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二快要结束的时候，莉央才堪堪开始觉得自己逐渐赶得上以前的水平。
她在追逐以前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对话，这种剥离感，让她觉得坐在琴凳上的时候，身边仿佛总是有另一个人。
一个咧嘴笑着的幻影，和一个嘴角平直的真正的自己。
但是她毕竟不和几年以前一样了，心境大不相同。
更平和，更宁静，这种软绵绵的喜悦不能让她兴奋得难以自持，但是却让她觉得安心。
有什么很不一样了，莉央想。
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可能是生命里迎来了新人，也可能是抛弃了老旧的自己。
“你知道吗，周助前辈？”
“嗯？什么？”
两人独处的时候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安静的。
就像今天，莉央写作业，不二周助拿她的小说看，没人说话，也不会尴尬。
翻过一页习题本，莉央对他说：“练琴的老师说我的风格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钢琴老师是学校古典部的顾问，也是学校音乐老师，对莉央的回归投以十足的热情和关注。
只是去了几次而已，高桥就对莉央说：“肆无忌惮的暴风雪终于学会控制她的力量了。”
莉央歪了歪头。
“世界上其实是没有天才的，二宫。”高桥老师一脸严肃，“大多数人付出的努力，都还不至于到让他们消耗天分的地步，别再松懈了。”
莉央似懂非懂。
“也是应该的吧。”不二周助从小说里抬起头来，“因为，莉央的成长谁都看得到。”
说着他叹了口气：“全国大赛的决赛就近在眼前，明明应该我比较忙的，但是莉央最近比我还难找到人。”
补习班也不去了，一下课就在古典乐部，和训练结束的他一起回家后，但凡问她在干嘛，十次有八次是在练琴，剩下的两次是在复习/预习/写作业。
没有半点空档。
今天还是他特意跑来找她的。
“只是找到一件想做的事情而已，”莉央眨眨眼， “前辈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莉央重新开始弹琴，我比谁都高兴。”不二周助很上道，“只是……有时候感觉有点寂寞而已。”
说着他还凑过来，拉拉莉央的衣袖。
莉央一愣。
“如果……我是说如果，”不二垂下眼睛，很落寞的样子，“莉央能在不忙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起我，那就好了。”
……莉央知道为什么女生喜欢修炼茶言茶语了，因为别人真的能被你分分钟拿捏。
而不二周助，自然地搂过扑向他蹭个不停的女友，笑得很满足。
……
虽然性格变了很多，但是莉央独来独往的状况，依旧和以前一样。
以前她是古怪，大家不知道怎么接近，现在的她，班里能算得上熟悉的，照样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她是爱笑了，但自从和网球部的人走得近了后，特别是那些三年级的正选，同年级和莉央说话的人越发少。
投来的眼神不一定就是恶意的，但别人选择和她主动隔离，大概是认为她已经有了些“和他们不一样”的属性。
学校也是个小社会，虽然只差一岁，三个年级的人依旧泾渭分明。
莉央倒不是很在意同学背后对她的讨论。
连理科教室里发生的那件事，也被她抛到了脑后。
你无法改变别人的想法，莉央也无意影响别人的思想，她现在满心只有改变她自己，无暇顾及其它。
可能是不二周助对网球的态度，让她对自己能否再次脱胎换骨，产生了执念。
为了这件事，她什么都排在了后面。
其实这种状态，反而能筛选出真正的朋友。
在别人看来，莉央的状态和生活无疑变得更好了。这种情况下，还能以正常态度和她交往的，反而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同桌上野玲就是一个。
今天她还向莉央讨教恋爱话题来着。
“二宫同学……”
“嗯？”
正在翻下一节课的教科书，莉央闻言，一转头就看到上野玲递过来的，包装可爱的手作饼干。
她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带来班里很多人都抢着要，但这次她直接给了莉央一大包。
看着蕾丝绑带的半透明袋子里，挤挤挨挨的小熊和小兔子，莉央抬头：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她先伸手接了过来，拆开绑带就往嘴里塞了一个。
好香。
莉央觉得同桌的饼干完全可以拿到点心店里卖了。
上野玲暖杏色的眼睛偏向一边，捏着同色系短发的鬓角碎发，说一句停顿三秒：
“那个……嗯……我想，我想向二宫同学请教一些问题。”
“请说。”莉央点点头。
“二宫同学和网球部的不二前辈在交往……对吧？而且一直感情很好的样子，所以我想问一下……那个，和男生相处的时候，要怎么做才……”
嗯？男生？
停下了往嘴里塞饼干的动作，莉央八卦地观察起同桌一脸羞涩的样子。
上野玲虽然个子小小的，但是长得可爱，性格也很好，其实很多男生都对她有意思。
如果不是莉央做了她的同桌，像以前那样坐在其他位置上，一下课会有不少男生围上来找她聊天。
只是上野玲一直没开窍，迟钝得惊人，让所有想撩她的男生都铩羽而归。
甚至莉央曾听到有男的在背后吐槽她：“石头吗，上野她是石头吗？干脆改名叫上野石玲好了！”
旁边的同学拍了拍抱头崩溃的男生，安慰道：“石玲也太难听了吧，你取名功力也太差了点……啊，抱歉抱歉，别哭啊。”
脑子里搜索了一下班级里印象不太深的男同学们，莉央找不到一个最近和同桌走得很近的。
“……那个，二宫同学？”
上野玲因为莉央靠得过于近的脸，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一点。
饼干也不吃了，莉央双手托着腮，睁大了深灰的眼睛，问道：“是谁？”
“这个……那个……”
上野玲顾左右而言他，脸红得不行。
“是，谁？”
在莉央的逼问下，上野玲终于支支吾吾地说了，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柔道部的。
用脑子里更稀薄的印象回想了一下那个男生的形象，莉央吃了一惊，“没看出来啊，玲亲，你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的啊。”
“不要用这么大的声音说出来啊啊……！”
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上野玲做贼一样捂住莉央的嘴，左右看了看，好像没人听到的样子，她才一下子放松地垮下肩膀。
“玲亲喜欢的是这样的啊，难怪我们班的男生，你哪一个都看不上眼。”
高大的肌肉男类型和反差的娃娃脸，哪怕是运动名门青学，在这个年纪也是少见的。因为就身高这一点，国中的男生已经很多达不到了。
“没事啦。”莉央慈爱地看着同桌慌里慌张的样子，“……审美不错，我很赞赏。”
她给了上野玲一个大拇指。
“真是的，二宫同学……！”上野玲像只小松鼠一样敲起了两个拳头。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莉央摆摆手，“想具体问什么问题？你们发展到什么阶段了？牵手，kiss？约会过了吗？谁先告的白？”
“没有……拿什么……”
结果哪个都不是，莉央听完后，都要为那个叫内藤的男生落泪了。
“玲亲，”莉央拍了拍上野玲的肩膀，“你是不是看了我给你的那本，讲一个女生跟踪她学长的小说？就是最后女生沉湖自杀的那本。”
“确实是看了，怎么了吗？”
“对不起。”
“二宫同学你为什么道歉？”
还能为什么。
不能期待一个从没谈过恋爱，乍一开窍的人，知道怎么正确地追别人。
更不能因为这样的人磨你，就把风格诡异的畸恋小说借给她看。
莉央竖起手指，严肃地和她说：“上野玲同学，在接近男生的时候，你是以一个女性的身份接近他的，不是地缚灵。”
她着重强调“地缚灵”这几个字。
“是什么意思？”
看着上野玲无害的双眼，莉央这才发现，天然的人可能才是最黑的。
天然的人，无意识黑泥起来，才是最可怕的。
地缚灵，其实就是死去的人无法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重复生前行为的鬼魂或者灵体。
直到意识到自己死之前，他们都会一直徘徊停留在原地。
就像上野玲一样，每天固定三次，出现在内藤上学，去柔道部，和放学路上，分别从家门后，窗外，和树丛里，与毫不知情的内藤打招呼。
因为她自己也赶着上课和去社团，忙得很，而且又害羞，不知道怎么和内藤说话，所以打完招呼就马上跑了。
曾经跑了几步听内藤问周围的人，都说没见过她来，她还挺自豪的，觉得自己只和心上人打照面，效率高得很。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概半个月吧。
今天她来问莉央，就是因为最后一次内藤见到她，直接大叫一声昏了过去，之后请病假在家没来上学，部活也翘了，最近才重新又恢复元气的样子。
“玲亲……你是怎么知道内藤同学的家庭住址的？”
莉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一个不太熟悉的女同学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附近，还对自己的行程了如指掌，换了谁都会害怕吧。
“其实我也是之前偶尔发现的，”上野玲眨眨眼，“内藤和我家住得很近。”
所以才会注意到他嘛，这样就说得通了。莉央了然。
……不，也说不通，这完全是痴汉尾随事件，不能因为同桌是个可爱的小个子女孩就放过她。
有种想笑又觉得不太好的便秘感，莉央的表情现在很奇怪。
天然属性真可怕。
以前还没感觉，现在她深以为然。
“那个……”
组织了一下语言，莉央还是决定告诉上野玲，这样做不太好。
她刚想开口，上野玲自己就说了，她低着头，沮丧道：“我是不是这样做不太好？”
莉央：“……你知道？”
“多少，有点注意到。”
上野玲咬着嘴唇，唇瓣都发白了。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他说话。”
确实，从来只是摆摆手打招呼。莉央点头。
“也不知道怎么和他正常相处。都说要从朋友做起，可是我连怎么和男生做朋友都……”
所以才来问她嘛，莉央又点头，但是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问她吗？怎么和男生做朋友？或者说，怎么和“人”正常做朋友？
她二宫莉央？
莉央：“……”
莉央觉得收上野玲这一大包饼干，有点心虚了。
“这么和你说吧，”叹了口气，偏过头去，莉央垂下眼睛不看她，道，“如果是恋爱咨询的话，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对象，如何和别人做朋友也是。”
“但是，二宫同学和不二前辈……大家都在谈论你们，那个……”
“确实，我和三年级的前辈在交往，但这不能表示我很擅长如何与男生相处，你平时也看得到。”莉央打断她，“而且我和周助前辈之间的关系，开始到结局都比较复杂，并不是大家口中的……校园模范情侣什么的东西。”莉央皱起眉头。
“二宫同学……”上野玲有些不知所措。
“玲，虽然由我这个同学来说有点奇怪……”莉央认真地正视她，“爱和喜欢，可能表面上看起来很纯洁，但其实是由对另一个人的私｜欲组成的，你知道吗？”
上野玲只是茫然地微张着嘴。
“就像你的行为一样，你到现在才注意到，自己对内藤同学造成的麻烦，不是吗？”
她的双眼闪烁了一下，头低了下去。
莉央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她道，“我是想告诉你，那又如何呢？”
“互相喜欢就是将互相的私｜欲倾注到各自身上，所以这么做了又怎么样？”
“喜欢了就去追，你只是有自己的方式而已。”莉央挑起眉毛，“说不定对方其实很喜欢呢？”
上野玲逐渐亮起来的眼神变得无奈，“二宫同学……”有这样的自信真好。
“你知道吗？我和周助前辈之间，刚开始只是对对方好奇罢了，并不是什么互生情愫的发展。”
凑到同桌耳边，莉央悄悄对她说。
“他觉得我很奇怪，我也觉得他表里不一，两个人估计都没少在心里吐槽对方。”
看着她好奇的眼神，“到后来，我们两个都觉得对方很有意思，且都想知道，对方究竟会走得多远，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这是我们喜欢的基础，哪怕是现在，也是这样的。”
“当然了，我们都很满意对方的外貌，这是纯生理上的喜欢和互相吸引。”
上野玲眨了眨眼，她有点听懂了，但是感觉……蛮纯爱的啊？
基于好奇的开始，比她听说过的好多其他情侣，要单纯多了。
果然还是模范情侣。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上野玲犹豫了一下，“那个，二宫同学，我可以叫你莉央吗？”
莉央点头。
“太好了。”上野玲高兴道，“那，我就直接和内藤去告白，就可以了吧，莉央？”
既然自己做的也不算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么就干脆完全按照自己的步调来。如果真的告白成功的话，不就说明对方其实可以接受自己这一面的吗？
似乎预想到了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画面，上野玲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隔壁班去。
莉央噎了一下：“也……行吧。”
其实她只是想让上野玲按照自己的方式慢慢接近对方的，没想到她要上高速一步到位。
所以她还是忍不住嘱咐，“记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助你成功。”
“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啦，放心吧。”
……谁知道呢。
莉央见同桌恢复元气了的样子，心里有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