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朵

    二月的南方并不暖和,刚过完年,春寒料峭,湿气重得衣裳都晾不干,被窝里也是潮乎乎的。

    这样的季节,要么宅在家里取暖冬眠,要么出门找个空调暖气足的场所,和朋友小酌两杯,逗趣解闷儿。

    宋盼选择了后者。

    她还在念大三,在学校里就是有名的人来疯,放寒假回家宅了小半月,再不出门她就要浑身长毛啦。

    宋盼坐在梳妆台前化妆,手机微信不停地弹出消息,多半是她那群叽叽喳喳的好朋友。

    她既要爱美,又不想错过每一条群聊,索性发起视频通话,叫大家伙儿露脸,把八卦闲话都讲给她听。

    “在聊什么呢家人们?”宋盼竖起手机倚在香水瓶上,前置摄像头对准她,她则专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描眉画唇。

    视频画质模糊,但能清晰照出她画完眼妆后根根分明的睫毛。

    “聊极品室友,我宿舍那个狗东西,拿我洗脸的盆去洗他球鞋。”

    “你也拿他牙刷刷鞋呗。”

    “那盆我都不要了,他下次再作妖,我把硫酸泼他那破鞋上。”

    “他叫你赔钱怎么办?”

    “那肯定不能让他知道是我啊。”

    “诶——宋美美,你这大晚上的盛装打扮,要上哪儿玩啊?”

    宋美美是他们对她的昵称,讲究人如其名。

    宋盼:“小慧朋友有个局,她拉我一块儿去。”

    “哇哦,我宋姐今晚一定艳压全场,把那些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都是从小玩到大知根知底的朋友,最爱拿这套虚情假意的奉承话捧她的场,但也就是熟透了,才会这么无所顾忌地说话。

    宋盼抿了抿唇釉,对着镜子眨眨眼道:“绝不空手而归。”

    “春天到了,宋美美也想谈恋爱了。”

    “谈什么恋爱?男人只是玩物。”宋盼也想涮他们两句,“你们把我夸得跟天仙似的,结果一个帅哥也不介绍给我,全都偷吃。”

    “没有,实在是不认识几个能够被称之为「帅哥」的直男。”陈漾在屏幕前抽着烟,不时扭头和身后的白种人室友拽两句洋文。

    “我们学校的就更别提了,理工男,丑得我想死。”柳源吸溜着泡面,满嘴油光,“宋盼,你学校没有帅的吗?学艺术的男生不管长得如何,总比普通人会打扮,质量高点吧。”

    她画好了全妆,收拾起杂乱的眼影盒、粉霜、刷子,纸巾擦去落在桌面的粉末。

    “艺术学院能有几个男生啊?我们那个系男女比例1:9,十个男的九个弯,剩下那个不提也罢,残次品。”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人。”

    “宋姐的嘴越来越毒了。”

    宋盼谦虚道:“跟你们俩学的啦。”

    又互损闲扯了好一会儿。

    “不聊了,我也得赶时间出门去。”

    “OK,我看会儿直播睡觉咯。”

    视频通话结束。

    这个群里一共四个人,陈漾、柳源,她和闵慧。他们年纪相当,读过同一所幼儿园、小学和高中,交情很深,父母都相互认识。

    两对发小死党和两对青梅竹马,照常理来说,不难催生出一两段佳话或金玉良缘。

    然而这就是天公造物之机缘奇妙,他们四个竟然都喜欢男人。

    陈漾家境最好,去了美国留学;柳源聪明,上了省内分数线最高的医学院。

    她和闵慧爱往外跑,高中一个学美术,一个学音乐,一起考去了沿海城市的大学。

    宋盼的妈妈至今都觉得她和陈漾在搞或曾经搞过地下恋情,还明里暗里地建议过她:“结婚得选陈漾,那孩子长得好;柳源个儿矮,跟你不合适。”

    她当然只能傻笑着敷衍过去。

    今晚约宋盼的是闵慧。他们叫她宋姐,却叫闵慧小慧。小慧内敛文静,有着清纯小白花的容貌,和一颗跃跃欲试但必须拉她壮胆的少女心。

    宋盼在衣柜里挑出几条带闪片的小裙子,轮番在穿衣镜前试穿。

    她净身高170公分,因为体重过轻,身材略显扁平;虽然撑不起太性感的款式,但基本穿什么衣服都不会难看。

    刚试到心仪的那一条,她的手机又亮了。

    【您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慧慧:我收拾好啦!出门咯。

    :[ok]

    慧慧:[定位]

    :你先到,我还得卷个头发

    慧慧:好哦,不急

    闵慧约她之前就说了,是朋友的朋友新酒吧开业,希望熟人们都去捧个人场;既然慧慧那头有人陪着,她晚些到也不要紧。

    宋盼出了卧室,去卫生间用卷发棒。她妈妈在书房里辅导弟弟的作业,听见她的开门声,往外瞅了一眼,“宝贝,这么晚还要出门?”

    “嗯,约了朋友在外面玩儿。”

    “哪个朋友啊?”

    “小慧呀,除了她还能有谁。”

    “我还以为是哪个男孩子。”

    宋盼烫着头发没吭声。

    她的妈妈和大多数成年女孩的母亲没什么两样,一面希望她被靠谱优秀的异性追求,一面害怕她抵抗不了被追逐的诱惑;想她成熟,又不放心她长大。

    “宝贝,十二点前回家。”出门前,妈妈嘱咐她。

    “知道啦。”

    “姐,回家给我带烧烤行吗?”弟弟在书桌前转过头,眼巴巴地看她。

    “行啊,你要是没睡着的话。”

    “好耶!我看动画片等你!”弟弟欢天喜地。

    “写你的作业吧!”妈妈一巴掌拍在小孩儿的后脑勺,“吃吃吃,胖死你。”

    “不许打我的头!”

    宋盼裹紧围巾站在路边打车,她外面穿了件很厚的呢子大衣,但南方的冷像淬了毒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骨头缝里,站了两分钟她的腿就麻了,招手钻进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空调再开暖点。”

    一听她口音是本地人,司机自来熟地唠叨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啊,要风度不要温度。”

    她不搭话,半张脸埋进围巾里,默默玩起手机。

    :我上车啦

    慧慧:快来快来!好多帅哥啊啊啊

    好看的人都知道自己好看,因为你什么都不用做,就会被簇拥和包围。

    江柏予在靠在吧台边听朋友胡侃,他嗅觉灵敏,一阵浓郁的香水味忽然凑近,像雾似的笼罩了他的鼻尖。用余光瞄去,那个女人背对着他,齐耳短发,后颈脊椎处纹了太阳刺青,圆润的肩线往下溜,错开了窈窕的腰身。

    罗厉喝了酒话变得很多,“……本来就不可能你说是不是?那十六世纪的时候,哥白尼都发表日心说了,马丁路德都成立新教了,咱们也在研究大炮火药呢,谁还在乎你老祖宗的坟头长几根草……”

    “嗯。”江柏予继续听着,他看似乐在其中,其实不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们有说有笑过了十来分钟,那股香味终于散开,短发女人一走,江柏予左边的座位又空了出来。

    罗厉的目光追着她后颈的纹身,视线回落时语气充满遗憾道:“咋的兄弟,那miss coco不行?这都第几个了?卖酒的、找耳环的、要微信的……就没有一个能入你的眼?”

    “入你的眼,你去啊。”江柏予只是笑。

    “嗐,你这人。”罗厉看穿不说穿,举起酒和他碰杯,接着滔滔不绝。

    江柏予在心里盘算着离开时间,再半小时他就走。

    这不能怪他不解风情。他高二那年远渡重洋奔赴学业,在最该享受大好青春的日子里,开启了节衣缩食、寒窗苦读的求学生涯。五年时光,一个本科两个硕士,他足够刻苦和自律。

    后遗症是,即便到了假期,他仍然强迫症一般地保持着早上六点起床的规律作息。

    罗厉说他:在血气方刚的年纪活成了清汤寡水的苦行僧。

    “诶,你看那姑娘——”罗厉眼尖,尤其是在发掘美女这件事上。

    他说的是舞池最中央的那个女孩,长卷发,穿着一条不及膝盖长的黑色连衣裙,裙子的前胸和下摆点缀着菱形闪片,在晦暗扑朔的光线里像剪碎了一夜星星洒在她身上。她看上去比她旁边的男人还要高一些,削薄纤瘦的肩胛骨和扭动的腰肢仿佛一只蝴蝶在振翅。

    应该很多人想要捕获她。

    台上打碟的DJ换了首节奏感更强的音乐。

    她的舞姿其实没有技巧可言,她可能根本不会跳舞,她只是敢跳;跟随着身体本能去律动,如一丛肆意生长的野蔓,张扬狂放。

    “这妞野啊。”罗厉品头论足道。

    “她应该挺快乐的。”江柏予说。

    而快乐最能感染人,围到她身边的男人越来越多。

    江柏予低头看时间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啊?这么早回去?”

    “早点洗洗睡,明天早起。”

    “你这叫未老先衰。”

    “年轻也要懂得爱惜身体。”

    “切,要走你自己走,哥今天还没开张呢。就是你他妈长太帅挡住哥的桃花运了,赶紧滚!”罗厉用开玩笑的力道推了他。

    酒吧里温度高,为方便俊男靓女展露身材曲线,空调起码开到了26度,江柏予去找服务生取走自己寄存的外套,本想再跟罗厉告个别,可回到吧台时已经没人了。

    “嘿帅哥,我朋友想跟你喝一杯。”轻轻的女声穿透嘈杂的音乐落在他耳畔。

    穿着小黑裙的高个子女孩挤入他的视野,她是刚才在舞池中众星捧月的那个,近看更加纤细。

    她用心地化了妆,眼皮周围点缀着细腻的珠光粉,衬托着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举着一杯酒,烫卷的发尾垂在雪白的手腕上,黑与白之间纠缠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串着一朵漆黑带细闪的玫瑰。

    “你朋友在我们那边。”她侧过身,让他顺着她看的方向寻找罗厉。

    罗厉在卡座里陪着两个姑娘,很忙。

    江柏予没有回应她,他不擅长应对这种状况,只能用沉默来掩饰不自然的心跳。

    “走嘛,”她很坦然,以南方女孩特有的低软语气哄着他,“我玩游戏输了,必须把你带过去,你帮我个忙,不然我要被罚好多杯酒。”

    或许她不是蝴蝶,是朵野玫瑰,不在乎自己是否矜贵娇艳,只想要在春天里无边无际地盛放。江柏予好似听见紧致的花瓣在舒张,她乌黑的长发如海浪,静静地漫过他的脚下,他被幽暗的芬芳沁入了心脾,胸骨间开出一朵血肉浇灌的花。

    扑通扑通。

    心动是一种感召,尽管他不知摇曳他心神的是她的眼睛,还是落在她眼底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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