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宫家里的泳池在花园后方，院子布局的角落，包围在一些植物中间。
说是泳池，其实最开始建来是为了泡澡的，池子四周围着复古的石壁和深色原木，大小是莉央一个人在里面能稍微游一游的程度，再多一人就只能玩水了。
“水温还好吗？”二宫晴树蹲在池边试了试水温，问道。
“有点冷。”莉央抱着自己的肩膀沉入水里。
“果然还是加点热水吧。”
莉央拒绝了：“不用了，如果加了热水就不能算游泳了吧。”
“这么认真干嘛，”二宫晴树嗔怪道，“今天只是让你适应一下，又不是真的上课。”
见女儿还是摇头，二宫晴树也不坚持了。
“爸爸今天不用去工作室吗？”
莉央试着在池子里活动，手臂划开水面，荡起阵阵波浪。
“今天是宅家工作。”二宫晴树笑眯眯的，他的小辫子因为姿势从背后滑到了前面。
莉央催他去画画，不要在这里呆着了。
“那你有事就喊我，爸爸房间的窗户开着的。大概二十分钟你就上来一会，不要老在里面玩。”然后他又对在池子旁边试探地朝水伸爪子的大猫说道，“阿宽，记得看好莉央，知道了吗？”
猫动动耳朵，抬头看了他一眼，嗓子里“呜喵”震了一声。
莉央：“叫宽君照顾我也太过了吧，爸爸你快去工作。”
她才不要被怕水的猫看护。
“行吧行吧。”
莉央穿的是很普通的连体深色泳衣，学校基本款那种，因为在家里就没有戴泳帽，只是把头发扎成两束，盘成两个圆球用发卡别住。
抹了把额头上湿漉漉的碎发，莉央再次憋住呼吸沉到水池里，然后在水里睁开了眼睛。
意外的，眼睛不难过。
早晨的阳光正好，透过波光粼粼的水体晃动着照在她身上。
池子里的光是会拐弯的，映在她眼里的世界也不一样了。
莉央划开周围略显沉重的水，向底部沉去，直到手指碰到砂纸一般粗糙的石壁，双腿拍打了几下。
可能是水里光怪陆离的景象让她沉迷了，她这次竟然憋了挺久的气，半天没上到水面来。
玩得开心的莉央没有察觉到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但是一会后她就在水里看到了狗刨着向她游来的大猫。
好像在飞。
莉央：？？
阿宽金色的眼睛在水里会发光，像两个小型的映像机，折射着细碎的蜜糖色斑点，他游到莉央面前，灰白相间的毛发在水里柔顺地摇晃。
猫凑过来用鼻子碰碰她的脸，好像在观察。
莉央：！！
猝不及防吐了口泡泡。
‘哗啦’的破水声，莉央抱着猫从池子里钻了出来，透明的水珠从她身上落下，顺着深蓝色带白边的泳衣滑下去又落回池子里。
她喘着气，惊讶地看着怀里湿淋淋的大猫，阿宽的金色竖瞳和她对视，平静得跟没下过水一样，右爪抬起来在她嘴边拍了拍，又抓了抓，抓到一爪子空气。
莉央：......
莉央：“爸爸——”
二宫晴树很快从二楼开着窗户的那个房间探出头来：“怎么了？莉央。”
“爸爸，宽君他会游泳？！”
二宫晴树奇怪地道：“是啊，你不知道吗？”
莉央睁大了眼睛。
二宫晴树继续道：“宽他一直会游泳啊，不是所有猫都怕水的。你不记得了吗，有时候他回家的时候湿淋淋的，估计就是去水里玩了。”
家附近能玩的水，难道是绕着城市的那条河？
莉央无言。
…
所以二宫晴树刚才才会让猫看着她，原来那不是开玩笑。
*
莉央很快便从池子里出来了。因为池子大小的缘故，她不能游多远，只能踩踩水，但这根本算不上练习，最后只是和阿宽一起玩了会。
猫倒是很适应这处清澈的池水，游了好几个来回，不仅会狗刨，还会潜泳。
“你真英俊，宽君。”莉央撑着脸，披着毛巾趴在池边摆的躺椅上看着大猫。她身上还没干，脸颊还有湿发流下的水珠。
阿宽的脸型不像其他宠物猫那样圆润可爱，显得成熟，眼睛也不圆，直视人的时候看着还有点凶。他现在坐在池边舔自己的毛，毛发打湿后更显身材了，肌肉流畅得像只小豹子。
不愧是总在外面打架的家伙，莉央眨眨眼。
大猫偶尔会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不敢经常给他洗澡的二宫葵颇有怨言，这种时候阿宽晚上就只能呆在客厅，不被允许去家里人的卧室，更不能上床。
“看在宽君这么帅的份上，今天你和我睡。”莉央笑嘻嘻地凑过去亲亲猫湿淋淋的脑袋，“猫饭也让妈妈多准备一点。”
大猫没在听莉央说话，他正沉迷舔毛，就算是他也无法抵挡这种本能。
*
莉央把家里的猫会游泳的事情告诉了不二。
不二周助：[宽君看着有缅因的血统，会游泳说不定是本能，不过懂得主人落水倒是真让人惊讶。]
莉央只注意到了前面那句：[真的吗？我以前从没想过他会是什么猫。因为有缅因的血统，所以就会游泳吗？]
不二周助问莉央方不方便接电话，莉央同意了。
“怎么突然想起游泳了？”
他那很安静，好像在自己的房间里。
从趴着换成躺着，大毛巾卷起来盖在自己肚子上，莉央看着蔚蓝的天：“因为游泳课要开始了，所以妈妈让我提前练习。”
大概是怕她昏在泳池里吧。
“莉央肯定没问题的，伯母太过担心了。”
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莉央愣了愣，不适应地缩缩肩膀。
和爸爸妈妈叫自己不一样，不二周助叫自己的名字总让人感觉麻麻的，但是又不知道具体是哪酥麻。
不二周助道：“不过你一个人练习，没问题吗？”
莉央看了眼家里那个酷似温泉的池子，“没有办法，家里没有大泳池，爸爸妈妈都要工作，宽君的游泳方式又不适合我。”
不二笑道：“我觉得宽君肯定能成为一个很负责的教练的，如果你好好拜托他的话。”
确实很负责她的生命安全，这点莉央没法反驳，而且大猫游泳很熟练，比人都游得好。
就是不适合教她。
“要不我来教你吧。”不二周助提议道。
“你不用训练吗？”
都大会还没结束，他们网球部恨不得所有休息日都用来训练，不二怎么会有空教她游泳。
“你忘了吗，我们今天休息，为下次都大会决出四强养精蓄锐。”
好吧。
“可是要去哪里练呢？”
莉央是个路痴，对周边建筑设施一概不知。
“我知道一处室内的，可以带你去。”
“好，”她从躺椅上跳下来，“我去和爸爸说。”
虽然有猫陪着自己，但是一个人练习确实不太行，而且......有点孤单。
莉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他。
“嗯，那到时候我来接你。”
“好。”
*
在书房工作的二宫晴树听了莉央的请求后，表情有点复杂。
“爸爸？”莉央疑惑道。
“啊......没什么。”二宫晴树手臂撑在桌子上，转着一根电子笔，他这房间里有好几个屏幕，明明暗暗的光照着他的脸，显得有些阴森。
“但是你看着好焦躁。”
“那是当然的吧。”摸了摸自己又长出一层胡茬的下巴，二宫晴树郁闷道，“你不二前辈教你游泳吗？就你们两个人？去哪里游？能让他来家里吗？”
把不二周助发给她的地图图标给二宫晴树看，莉央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在这个地方，听说是室内的一个游泳池，这段时间人还挺少的，会有很多游道空着，比较适合新手练习。让前辈来家里不太合适，家里的池子太小了，我自己都没办法练习，再来一个人，只能泡澡了爸爸。”
“但是......”二宫晴树耷拉着眼睛，“莉央你一个人和他出去我不太放心啊，游泳练习这种事情，又没有这么重要，等爸爸有空了教你不好吗？保证你学会。”
“是嘛。那你在下周之前有空吗？”
“呃，下周可能......”
“不要赶截止日期吗？”
“这个......”
“我让他来接我。”
果断地发短信给不二周助，不久他就回了好。
“莉央——”向前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二宫晴树滔滔不绝地念叨，“爸爸知道你长大了在萌芽肯定会经历这个阶段的，可是真的到了这种时候，爸爸又觉得放不开手嘛。爸爸和你说啊，一定要去人多的公共场合，哪怕要一起吃饭也要去开放的餐厅，家庭餐馆就很适合你们学生，快餐店金MM汉堡店什么的都可以，总之不要单独相处。爸爸也是男生爸爸懂的，莉央，你知道了吗，莉央.....”
莉央毫无感情地安慰道：“我知道了，练完游泳马上回来，随时和你联系。”
“好。”还是不撒手，二宫晴树突然想起来什么抬头道，“带个重一点的包包，遇到不好的事情还可以用包包打人。”
莉央：“......”
为什么二宫晴树对这种事这么了解。
莉央：“带我出去的是不二前辈，你在担心什么呢。”
“谁知道呢。”撇撇嘴，二宫晴树转回自己的座椅上，背对着她，“现在莉央就知道你的不二前辈你的不二前辈了。”
“你不二前辈”，明明之前是他一直在说。
“那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大叔别扭的样子不太美观，想了想，莉央这么提议道。
果然，二宫晴树非常抗拒，他吊起眉毛，认真道：“莉央，我才不去。”
莉央：那不就得了。
叹了口气，二宫晴树把辫子解开抓了抓头发：“你多带点零用钱，这个月又买了很多书吗？爸爸再给你一些，别老让你不二前辈破费。”
现在又是她的不二前辈了。
“知道了，谢谢爸爸。”
走出书房前，她瞥了眼二宫晴树，看他正苦着脸打电话给二宫葵，十有八九是为了抱怨和哭诉。
可是打扰上班中的二宫葵是会被骂的。
果然，很快二宫晴树的电话里就传出二宫葵工作模式时中气十足的声音。
莉央果断地关门。
*
两人是坐电车去的泳池。
“东西重吗？我帮你拎吧。”
不二自己也背着一个旅行包，但他还是接过了莉央的帆布小袋子，里面是她的换洗衣物。
“谢谢前辈。”
“还在叫我前辈吗？莉央。”
这个时间电车上的人不算多，但是座位也是满的，不二周助抓着把手，莉央扶着门口处的的扶栏，半靠在他身前，让他为自己隔绝了和别人的肢体接触。
不二周助因为周围人多而压低的声音让莉央觉得后颈与背部又麻麻的了，她不适地侧开了脸：“......周助前辈。”
看出她的不自然，不二道：“这么叫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早了点，会很为难吗？”
他无奈的表情让莉央觉得这样的不二有点可怜，她觉得自己太不坦率了，说好要叫他名字的，在别人面前又不好意思开口。
习惯地想要将头发别到耳后，但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把头发盘了起来，只好顺了顺鬓角有些乱的碎发，莉央道：“没有，不为难的，周助前辈。”
“那就好。”不二周助放松地笑笑，他看了看莉央仍有些湿的头发，“头发都扎起来了，看来之前你真的在家里练习过。”
摸了摸头顶的两个小揪，她有点不自在，没有习惯了的披肩长发，脸全露了出来，总感觉空荡荡的。
“因为之后还要下水，我就没有解开，会很奇怪吗？”
“不会，这样很可爱。只是没见你披着头发，感觉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有点新鲜。”
少了一点颓靡的厌世感，现在冷淡拖曳的眼神也变得灵动了一些。
不二今天的常服倒是挺符合他现在的年龄的，T恤牛仔裤，驼色的外套还让他看上去少了几分因为长相表现出的少年青涩弱气。
“周助前辈也很可爱。”莉央评价道，“早就想说了，其实前辈的头发很漂亮。”
不像她的头发那样细软不成形，不二周助的浅色碎发看着很顺滑，虽然没有摸到过，但是手感应该不错。
收到这样的评价，不二周助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他眯着眼睛歪了歪头：“谢谢，不过作为一个男性被夸头发.漂亮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周助前辈会用什么特别的护发素吗？”
“不，洗发露自带的那种，很普通。”
莉央遗憾道：“是嘛。”
和不二周助闲扯淡的光景，莉央觉得有人在看自己，那种来自路人随意打量的目光虽然不是很专注，但还是让她不舒服起来。戴起外套的兜帽，拉起拉链，莉央把自己的脸藏在了衣领里，还往不二周助怀里靠了点，让他挡住更多的视线。
“冷吗？”
察觉到少女往自己怀里钻，好像在躲避什么，不二周助抬头看了眼车里的乘客，改变了站着的姿势。
“有一点。”
脸陷入柔软带着绒毛的兜帽里，二人在车厢里自成一个小世界，莉央松了口气。
“你真的是个很安静的人，好像什么都不能打扰你的思绪一样。”
莉央抬眼。
不二周助注视着她，表情让人读不懂，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观察。
“只要你一个人呆着，就会有种你的世界谁也侵入不了的感觉，孤单但是并不孤独，好像......你能看见别人不能看见的东西，你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不一样。”
她的世界......？怎么突然这么说。
虽然不二在说话，但是莉央在分神。
有没有人说过不二的眼睛很好看？形状也是，颜色也是，那种和发色一样的通透感也是。
好像什么都看得见，连她都能看穿。
“莉央，”不二周助看着她深色的双眼，暗灰的浅色斑点散布在她的瞳孔周围，“你真的看得见我吗？”
莉央微微睁大了双眼，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瞳孔也在放大，渴求更多的光亮涌入，好让她能清楚地看到眼前这人的脸。
为什么这么问，他不就站在自己面前么？
他想让自己看到什么？
将兜帽半褪下，莉央能更好地抬头看他：“一个人刚开始很难过，但是我发现这样更能捕捉到自己脑海里几秒便一闪而过的碎片，更能拼凑出心里对自己的印象，这很有意思，所以一个人也不会觉得不开心。”
“但是，我看着你的时候，周助前辈。”随着电车行驶到繁荣的大站，车厢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空间变得拥挤，对方清浅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她全能感觉到，“眼睛里只有你”这样露骨容易产生曲解的话她不能说，所以选择了普通的，“当然是因为能看见你了。”
我当然是能看到你，才会去看你。
不二周助绕口又委婉的表达让莉央觉得自己口拙又愚笨。
一个人在不在看你，你应该是最清楚的那个，因为你也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就像莉央现在这样。
“你是觉得我的世界里没有你吗？”莉央说，长但是并不浓密卷翘的睫毛上下翻了翻，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前辈应该完全不用担心才对。”
能向她这种世界里原本只有自己的人问出这样的话，就应该能意识到自己其实有多特殊才对。
“原来是这样。”
不二周助笑意很浅，莉央注意到他的喉咙因为说话动了动，注意力又被那里夺去，盯着他那片白净起伏的颈部皮肤看。
“是我的错，抱歉。”
“可能是随着时间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变得不相信自己了。”
不相信自己，不坚定，或者说不安。
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样的不二，莉央只能担忧地问他：“没事吧？”
“没事。”不二周助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更靠近自己一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我们快到了，下一站就是。”
这不是他应该有这种情绪的时候。
看到窗外飞速闪过残影的人影和站牌，莉央：“是嘛，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