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白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下抽醒,猛地睁开双眼,所见之处一片朦胧。痛觉随即如同海啸般袭来,沿着中枢神经蔓延至全身,张嘴想要□□,连带着声带一起麻痹了,整个人动弹不得。

    冷静,冷静。

    我努力控制肋骨收缩,压住呼吸的速度。也不知过了多久,手臂终于恢复些许知觉。勉强撑起半身,胃部的酸胀感一下直冲脑门,我赶紧弯腰,半天呕出些酸水,大概是胃还空着,没东西吐。

    缓了会儿才有力气起身检查,人没受伤,腕上缚绳也还在,不过看表上时间,我已昏迷了一小时之久。

    林官呢?

    先前的记忆一下在脑中膨开,我哆嗦着起身就要去寻人。天色已彻底沉下来,诺大的林子一片死寂,树的身影前后错落,被暗色天光晕开,分不出有无人藏匿。我扫视了周围一圈,没见着什么活物,心里顿觉不妙。

    林官不见了,那东西带走了她的肉身。

    一时头痛欲裂,想着去包里寻些药来压一压。摸到手电一照,只见背包躺地上咧开个大口,里头行李被翻得散落满地。

    不妙,我心里咯噔一下。凑过去一翻,发现药盒没丢,却被揭了盖,倒扣着浸进溪水,里头的药片早已彻底溶为白浆。

    我终是崩溃了,忍不住用手捶破水面,骂了声娘。

    这下彻底断药了,接下来无论看见什么,都只能靠意志力来扛。

    今夜无风,水面逐渐平缓,镜子般映出我此刻的模样。可真是不好看,扎成马尾的头发乱成一团,衣服上裹满了灰色泥浆,脸上更是大小伤口无数,其中一条横过鼻梁骨,还在渗血。我用手去擦,然而无论怎么用力,那血污都没有消失,甚至还在不断地蔓延开。突然间,那道伤痕似乎成了一个切口,随着不断擦拭的动作,两侧的皮肤被摩擦剥离,露出底下筋肉鲜明的鲜红色组织。

    我倒抽口气,退后跌坐在地上,哆嗦着忍不住去摸。好在脸没事,伤口并没有真正扩大,这一切都是幻觉。

    以凡人之眼,窥身中白骨。

    只要是有血有肉的生物,就能看穿其皮下筋骨,这便是白骨观。

    我自幼便得了这么一副眼睛,年少时看着世间万千腐朽肉骨,以为是正常现象,还不懂得害怕。直到稍大些被大人发现,才靠药物抑制住,多年的治疗终是回到常人的感知。但这种诡异的视觉不知为何与痛觉绑定,一旦躯体痛觉过于强烈,白骨观便能无视药效,卷土重来。

    我深呼吸几口,努力忽视脑中的幻觉与疼痛。人虽沮丧,却又无处谴责,只得平复一肚子火气,耐着性子思索下一步的行动。

    是下山打道回府?还是上山寻人救命?那附在林官身上的东西没带走食物,她的肉身撑不了多久。

    旧病复发,还弄丢个大活人。放在过去、或者说任何清醒的时候,我都会选择及时搬救兵,但此时脑子满是混沌,一想到丢了的林官,一种盲目而又慌乱的冲动便占据了大脑,只着要带她回家。

    慌乱理好行李,又丢了些无用的重量,我艰难起身,继续往山上走。

    入夜不久,天色暗沉,林中起了淡淡的雾,看不清周遭的环境。我压低手电,辨别着青苔上的脚印,跟着慢慢向上。

    山路尽头就进了村,此时地形已经缓下来,能看到不少人造建筑,只可惜大多已成残骸,早没了人烟。小心绕开地上的朽木,顺着月光,不想看到前方雾气之中,站着个人。

    那人一身灰白被雾气遮得朦胧,看不清面容。我第一反应是林官,又意识到这人身形高大扭曲,显然是个壮年男性。

    我默默关了手电窝进树后,好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见那人一动不动,我便压住动作幅度一点点往前挪,直到逼近至跟前,这才发现居然是尊泥像。

    看着和往常寺庙中的泥塑无差,不过上头的红绿彩绘艳俗,大概刚完工没多久。整个身体呈现一种微微前倾的姿态,像是在奔跑。

    知道是偶,我松了口气,但看了会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么一琢磨才发现,和那尊骨偶一样,它太像人了。

    五官紧锁、面容恐慌,应该是在恐惧着什么。

    我拿起手电顺着它身后扫去,然而随即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我大吃一惊,整个人震惊到无法动弹。

    在那片不大的空地之上,如同棋盘一般密密麻麻的立满了各种形态的人形泥塑,月光伴随着淡淡的雾气,把身影照得重重叠叠、深浅不一。有的人向前奔跑着,有的则蜷缩在地上,护紧胸口。但看姿势,大多朝着山下奔去,像是这后头有鬼怪在追赶。

    我倒抽一口气,彻底慌了阵脚,正考虑要不要跑路,怎想一转身却撞到身后东西,整个人被带着摔在地上,耳边传来泥块碎裂的声响。慌乱间从地上爬起,发现竟是先前那副泥塑,整个躺在地上,头部破出一个大洞,露出了底下干瘪的灰色皮肤和筋膜。

    和那骨偶一样,这里头也有人。

    但是,这个却是活的,被囫囵塞进了一个不适合的躯壳里。我还没回过神,里头灰白色的肉膜就是一抖,露出的躯干部分柔若无骨,开始不断在壳中弯折扭动,最后终于是调整到了一个适合姿势,将灰色干瘪的头颅挤出泥壳的破洞口,如同破壳小鸡一般朝向我蠕动过来,借了些月光,我这才看清楚它的脸。

    这是个中年男人,顶着一头剃到底的寸头,皮肤黝黑,两只眼睛被粗麻线缝住,嘴大张着,嘴唇上下断开一道刀疤,里头却牙床空出一个个血窟窿,牙齿已消失无踪。

    我突然就想起来,这是正是失踪的事主。

    他已经不再像个人类了,蛇一般钻出壳,四肢反折,扭曲着在地上爬行,如同一只巨大的壁虎,柔软而敏捷,不一会儿在我跟前停留,侧过头来像是在聆听。

    凑近了才瞧见,一条长长的伤口竖在他□□的背脊上,从后颈一路拉到到尾椎,用了和眼睛一样的麻线胡乱缝合。

    干净利落,简直像是为了从那副躯体里剥离什么。

    我下意识咬住食指,不想这下反而激发了痛觉,没忍住嘶了声。痛觉领着白骨观侵蚀了视觉,我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身躯腐朽剥落,露出底下腐烂的筋肉。

    他的骨头,不见了。

    从颈椎到四肢,所有的骨骼都被人为抽离了肉身,只剩下最末端的一颗头骨,勉强维系一幅人形。

    我看着他张开下颚,像是要贴近我。于是惨叫一声,连滚带爬转头就要跑。混乱间又想起身后的刀便要去摸,刚探到腰后,突然感觉手被外力一下扣住,一股巨大的力气将我困在原地逃脱不得。

    那东西伴着一阵热量从身后慢慢接近,随即贴着我的耳后,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到:

    “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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