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二的最后一个学期，所有人都在准备着期末考试，以及期待即将到来的暑假。
莉央则将自己关在了琴房。
家里的钢琴搬进了楼上的一个空房间，房间不大，只有一架钢琴和一个放杂物和琴书的小圆桌。虽然经常练的书都被莉央习惯性地塞进了琴凳，皮面坐垫下的空间里。
她最近翘了部活，下午一下课就跑回家，练琴到深夜，每天五六个小时。
什么都顾不得。
古典乐部的顾问，也就是莉央的钢琴老师高桥，她高兴莉央重新捡起钢琴的同时，也想好好地推她一把。一个中午，临时起意将莉央叫到了她的办公室，递给她一个钢琴比赛的海报。
“连五等奖也有六百欧，不错吧？再不济，还有鼓励奖和安慰奖呢。”高桥顾问冲她挤挤眼。
不是钱的问题……
莉央拿着那张制作精美的海报，手有点发抖。
“我是要……去德国吗？”
连报名都要预录制，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两首曲目练好吗？
“二宫，”高桥顾问按住她颤抖个不停的身体，“冷静一点，还什么都没做呢，不要提前给自己预设压力。”
深吸了一口气，莉央渐渐平静下来。
“……好的，老师。”
“只是我荒废了这么久，真的可以赶上大家吗？”
莉央捏紧了手中的海报。
高桥顾问扬起一个鼓励的笑容，拍拍她的肩膀：“如果不是对你有信心，我也不会推荐你去参加的。这种比赛，推荐老师也是要留名的啊。”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你总是容易这样妄自菲薄，二宫。这种比赛看起来吓人，其实青少年组对你来说，并不是特别难的事情。你不是已经‘复健’了很长时间了吗？上次和部里的人比基础的时候，表现也很好。不过，去另一个国家比赛，对你来说还是第一次吧，没事，也算是散心了。”
还是抿着嘴，莉央放松了一点捏着的海报：“嗯。”
“和你父母好好聊聊，毕竟要办理签证各种手续，还是需要家里的支持的。时间还长，别急慢慢来。”
“我知道了。谢谢您为我提供这个机会，高桥老师。”
“没事，你是我重要的学生啊，我很看好你。”
……
就这样，和另一个也被高桥顾问推荐去参加这个比赛的女同学聊了聊后，莉央决定参加这个比赛。
紧张的期末考结束，暑假来临，她还是将自己埋在琴房里。
忙碌的间隙，从不二周助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他们网球部取得了全国大赛决赛的冠军，可惜莉央没看到现场，可精彩了。
“虽然你没去，但是我帮你拍了好多照片，见面了就给你看。决赛的时候还发生了好多乌龙，你知道吗，越前那家伙他……不，到时候再和你说。”不二周助温和的声音从听筒另一头传来，“……终于，在快要毕业的时候，我能够和大家一起站在日本第一的位置上，真的很高兴。”
他似乎还在场地里，周围乱糟糟的，而莉央身边只有钢琴和猫的陪伴，两边的热闹和寂静对比鲜明。
但是莉央内心的情绪莫名激荡，她是为他高兴。
“恭喜你，周助前辈。”
她端坐琴凳，一只手还摆在琴键上。人生重新设定目标后，莉央的表情平静了许多，性格也稳重不少。
但是面对自己的喜欢的人时，她还是以前那个第一次和不二见面的莉央。
“谢谢。不过，莉央，”不二周助顿了一下，还是道，“你真的要去德国吗？”
“是的。”莉央毫不犹豫，“又不是不回来了，这只是个比赛而已。怎么，前辈现在就舍不得我了吗？”
不二周助低头笑了下，虽然莉央看不见：“你参加比赛我当然不会阻止，这对你来说是一次很好的锻炼。只是……这是我们第一次分开这么久吧？”
两人在一起后，不二周助就经常表露心迹。刚开始他在别人眼里有多像个完美的校园偶像，现在他就多像个热恋中的普通国中男生。
“周助前辈真的很黏人。”莉央轻笑。
“不好吗？”
“会不会反过来了？明明你才是前辈。”
“只是碰巧早生了一年而已，不能代表什么。”
远处青学网球部的部员在向不二招手，要他过去。不二指指通话中的手机，示意自己正忙着，桃城那群人连忙做ok手势表示了解。
“那这样好了，”莉央将手机夹在脖子上，慢慢地弹起了音阶，“我们每天定时间打电话，早起晚睡我都和你报备，怎么样？”
“当然好。”不二周助笑道，“德国和日本的时差有七个小时，到时候看你那边安排，我们定个时间。我这边在放暑假，肯定很空闲。”
“周助前辈不是要和手冢前辈一起升上青学高等部吗？以后肯定也会进网球部的吧，不用训练吗？”
“也是……以手冢的性格，肯定每天都会加训。”不二周助看了眼被部员围着的手冢国光，“没事，总会想到办法的。”
身为好友，总得理解一下他非单身的事实吧。
不二周助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啊。”
虽然青学初等部和高等部离得很近，但是和在同一个学校，随时可以见面，总是不一样的。
“突然像个老爷爷一样。”莉央笑他。
“好过分啊，莉央，我还想过要不要跑到德国去找你的。”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莉央打消了他的积极性，“算了吧，等你签证办下来，我都该回来了。”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就好了，签证其实也用不着很久。”
“因为我自己也很紧张嘛，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
钢琴比赛的主办方是那个城市的当地政｜府，莉央拒绝了住在寄宿家庭里的安排，和跟着她过来的二宫晴树住在了酒店。
前几天只是熟悉场地，工作人员带着来自各个国家的少年少女们逛了逛周围。第一次出国，莉央确实有点不太适应，她不会德语，全靠不熟练的英语和别人交流。虽然这个城市确实很好看，但比起参观，她其实更想一个人呆着。
其他参赛选手明显也是这样想的，他们一心想练琴，所以只是逛了一个上午，众人就要求结束。工作人员明显预料到了，带他们去了准备好的场地。
练习是立式钢琴，每人都有自己的独立琴房。就这样，如非必要，轮到她上台之前的几天里，莉央都在琴房内消磨时间。
二宫晴树怕她压力大，不敢随便打扰她练习，于是空隙时间里，莉央都是靠看不二给她发的信息，和给他打电话度过的。
不二周助对她细心的陪伴明显让她放松了很多，虽然因为时差，两人语音的时间总是很尴尬。
上台的前一天，德国的深夜，日本的下午，不二周助是在陪手冢练习网球的球场上接的电话。
手冢国光其实已经发现好友今日总是走神，所以也不奇怪不二周助打球打到一半，突然跑去拿他的手机。
直接用手接住不二打过来的高吊球，手冢国光拿着球拍，双手抱胸，站在那，看不二在场外温柔细致地安慰电话里的女生，等他打完电话。
虽然不二周助平时就是个蛮随和的人，但是和女朋友在一起，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气场还要再柔和一些，还能听出他面对女友的一些黏黏糊糊的小心思。
听力很好的手冢国光掩饰地清了清嗓子，看向一边当没听到。
语音持续了大概二十分钟，算算时间这时候德国已经很晚了，对方确实应该早点休息。
一直等到不二打完电话，回到球场，手冢才从口袋里拿出网球。他将球往地上弹了弹找回手感，向上一抛，球拍和网球相触，发了出去。
“这次电话比平时短啊，明天就是演奏了吗？”发球后的间隙里，他问道。
不二和他提过莉央去德国比赛钢琴的事情，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是手冢国光还是记住了。
“对啊，明天就轮到她了，在抱怨晚上睡不着呢。”不二笑眯眯的，端着球拍打了回去，“抱歉啊，手冢，让你久等了。”
“没事，我理解。”手冢国光一板一眼的，说出来的话却让不二周助颇惊讶，“对方年纪比你小，包容和耐心是必要的。”
不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将球又打回去：“真稀奇啊，手冢你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又是高吊球。
向上跃起，手冢国光用力将球抽回去，落回地面后，他的声线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低沉严肃：“这没什么的，到了一定年纪后，该懂的总会懂。”
忍不住笑出声，不二周助旋身将抽球化解，棕熊落网。
重新摆好击球姿势，不二睁开眼睛，眼里都是笑意，“是嘛……说的也是。所以手冢是喜欢比自己年纪小一点的女生？记得之前也对我照顾莉央有过关注……你，原来是喜欢照顾女生的类型吗？”
其实还挺想看到手冢恋爱的，不二周助想道，这样老成的好友，谈起恋爱来才可能像父亲带着女儿吧？
毕竟他是总被认成是老师或者社畜的人。
不二偷笑。
“照顾是相互的。而年龄和外表，这些外在条件都不应该成为标准，太过轻浮了。”
手冢国光皱起眉头，纠正了不二的发言。
“是是，确实。”
轮到不二周助的发球局，切发球在打出去后仿佛消失于空中。这次他没有作什么发球宣言，像是个普通的发球一样打出去了。
手冢国光左手压得比平常低一些，切球回过去后，球根本就没有弹起，而是往球网跑。
是他的零式。
但是不二没有像以前那样无意识放水，他接到了手冢的零式切球，根本没有用他所谓的招式。
看着球在自己身边擦过，不二得分，手冢国光站直身体，球拍敲了敲肩膀。
15-0。
“你的球风比以前更凌厉了，不二。”他点评道。
对于很了解好友的手冢国光来说，不二周助这是很大的改变。
是全国大赛结束后，自己和他拼尽全力打的那场比赛改变了他吗？
还是……他生活里的那位“新人”，慢慢的让他有了进攻的想法？
“有吗？我觉得还好吧。”
口袋里拿出一个球，不二周助用球拍拍了几下，黄色的网球老实地跳回他的手心。
不二现在睁着眼睛笑的样子确实很有攻击性：“享受比赛的方式是有很多种的，对吧？手冢。”
“是嘛。”手冢国光压低身体，摆出接球的姿势，“很好，那我就奉陪到底了。”
……
莉央的黑色长发被盘成了复古编发，被二宫晴树用黑色发夹固定住，还喷了点定型啫喱。
黑色礼服是长款的，裙摆一直到脚踝。因为她年纪还小，所以面料没有用很简单的，裙尾加了点缀的蕾丝和亮片，不会显得过于成熟。
“你的珍珠项链真好看，很配今天你穿的裙子，小公主。”
上台前，一名女性工作人员微弯下身体，语气温和地对莉央说话，夸赞她脖子上秀气的短项链。她说得很慢，确保莉央能听懂。
眼睛亮了亮，莉央略带羞涩地用英语笑着回了一句谢谢，紧张缓解了不少。
二宫晴树坐在观众席里，家长席位观看的角度非常好，他举着相机，将莉央从上台开始，到鞠躬下台的每一秒都拍了下来。二宫葵因为工作在国外出差不能来，她千叮咛万嘱咐，要二宫晴树将莉央的表现都记录好。
上台前被那位工作人员一打岔，莉央不好的情绪一下子消失了。
独自在舞台上其实一点都不紧张的。
这是你的个人秀，什么都由你主宰，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莉央觉得自己非常有力量，前所未有的，因为她很有自信，能将所有人都卷入她控制的世界里。
音乐和文字一样，都有着无与伦比的感染力。
比赛完全结束后，已经是晚上了。日本的话，现在应该是凌晨。
因为她在B组的最后几个参赛者中，结果当场便宣布了，颁奖在明天。紧凑的比赛结束后，莉央只想好好放松。
钢琴比赛在一个当地的公共大礼堂里，恢弘的尖顶建筑外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她连礼服都没换下，反正她是小孩，穿得隆重点走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奇怪。
二宫晴树带着她靠在绕城河的栏杆边，两人在大礼堂里端了一整天，现在完全没了形象，手里拿着一听甜腻的苏打饮料就往嘴里倒。
“好累了……”莉央看着头顶不太清晰的月亮，过往的路人因为她过于隆重的打扮，不少回头看她的，可能是她亚洲的面孔，不过都带着善意。
“累是累，但是收获也不少，对吧？”二宫晴树也仰头看着天幕，“下一次还要来吗？”
“当然了，我要得到第一名为止。”莉央坚定地道。
这种国际的赛事，得过第一名后，第二次便不能再参加，那么就是说，在得到桂冠之前，她有无数次机会。
“亚军也很好了，莉央，你刚开始还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别人呢。”二宫晴树冲她挤挤眼。
别看他现在这么从容，结果刚出来的时候，二宫晴树哭得稀里哗啦的，那一段之后肯定会被二宫葵嘲笑。
“哈哈。”
好像才反应过来，这时候才表现出喜悦，莉央把最后一点饮料倒进嘴里。
清脆的“哐啷”声响起，易拉罐精准地投进不远处开口的垃圾桶。
垃圾桶旁边，隔了点距离站着的两个聊天的年轻人老远看见，夸张地挑了挑眉毛，冲莉央比了个大拇指。
莉央回他们一个灿烂的笑容。
比赛的具体过程，其实莉央记不太清楚了，她只知道自己从早上被二宫晴树摆弄来摆弄去，然后上台，演奏完第二首曲子，鞠躬下台。
在宣告比赛结果的时候，莉央心情无比平静。
这种尽全力后不管面对什么结果都不后悔的心境，对莉央来说，太难得了。
像是进入一种玄妙的境界，是心流又不是心流，她那时候的记忆里只有自己，其他一切都成了配角。
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莉央怀念这种感觉。
和二宫晴树在礼堂外静坐了一会，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莉央被手机铃声惊醒。
“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比赛完，本来应该等明天才给你打电话的，但我好像等不了这么久。”
竟然是不二周助，凌晨了，他还没睡。
“莉央……”他的声音好温柔，莉央有点想落泪，“玩得开心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意憋回去：“……很开心，无与伦比得开心，周助前辈。”
“我能来这个比赛，真是太好了。”
比赛完之后，受主办方的邀请，前三名要在另一个城市，与评委们一起开一场演奏会，所以莉央还要在德国呆一段时间。
演奏会的地方比比赛的礼堂还要华丽，观众席人满为患。因为有很多年轻的演奏者，所以观众里也坐着不少年纪很小，便被父母带来听演奏会的孩子。
这个地方从来不缺古典乐的爱好者。
第一次参与便得了不错的名次，莉央的名字在这些有名的钢琴演奏家，作曲家心里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演奏会上，她的情绪和比赛的时候相比，更浓烈了。但可能人都是不满足的，她在自然地接受了如雷般的掌声和夸赞后，对在这条路上自己能走得更远的可能，心里燃起了一种迫切的欲望。
……
两个月后，日本早就开学好几天了，莉央才姗姗来迟，出现在成田机场里。
随行的还有在欧洲玩得收不了心的二宫晴树。
远远地就看到来接机的不二周助，他正和二宫葵，以及二宫葵的下属站在一起。
手中拎着的包坠地，二宫晴树眼疾手快地接住，正奇怪地抬头，就看见莉央冲那行人小跑了过去。
愣了一下，二宫晴树笑了。
扑进不二怀里，莉央的喜悦和激动化作眼泪流下脸颊两侧。
“好了好了，别哭了。”不二周助嘴里安慰她，其实抱得比谁都紧，“好不容易回来了，笑一笑？”
“周助前辈……”莉央一时间止不住眼泪，“我好想你……”
“……我也是。”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这么说道，不二周助和她紧密贴合在一起。
全文完。