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祝(二)

    更深露重,院子中的众人毫不在意衣裳被露珠打湿。他们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有人把石制香炉归位;有人修理破损的木门;有人挖出一个深坑,拾起散落的遗骸安葬;还有人沿着来路收拾掉落的物件。

    肖宛珞木然地看着山神庙前的一派忙碌,实在没想到这帮恶仆竟会联手趁机谋害其主。

    老叟的鬼魂还留在原地,正气急败坏地围绕着众人咒骂,可惜,那帮人根本看不见他,所以他再多的指责与不满,他们都无从得知。一切处理好后,奴仆们慢慢地走远,老叟想追上他们,然而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只能留在原地,因此气得直跳脚。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山神庙里还是静悄悄的,肖宛珞难免有些失落。这时,一个身影自林间小道而来,她们定睛一看,竟然是昨夜的猎户大哥。

    猎户大哥目不斜视地路过她跟阿梨,经过老叟的埋骨之处时,反倒稍稍停顿了一下,老叟的鬼魂随即主动上前试图跟猎户大哥攀谈,但猎户大哥只是淡淡一瞥,并未多加理会。

    他越过山神庙,站在寮房的门口用手理了理衣服才穿墙而入,也没待上多久,就从寮房出来进了正殿。

    殿内,猎户恭敬地跪倒在山神像前,一连叩了九次首,再抬头时已是热泪盈眶,虚弱无比的他明白时日无多,没顾得上拭去泪痕,就急于对着神像表达谢意:“山神大人的大恩大德,鄙人无以为报,来生若有机会,就是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您不仅救下了犬子,还容我留在山中看着他长大,如今我时辰将至,往后犬子就求您加以照拂了。”

    肖宛珞躲得远,当然无法窥见殿内的动静,但猎户大哥径直步入正殿的行为她却看得清楚。她惊讶地站了起来,却被阿梨拉住了衣袖,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不解的她没来得及发问,答案便昭然若揭,因为此时正殿外的虚空之中,两个牛头马面忽然现出了身形。

    生怕被发现的她重新躲回巨石后面,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多疑,她总觉得穿着阴差服的马面一直往自己藏身的方向张望。

    猎户大哥一出正殿,就被牛头上前拦下,马面则留了一句话后,才跟牛头分别押着猎户大哥以及老叟,一同消失在茫茫夜空当中。

    “别藏,下一趟押的,就是你!”

    肖宛珞惊出一身冷汗,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逃不过牛头马面的双眼。阿梨轻轻拽了下她的衣袖,催促道:“小姐,快走吧,他们可能很快就会折返。”

    依依不舍地望着洞开的正殿大门,肖宛珞不忿之极,就差一点点她就能进入正殿了。

    阴曹地府中,牛头马面把猎户和老叟交给当班鬼差,押解任务就算完成,往回走的时候牛头呆呆地问马面:“今夜,还有下一趟任务?”

    马面冷冷地回道:“没有。”

    牛头摸着脑袋,更加迷糊了:“可你刚才在人间,不是说……”

    马面一时不察,忘记伪装用了自己的原声,嗔道:“我看到她的脸就不喜,故意吓唬她的,怎样!”谁能想到,相貌吓人的马面,竟有一副妙龄女子的清脆声线。

    牛头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一同执行任务数载,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搭档的原声,在此之前他还以为对方跟他一样,生前是个男子呢。

    马面情急之下忘记了地府的训诫,不仅没有伪装成统一的雌雄莫辨的声线,还把心中所想脱口而出,过后她才知道后悔,只好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跑。

    马面奔跑的身姿竟有种人间女子的娇态,叫从未经历过情爱的牛头一时之间居然看痴了眼,良久才反应过来,微红着脸自言自语了句“没怎样”。

    话分两头,仓皇逃回水宫的肖宛珞甚是惴惴不安,就怕刚刚的牛头马面忽然出现,抵在水宫门前把她逮个正着。要真如此,别说再世为人,今生的凡尘俗事、恩怨瓜葛恐怕都要到此为止。

    肖宛珞在水宫中一筹莫展之际,阿梨却猛地灵光一闪,说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建议道:“公主还记得打渔父子的话吗?他们明天将会到山神庙祈福,我们要是藏身于供品之中,是不是就能在天黑以前进入正殿了?”

    她们猜测,猎户大哥之所以能进入,是因为正殿的结界随着大门的破损而被消除了。对于阿梨的提议,肖宛珞有些担心:“会不会太冒险?”

    “冒险是冒险了些,但牛头马面既然发现了你,找到这里也是迟早的事情,我们恐怕只好背水一战。”肖宛珞明白阿梨并非虚言,摸着冰冷的肉身,她明白自己的时间只怕是少之又少了。

    东方将白,勤劳的徐家媳妇天没亮就起床准备一家子的早饭,锅里的水开始冒泡了,忙着包饺子的她丝毫没注意到一道阴风吹过,把她盖在竹篮上的红布吹翻了个角。

    与此同时,灰袍少年和水绿色长袍男子同时重新回到山神庙,少年禀报道:“上神,昨夜的波折是我之过,请您降罪。如今,她已经根据提示在来的路上,一切总算回到正轨。”

    水绿色长袍男子看明白了前因后果,所以没有加以责怪,还淡然地安慰道:“你无需过分自责,因缘际遇,瞬息万变。只是,昨夜的经过让我更清晰地认识到哪怕推演过千百遍,依然会有横生枝节的情况,往后,你我一明一暗,多加注意便是。”

    庙祝老何下半夜睡得不大安稳,倒也不是因为今夜碰见的血腥事,而是因为一个梦,一个跟他童年经历一模一样的梦。

    七岁以前的他,哪怕从未感受过来自母亲的照料,也拥有一个不比任何人差的童年。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与母亲感情深厚的父亲非但没有迁怒于他,反倒为了弥补他缺失的母爱,对他疼爱有加。

    爷爷奶奶去世后,家里只剩下父子二人相依为命,所以父亲每次出远门都会带上他,那一天也不例外。

    秋收过后,地里的庄稼收割好,农田也打理干净,村民们开始慢慢闲下来。按照往常的惯例,在冬季来临大雪封山前,村长会牵头定个时间,组织一批村里的青壮年进到休与山深处,进行为期数天的挖采草药和打猎的,为度过寒冬作准备。

    那天出门时明明晴空万里,可走到半山腰却开始乌云密布。下雨天进山可不是闹着玩的,容易迷路倒是小事,要是遇上滑坡泥石流什么的,怕是小命都要搭上。于是,不少心怀忐忑的村民萌生了退意,徐乐就是其中之一。

    “天色不对,怕是要下雨。”人群中不知是哪个村民,说了这么一句,徐乐马上接话道:“雨天湿滑,山路不好走,要不我们先回吧。”

    此言一出,人群登时争论了起来。

    徐乐是村长的侄子,村长只有三个嫁出去的女儿,所以在过分注重宗亲伦常的小地方里,村里人都把他默认为村长未来的接班人。当然,他也有这份继承的心,不然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家境不差,原是没必要参与这种活动的,可叔叔的训诫犹在耳畔,这是他树立威信,笼络人心的好机会。他明白,越是穷的地方,权力就越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你拥有最肥沃的农田,最舒适的宅基,并随心所欲地支配其他共有的资源。

    毛毛细雨飘然而下,争吵仍未休止。以徐乐为首,粮食充裕的一派认为天气恶劣,没必要冒险进山,当然,剩下更多的是只能勉强度日的穷苦村民。他们还指望着本趟进山能挖点宝贝,打些飞禽走兽,为一年到头的团圆饭桌上添些荤食。

    徐乐假仁假义地走到人群当中,一副领导者的架势打圆场道:“村民们,我们贸然进山,是很容易出大问题的。现在折返,虽说是折腾了一天时间,可我是为了你们着想呀。启程前,我可答应过我叔,必须把大家都平安带回去的!”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大家一时不好反驳,但要真的无功而返,又有些不甘心。一筹莫展之际,有个村民忽然道:“何生,村里就你最常进山,你怎么看?”

    何生正是老何的爹,爷爷奶奶在世时,由于一个人要养活老幼一家子,所以常常独自进山打猎帮补家计。

    老何昂起头,看到村民们纷纷把目光投到爹的身上,耿直的何生听人问起自己的意见,不假思索就说:“云不厚,雨应该很快就停,不碍事。你们要是不放心,前面有座山神庙,我们过去躲下雨,顺带吃点干粮再决定。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想进山就得趁现在,等过了冬至,就算没下雪,山里的温度一样冻得呛人。”

    小时候,老何看到别人老爱问自己老爹的意见,还以为是因为爹的勇猛强壮跟和睦邻里得到同村人一致的认可。后来,历经世事才想明白,人家哪是给他机会畅所欲言,分明是怕引火上身不愿出头,才把傻乎乎的爹往前推,而单纯得接近愚蠢的爹,被人利用了还乐呵呵的不自知!

    当时的山神庙跟现在完全不同,因为无人打理,所以年久失修且杂草丛生。黄土糊成的墙壁剥落严重,手掌般宽的裂缝随处可见,房顶瓦片不全,露出好几个大洞。门窗由于虫蚁的侵蚀,早已倒在一旁,半人高的山神泥塑被经年累月的雨雪冲刷得面目模糊。

    步行了大半天,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围作一团,挑了相对干爽些的地方休息。这是老何第一次跟随大伙进山,年幼好动的他难免对什么事情都充满兴趣。他追着一只蟋蟀越走越远,何生走得困乏,随口叮嘱两句就随便儿子在庙中自个玩耍去。

    老何好不容易捉住了蟋蟀,却听到身旁人堆中,有人说道:“一个外乡异姓人,还真把自己当宗亲了?还真敢说!”旁人听出那人的忿忿不平,纷纷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他年纪虽小,却不是不懂事的,他知道他们口中的“外乡异姓人”正是自己的爹,也认得说出这话的人,正是徐乐。

    他瞬间失去玩心,默默退回到父亲身边。

    爷爷奶奶曾提及过,爹是年幼时跟家人一起逃荒走散的,他们发现爹时,爹早已饿得失去意识。他们夫妻膝下无子,见他实属可怜,就带了回家喂了些粥水,本以为他生还无望,却不料爹生命顽强,硬是自己慢慢恢复了过来。

    就这样,这对的夫妇在半百之年,收养了一个叫何生的孩子。

    天气果然如何生所说,很快就重新放晴了。村民们没了顾虑,决定按照原计划进山。

    前面的四天都过得异常顺利,而变故恰好就发生在准备回程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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