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她在茅屋周围兜住了一只□□，蹲在它面前开始盘问。
“融冶在哪？你知道的吧。”
“我猜你肯定会说话，告诉我。”
“你要什么好处，我能考虑应允你。”
绿色的山蛙瞪着黑黑的圆眼，紧闭的嘴巴鼓了鼓，蹦跶几下，爬走了。
“喂你怎么不说话，别走啊。”陶一乐嘀咕，说不定不是这只。
她鼓起干劲，在附近的松树上蹲到了一只正抱着果子啃的金花松鼠。
悄悄靠近它，很好没走，又询问如前。
这回没等她说完，小松鼠轻轻一跃，跳出去好远，已经在很远的一棵松树上了。
陶一乐并不放弃，又去找了许多小动物。
“喂你知道融冶在哪吗？”
“……”
“小东西，你认识融冶吗？”
“……”
“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绿衣裳的男人？他很好看。”
“……”
陶一乐瘫坐在书屋的藤椅上闭目养神，四壁挂满画卷，或新或旧，花开满室。
画卷轻轻摇晃，有微风从窗外吹进来，令人十分舒适。
她睁开眼，还是决定去卖画，更易寻得线索，那天到底是不是他呢。
今日时辰已不早，须等明日了。
想定了便不再纠结，起身去将支起的窗户合上一些，怕夜晚下雨。
关窗时，一只豆娘飞进窗台，落于画卷上。
陶一乐注意到了，又将窗打开，想将它放出去。
轻轻抖了抖画，它飞离，不一会又落在菊花上。
“哎你还将这花当成了真的不成。”陶一乐好笑道。
“陶陶……”
绿衣男子抚过手中的同心结，上挑的凤眼低垂半敛着，显得一片温情脉脉，继而眼中光芒渐渐黯淡了。
“公子买同心结么？”街市上卖各种丝线的老妪笑眯眯道。
“这是何物？”
“同心结啊，它能保佑你和心爱的姑娘缘定三生，相爱至白头。”老妪说得煞有其事。
“那我……婆婆你能教我怎么做这个吗？”
“你看这样这样再这样，编好之后到月老祠里求过方灵验。”
那一日原本是打算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她。后来却……
陶陶不要他了。
她苦苦求他离开。
她说再也不想见到他。
她怕成那个样子，他又如何不应允呢，他是真的不想吓她的。
原来从天堂到地狱，只有咫尺之遥。
这段时日他想明白了，爱一个人愿她心生欢喜，到头来却产生忧怖，而这忧怖的来源还是自己。
如果离开他更快乐，他合该远离她的。
融冶黯然至极，昳丽的眉目浸满哀伤，甚至缩起了身子，如果此时是真身形态，一定是蔫耷耷没精打采的模样。
突然，他在屋子周围花篱施下的障眼法阵响起了铃声，这警报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小蜻蜓，你说融冶在这？”陶一乐将信将疑，跟着豆娘来到此处。
瞧着草木深深，什么都没有呀。
莫非真是一只普通的虫子，是她误解了？
来都来了，左不过一场失望。陶一乐径直往里走。
走了十来步，却仿佛柳暗花明，花木深处掩映着一座小屋。
花？这个季节会有花吗。
脚踩在枯叶上簌簌有声，她低眸，复又抬眼看去。
细看竟然是……菊花？
是融冶？
看来找对地方了。
“融冶你在吗？”她路过篱边开得正盛的菊花，踏入院中，象征性地扣了几下门，快步走进这座小屋。
“融冶？”她东张西望，环顾了一圈。
没有回应，室内空无一人。难道是来得不巧，他出去了？
陶一乐在院前院后都找了，还是没人，没妖。
等候了片刻，眼看天色黄昏，她也不再等，起身离去了。
这小屋虽有个院子，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只有一间居室，床头还挂着她的一幅画。留下来她住哪？
共处一室她是不介意的，但融冶怕是定要拒绝的。
再说她还是有点……有点怕……
直到灰紫色人影消失，他才出现，从不远处过来，踏足自己的小院。
他不敢离她太近，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现身见她。
融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将行至屋门才觉有人。
“这样一个负心人，你还想着她呢？”一声娇笑，笑声清脆爽朗。
一水墨白衣的美貌女子俏生生倚在门口，高挑瘦削的身形令她衣袂当风，凭空多了几分仙气。
融冶抬眼看去，看不透她是何物，收回视线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你看她连找你都不是诚心的，不愿多留片刻就走了。”女子说着望向墙上高悬的那一幅菊花图，眯了眯眼，死板无趣、毫无神韵，却被人当宝一般挂在房内。“贪慕虚荣，市侩功利，和高洁的菊花一点都不搭。”
见他仍旧不说话，女子上前一步，语带调笑，说到后面似有感慨，叹了口气。
“不如跟了姐姐我吧。人啊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异类殊途，终会使你伤心。”
融冶侧身退开，声音清冷，“融冶本俗物，世人以意赋形，想当然附会罢了。”
闻言，女子呆怔了下，没想到他会如此说。
“即便殊途，只要陶陶不会受到伤害就好了。”他凝目注视着陶陶给他的菊图，无限眷念，嗓音都温柔了几分。
“死心眼！”美貌女子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她撇开头故作姿态地叹口气，“这可真叫我伤心。”
女子见他已经拿出送客的态度，便也不再多待，笑吟吟留了句。
“想通了可以来找我哦。”还是那副调笑的口气。
融冶没再理她。
他虽法力微薄，但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再不济陶陶不要他了，他还珍惜此身作什么。
何况他没有感觉到对方有恶意，她道行在他之上，不必费此口舌。
融冶望着墙上的菊花图发呆。
他以为自己能够做得到的，本已决意与她不复相见，但她今日一出现，连日来的努力、克制，刹那变成虚妄。
他控制不住地想去找她，这段时日她吃得好吗，睡得好吗，头上的伤有没有好，出摊的时候是不是顺利，有没有、有没有一点点想他？
融冶苦涩地自嘲一笑，她怎么会想他呢，她一定讨厌他了，讨厌到再也不想见他。
那她今日为何会来，难道是他的幻觉吗？
他心中升起一丝希冀，又迅速湮灭，只剩细细密密的疼痛，仿佛有一根藤蔓将心脏不断缠绕收紧。
融冶以手结印，盘膝而坐。
万物有灵，物老成精，妖修上几百年方能化成人形，定力耐性大都是极好的。
然而此刻脑海里全是关于陶陶的画面，昔日种种，如何能舍？
“姑娘，可否将这幅画卖给我？”
“好啊好啊。”她神情灵动，顿了下说，“不过这幅可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真品。”
“嗯？”
“至少得出百金，我才能卖给你。要不是眼下缺钱，我是绝不会拿出来售卖的。”
“诺给你，便宜你了。”看见银票她喜滋滋地将画卷好给他。
“你为何只画菊花？”
“因为我喜欢菊花啊。”
“融冶，我娶你吧，不对，你嫁我吧哎不对，我们成亲吧。”
“陶陶，你当真……愿意与我……”
“真的不能再真了，我何时骗过你。”
绿光一闪，融冶索性恢复了原形，将自己栽在院中。
秋日里，高大绿叶丛中硕大的浅粉色花朵迎风招展，层层叠叠略细长的花瓣向中心微微蜷曲，风一吹有淡淡的清香。
陶一乐哼着曲儿，踩着轻快的步伐回到自己家，便撞上了来看自己的陶婆婆。
“哎唷天真，你做什么去了，不是说今日不出摊吗。”
“婆婆。”陶一乐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了陶婆婆，相携进了屋。
“天真啊，婆婆有件事同你说。”见她心情不错，陶婆婆也放心了些许。
“什么啊。”
“山下的刘大婶答应我让你去住一阵，正好可以去散散心，也学学处世之道，你看你哪有半点女孩子的样，总不至于一辈子待在山林里跟着我这个老太婆。”陶婆婆娓娓道来，末了还嗔怪地瞅了她一眼。
“那有什么关系，天真要一辈子都在你身边。”陶一乐笑，不以为然道。她挽着婆婆的手，往她身上靠了靠。
陶婆婆心中熨帖，看着她，微微浑浊的眼里闪烁着动人的柔光。
“好吧，等融冶回来了我和他一起去。”陶一乐应道。如果这是婆婆所希望的。
闻言陶婆婆皱了眉，讶异道：“你去找他了？”
“对啊。”陶一乐点头，“我找到他了，不过他不在。”
“天下的好男儿多的是，你为什么……”
“婆婆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陶一乐模仿陶婆婆的语气，道，“你说，融冶这孩子，我瞧着不错。”
“罢了罢了说不过你。”陶婆婆摇摇头，“刘大婶那我改日回了她就是。”
“不用——婆婆，我下山卖画时顺便同她说一声好了。”陶一乐一想也是，那家伙定然生气了，一时三刻恐怕没那么快愿意回来。
半个月了也该消气了吧？再不济让他骂回来就是。
他也骗她了呀，又不是她的错。
她这实属人之常情！
说起来她还有些心有余悸。
不过有融冶在，她更能专心作画，这样她能赚更多钱，买更多的古画学习，从而画出更多更好的画，继续赚更多的钱。
他还能照顾婆婆，婆婆也喜欢他。
反正他除了不是人，比山下那些男人都强。
她想着想着美美睡去，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上扬。
另一边，融冶小院。
一人多高的菊花依旧在院中招展，吸纳天地灵气。
只是叶子不那么精神，远不如花篱上的普通菊花水灵。
月亮西落东升，东升西落，又是日出。
院外有脚步声，警铃再度响起。花枝摇晃了一下。
融冶幻作人形，转身回顾，宽松的绿色衣袍荡出优美的弧度。
看清来人后，俊脸上闪现的笑意，连带那一点期盼和一点害怕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怎么，你以为是谁？都跟你说了别再想着她了。”袅娜的白影出现在门口，又到了他面前。
“干你何事。”融冶撇过头，继而沉默。
“人啊只会伤妖的心，我看她也没什么不同。同是妖族，自是看不得你被个人类女子欺负。”女子语声温柔，循循善诱，她神色有一丝怅然划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你到底想做什么？”陶陶没有做错什么，伤他的心也并非她所愿，是他……
他与此妖并不相识，他可不认为她就是单纯好心地为他着想。
女子轻笑起来，姿容清丽而不妩媚，敞开把精致的小扇子摇了摇， “真是个警惕性极高的小菊花精。”
“你应当知道修为越高越难突破，我听闻妖与妖……”
她瞧他长得还算顺眼。
话未毕便为他打断，“这个我帮不了你。”融冶昂首挺胸立得笔直，和煦的神色为之一变，声音越发的冷。
拒绝地真干脆呢。女子却也没什么怒容，戏谑中夹杂着一丝不甘，“你就那么喜欢那个人类小丫头？”
“不再考虑考虑？我也并不强求你的心，你喜欢她和帮我并不冲突。”她说得无比自然。
“世间男子……呵，不都喜欢好处占尽。”
他没作声，绕过她径自入了他的小屋，头也没回，“请姑娘离开。”
身后没了妖，他松弛下精神，看着床头的画，喃喃，“占便宜的事，不是陶陶最喜欢的吗。”
他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就不能再便宜点吗？一点点？我看你这料子摸起来也一般。”
“姑娘嗳，要是每个人都像您一样，老身这铺子就要关门了。”
“好了好了，本姑娘今日心情好，诺，快给我包起来。”
今日卖出了画，提前收摊的陶一乐例行数数钱，笑眯了眼。
陶一乐的快乐很庸俗很简单，只要有钱就开心，当然如果更多就更好了。
而目下，两刻钟过去又尽数散去。
她瞧了瞧手上新买的衣裳，肉疼啊，方才进成衣铺一眼就相中了这件，店家本要她十金，最后花了她五金。她自己都不穿这么好的衣裳。
罢了，哄哄他吧，总得付出点代价。
她归来路过山下村庄时，正好遇上了刘大婶，同她说了先前的事。
刘大婶一叠声道不要紧，还说给她留着。
“天真啊你喜欢什么？”
陶一乐拍拍自己的荷包，咧嘴笑得粲然。“怎么了。”
“真是个实在的孩子，实在好实在好。”刘大婶会意地点点头，看了她一眼，也笑了，“这鱼你拿去，和你婆婆一块吃。”
他们在山下熟人不多，这刘大婶是唯一的一个，好像与婆婆交情不错，遇上了三五不时便送些东西，陶一乐心知她是要给婆婆的，她只是沾了光。
推辞几下，陶一乐拎着刘大婶送的两条大大的胖头鱼回去了，直奔融冶的住处。
高大蓊郁的树木底下夹杂着低矮的灌木，有的染了秋色异常夺目，有的依旧浓绿如茵。
陶一乐穿过几丛眼熟的矮树，正要踏入草木深处，一道清冷悦耳的女声叫住了她。
“你这样可见不到哦。”含着带笑的轻嘲。
“哎谁——”还没等她回身看清是谁，一股力道袭来。
陶一乐感觉自己好像飞起来了？
不对，在下坠！
要死了，她紧紧闭上眼。
红棕色的土地离自己越来越近，正以为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时，陶一乐已经落在了地上，像一片羽毛般轻盈。
好像一点都不疼呢。
这感觉……她愣了会，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
而后她就看到了那道青绿色的身影，在门扉后半遮半掩。
果然是他。
“融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