着,因为一旦拥有意识,她总会被架着去面对各种令她恐惧的事情,由不得她拒绝。

    思及此,江芥原想着把七万盏引路灯的事情告诉她,让她乖乖配合赎罪,好让他赚取功德。现在他却不想这么做了。休说姜静婉“活着”已经很辛苦了,何况她还救了他一命,他又怎会再把姜静婉自己的选择捆绑于他的赌约之上,那样对姜静婉不公平,自己和红衣女的交易,原就与她无关。

    “江大哥,你还好吗?你怎么不说话?”姜静婉不了解江芥方才为何痛苦难当,有些担忧地问。

    江芥回过神来,道:“无事。你若没准备好,省罪牢里的灯也还亮着,我们可以先回省罪牢去的。”

    姜静婉却摆手道:“不用,来都来了,何况有江大哥在。赎己狱里是老虎还是老猫,总要先见见不是?”

    江芥不知那赎己狱的是老虎还是老猫,但能肯定眼前这位是个纸老虎,正借着他的胆,库库地往自己身上打气。

    “那便去吧。”江芥说。

    一听江芥如此利索地抬腿便走,姜静婉那偷来的胆量瞬时又都还回去了,脚底像沾了胶水,怎么拔都挪不动一步。

    “怎么了?还走吗?”江芥问。

    “走!当然走!你先!赎己狱需要令牌通行吧!你在我前面走。”

    姜静婉狠下心想,来都来了,该怎么做便做吧。

    赎己狱的大门泛着一股常年积攒的铁锈味。江芥把令牌往叩门那一放,沉重的狱门吱吱哑哑地打开了。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新旧相杂的浓重血腥气。

    姜静婉想:“难怪这灯红成这样,全都是让血雾染上的。”

    赎己狱里的格局和省罪牢并无二致,都是长长的两排牢狱空置着,廊道里的灯火通到最底,廊道那一端,也有一个狱卒在那里守着。

    只是,和省罪牢比起来,赎己狱空置的牢房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虽然没有住人,可那刑具上个个都染着斑驳的血迹,铁锈味混着血腥味,在这密不透风的赎己狱里根本驱散不开。血迹和滴落的灯油混成一块,地上红黑色的液体流满各处,哪里都又潮又粘又闷。

    渐行渐近,血腥味也随之愈来愈浓。姜静婉想,还好这幽都里没有苍蝇蛆虫,若是有,这里定是个苍蝇窝了。

    她见到了守着这个罪人的狱卒。模样上看是个大叔,长得横行霸道的,蓄着络腮胡子。也许恶人自有恶人磨,姜静婉觉得连这罪人的狱卒也凶恶得很。

    江芥先开了口,唤那人一声郑叔。

    郑叔一见江芥到了,敛去一身肃杀气,换了个还算亲切随和的笑脸,道:“来啦,小江。”

    二人互换签令查证,核实确实是上头的安排,郑叔便让了位置,让姜静婉和江芥上去查看罪人。

    虽然郑叔没有最开始那般凶神恶煞了,脸上也都是随和之气,可姜静婉还是怕他。

    她让江芥隔在她与郑叔中间,低垂着眉眼稍稍给郑叔点了个头。

    “哟,姑娘,不好意思,吓着你了。我这是,刚训完罪人,杀气没收住。对不住,你不用怕我的。”

    郑叔神色更加亲和起来,几近恭谦的姿态。

    江芥也道:“你不用怕,郑叔是个好人,只对他的罪犯凶。”

    郑叔连连点头,谢了江芥解围的好意。

    姜静婉小心翼翼道:“我知道了……郑叔。”

    姜静婉这边还忙着安抚她那颗小小的胆,牢狱那边就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粗犷的声吼:“我没罪!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没罪!”

    郑叔在一旁解释道:“哼,这人犟得很,全然不怕拷打,就只会喊无罪。无罪判官老爷怎么会让你来这儿啊!唉,我是没法子了,就看上头安排来的狱教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他好歹先认罪。”

    郑叔领着姜静婉和江芥,二人终于看清这罪人长什么模样:他被绑在架上,身上各处的伤还在淌着血,血在他身下聚成一洼。姜静婉抬眼望去,看见了他脸上一道长疤。

    姜静婉顿时愣在原地。若是她能有血色,现在也定是苍白的。

    无他,只是这人虽模样上不像她生前的所谓“丈夫”,但这人脸上,和那人一样有一条极长的刀疤。不由得让姜静婉想到那些在“丈夫”手底下苟活的日子。

    未战先怯,这让她如何能训教罪人?

    江芥问:“郑叔,这个人,判官给他的是什么罪名啊?”

    郑叔道:“欺压老弱,杀妻弃子。”

    那罪人绑在架上又是一声怒吼,道:“我无罪!她娘的混账儿子,他居然敢弑父,他还有理了?我才是该喊冤的那个,天底下哪有弑父的道理!这狗腿子狱卒你们懂个屁!给老子滚!”

    郑叔喝道:“闭嘴!混账玩意儿。”

    郑叔变脸的本事一流。这边张着凶神恶煞的脸训喝完罪人,转头便风和日朗地对姜静婉和江芥说:“姜教,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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